遼東,錦州城
隨着在冷水的浸泡日久,錦州城城牆早已不再如往日堅固,此刻受得炮轟,分明有些搖搖欲墜。
轟……
而隨着時間無聲而逝,潛行至城牆之下的漢軍,向城牆洞中填入的炸藥,在點燃引線之後,瞬間將一段城牆給炸上了天。
原本連綿不斷的牆垣,一下子就現出了幾個窟窿。
而後,可見裡間還有一層內城城牆,分明是多爾袞在此做了隔離措施,用以提防漢軍的紅夷大炮攻擊之勢。
而此刻,大批漢軍仍然扛着一架架木質雲梯,行至城牆近前,向着城牆快速攀爬,攻打城池。
不大一會兒,就可見巍峨高立的城牆上,漸漸傳來陣陣廝殺聲音,在這一刻,大批漢軍衝上城牆垛口的城頭,手持鋼刀,與滿清八旗戰至一團。
伴隨着冷兵器入肉的“噗呲”之聲,不少女真兵丁從城頭上跌落下來。
而就在這時,鼓聲“咚咚”之音不停響起,大批漢軍幾乎如潮水一般,向着城頭攀爬不停。
陳瀟擰了擰眉,沉聲道:“女真抵抗意志頗爲堅定,我軍根本不是對手。”
賈珩點了點頭,道:“這些是女真最後的精華了,自然不會輕而易舉地認輸,這戰事還有的打。”
事實上,正如賈珩所想,多爾袞在城中與阿濟格正在絞盡腦汁,調度着手下的精銳兵馬,向着城牆封堵。
當城牆被炸開一個窟窿之時,多爾袞吩咐着手下的兵將,迅速向着窟窿之處進行增援,抵抗漢軍從斷裂的城牆越入城中。
多爾袞看向一旁的阿濟格,低聲說道:“讓手下的兵丁,做好漢人進城,我等依託街巷戰鬥的打算,縱是全軍覆沒,也要打退漢軍的進攻,不能使他們輕而易舉取城。”
阿濟格目光深深,低聲說道:“十四弟,錦州一破,我大軍就無險可守了。”
多爾袞面色一肅,沉聲道:“我大清八旗勇士,以往何曾有過城池,還不是一刀一槍從漢人手裡奪回來了的!今日,縱然沒有城池,難道這仗就不打了?”
阿濟格聞言,一時默然無言。
如今的大清八旗已不是當初開國之時的八旗了。
多爾袞兩道宛如臥蠶的濃眉之下,那雙目光閃了閃,冷聲說道:“不過要在此耽擱,前去守城吧。”
隨着八旗旗丁的調動,依託城池與漢廷大軍展開一場生死相搏。
而漢軍攀爬上城池以後,面對女真八旗旗丁的搏殺,一時間也並沒有說完全佔據上風。
雙方陷入了廝殺當中,一直到從上午到午後時分,城牆雖然有多處坍塌,但城中的女真八旗旗丁死戰不退,手持軍械,與漢軍持續廝殺。
直到傍晚時分,仍未攻下城池。
“鐺鐺……”
隨着鳴金之聲不停響起,漢軍這會兒幾乎如潮水一般退卻,重新返回營盤。
營寨當中——
中軍大營當中,賈珩落座在一張帥案之後,神色陰沉不定。
下方今日領軍攻城的一衆京營將校,臉上多是現出一抹慚愧之色。
賈珩目光陰沉不定,沉聲道:“今日之攻城,女真城牆坍塌,都殺不進錦州城,實在讓人大失所望!”
在場衆京營將校聞言,心頭一凜,面上多是見着慚愧之色。
賈珩將一雙銳利如劍的目光逡巡過一衆將校,沉聲道:“明日諸軍用命效死,務必一舉拿下錦州城!”
衆京營將校,齊聲應是。
待衆將離去,一旁的陳瀟端上茶盅,遞將過去,說道:“好了,喝杯茶消消氣。”
賈珩接過茶盅,輕輕呷了一口,問道:“穆勝那邊兒可有消息傳來?”
陳瀟搖了搖頭,說道:“現在還沒軍報。”
賈珩默然了下,嘆道:“朝鮮方面的兵丁,在戰力上的確要差上許多。”
陳瀟輕聲說道:“那一路原本就是牽制,倒也不用過多奢望。”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先用晚飯吧。”
然而就在這時,軍帳之外傳來一陣繁亂的腳步聲,不大一會兒,就見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府衛,抱拳道:“都督,穆總督的飛鴿傳書。”
賈珩聞言,挑了挑眉,將手中的筷子放下,問道:“飛鴿傳書?”
陳瀟近前,從那錦衣府衛手裡接過飛鴿傳書,放在手裡,凝眸閱覽,不大一會兒,心頭微微一驚,然後遞送給一旁的賈珩。
“穆勝率領的聯軍,在牛毛寨擊敗了女真的兵丁,打開通往,而分兵派往赫圖阿拉的副將魏同,則攻下了赫圖阿拉城。”陳瀟目光微閃,柔聲說道。
賈珩聞言,面上就有喜色流露,低聲說道:“女真的老寨被破,人心勢必動搖,明日一早兒,就將此消息散播出去。”
陳瀟點了點頭,目光深深,低聲說道:“女真已經數面受敵,亡國就在眼前了。”
賈珩道:“書寫軍報,向神京奏報。”
估計天子知曉這消息以後,也會對此欣喜若狂。
陳瀟“嗯”地應了一聲。
賈珩想了想,目光深深,朗聲道:“女真老巢後路被斷,錦州城中的多爾袞、阿濟格兩人,可能會分兵遁逃,讓手下兵丁前去盯着城中的動靜,凡有異常,及時來報。”
可以說,赫圖阿拉老寨的被破,定然讓女真人心浮動。
因爲這有些像是天命盡失。
……
……
另一邊兒,多爾袞正在與阿濟格吩咐着城中的兵卒,趁着夜色對城牆進行修繕,說是修繕,不如說是在炸開的城牆豁口處,設置各種路障,以此遲滯漢軍的進兵。
錦州城,官衙廳堂之中,燈火璀璨,將兩道人影映照在屏風上。
多爾袞落座下來,面上愁雲濃郁,目中現出絲絲縷縷的思索之色。
過了一會兒,阿濟格從外間過來,面上現出忿忿不平之色,道:“十四弟,城牆各處都已修補完畢,設置了不少路障,但未必擋得住漢人的軍兵。”
多爾袞沉聲說道:“準備依託甕城、內城與漢人較量,我十萬女真勇士,單論捉對廝殺,根本毫不畏懼。”
阿濟格皺了皺眉,道:“十四弟,現在這種情況,可還能抵擋得住?”
多爾袞道:“擋不住也得擋,我們背後就是盛京城,一旦棄城而走,盛京就要面臨漢軍的二十萬大軍。”
說着,凝眸看向阿濟格,問道:“盛京城那邊兒,現在怎麼樣?漢軍圍攻多日,可有消息?”
阿濟格寬慰了下,說道:“安若磐石。”
多爾袞點了點頭,說道:“盛京不容有失,只要我們在錦州城拖住漢軍至十月,天氣轉冷,漢軍定然不戰而潰。”
阿濟格眉頭緊皺,心頭卻對這話並不覺得樂觀。
如今外城已經頗爲殘破,漢軍二十萬大軍已經全線攻城,他們怎麼可能再抵擋住三個月?
只怕三天都夠嗆。
……
……
翌日,金雞破曉,晨光乍現,可見萬道金紅霞光照耀在大地上,屋檐草舍之上,霞光宛如紅色紗衣。
又是一個晴朗的天氣。
漢軍十二團營的精銳兵卒,就在用罷早飯以後,再次開始了新一天的攻城。
一隊隊身披一襲玄色甲冑,內着硃紅色鴛鴦戰襖的士卒扛着一架架雲梯,向着城牆大舉而去,浩浩蕩蕩。
鼓聲隆隆響起,一時間就是密如雨點。
而賈珩先行命令手下的軍卒,向着城牆上的女真兵丁喊話,在這一刻,主要是動搖女真正的軍心。
“赫圖阿拉城破了。”
一時間,衆多兵丁齊齊嚷嚷着,在瞬息之間,就讓城頭上的滿清八旗旗丁一下子不明所以。
或者說,驚慌失措。
大此刻,城門樓背後,多爾袞正在與阿濟格兩人分派着兵將,如何填充、防守城池的窟窿缺口。
這會兒,一個馬弁從不遠處跑來,來到多爾袞近前,拱手道:“王爺,漢軍在城下都說滿達海大敗,赫圖阿拉城破了。”
多爾袞聞言,心頭一驚,問道:“怎麼回事兒?”
阿濟格面色陰沉,道:“這是漢軍的攻心之策。”
多爾袞卻一時默然無語。
因爲,這樣的陰謀顯然經不起推敲,漢軍根本就不需要如此,那麼換句話說,極有可能是赫圖阿拉城真的已經被攻破。
仔細想想,這不無可能,因爲漢廷與朝鮮的聯軍,自朝鮮攻打遼東,已經有了不少日子,一直都沒有消息傳來,這顯然不太尋常。
多爾袞稍做思考,沉聲說道:“傳令全軍,這是漢軍的動搖軍心之計,赫圖阿拉老城仍在我大清手中,根本未曾破城。”
那馬弁聞言,拱手應了一聲,然後轉身去了。
……
……
錦州城下
“嗖嗖……”
箭矢密如飛蝗,向着城頭傾瀉,不大一會兒,就釘在一根根青磚上,尾羽仍自顫抖、搖晃不停。
而女真八旗旗丁則是手持一面面牛皮盾牌,抵擋着箭矢的攻襲。
大批漢軍軍卒身披火紅色的甲冑,扛着一架架木質雲梯,逐漸抵近城牆。
因爲前一天,衆將被賈珩的訓斥,在場一衆青年將校都憋着一口氣,率領手下的京營精銳兵丁,向着城中大舉攻去。
而喊殺之聲從城牆上,一直向下綿延而去。
而在這時,又連續傳來幾道“轟”的聲音,分明是漢軍的兵丁,再次在城牆上炸開幾道窟窿,這一下子,無疑加大了漢軍的兵力投放速度。
不少漢軍從坍塌的城牆窟窿中向內涌進。
而女真方面,也瞬間派出了不少八旗旗丁,向外殺去,雙方碰撞一起。
曹變蛟一馬當先,掌中的一根亮銀色長槍橫掃千軍,所過之處,不少女真八旗旗丁被掃飛遠處。
這位年輕小將,武藝出衆,已漸漸現出一方大將的驍勇無敵風采。
這會兒,恰逢阿濟格從內城率領一衆馬弁護衛出來,見到大殺四方的曹變蛟,一挽胯下馬繮繩,手持一柄大刀,向着曹變蛟殺去。
“鐺……”
刀芒閃爍,兵刃相交,發出刺耳的尖嘯。
這自然不是兩人頭一次交手,雙方兵刃在這一刻瞬間相碰,都已熟悉了對方的力量和招式。
宛如走馬燈一般,雙方交手了三十回合,二人皆是氣勢如虹,不分高下。
而周圍的漢軍士卒與女真的旗丁也廝殺在一起,雙方你來我往,只是聽到喊殺聲震天而起,在整個四野響起。
一直到晌午時分,漢軍大舉進入城中,大批女真兵丁依託着牆垣以及城門樓,開始與漢軍廝殺起來。
京營這次調撥的漢軍,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此刻,面對女真驍勇的八旗旗丁,絲毫不懼。
就這樣,一直等到傍晚時分,外城的女真旗丁基本退至內城,而漢軍也佔據了外城大部。
賈珩點了點頭,高聲說道:“女真人仍不見崩潰跡象,果然是一根難啃的骨頭。”
陳瀟容色微頓,詫異說道:“那現在收兵?”
賈珩挑了挑劍眉,目光深深幾許,說道:“不收兵,又能如何?回去清點傷亡。”
陳瀟輕輕“嗯”了一聲,倒也沒有說其他,而是隨着賈珩一同返回營寨。
二人說話之間,重新回到中軍營房當中,又是昨日那張帥案,賈珩落座在一張靠背梨花木椅之上。
而一衆軍將,正是進入督促兵丁攻城的將校,立身在賈珩面前,氣氛格外凝重。
賈珩這次卻沒有說什麼,目光逡巡向一衆軍將,高聲說道:“諸位都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兒,繼續整軍攻城。”
而正在軍帳中杵着的一衆將校,聞聽此言,心頭不由懷着一股愧疚,轉身離了軍帳,向着廳堂而去。
這邊廂,賈珩與陳瀟落座下來,手中端起一個青花瓷茶盅,輕輕啜飲了一口,品茗不語。
陳瀟想了想,問道:“現在怎麼辦?”
賈珩劍眉之下,目光咄咄而閃,道:“還能怎麼辦?一次不克,再多打兩天就是,現在的女真人就是砧板之肉,任由宰割!”
陳瀟面上若有所思,旋即,說道:“盛京城那邊兒應該有消息了。”
賈珩想了想,道:“如果能夠攻破盛京,或者給盛京以壓力,錦州方面勢必震動,這場戰事或許也就結束了。”
這次平遼戰事,因爲前面做了不少前置工作,反而沒有多少波瀾,當然,僅僅是目前來看,之後的攻城是否依然如此順利,不得而知。
陳瀟輕輕應了一聲,兩人用罷飯菜。
賈珩道:“錦州城破,盛京也就在眼前了。”
“那就是在年前,攻下盛京城。”陳瀟道。
賈珩道:“或許吧。”
不過在此之前,崇平帝應該回收到赫圖阿拉——女真老寨被攻下的消息。
女真人的祖墳所在,掘墓鞭屍,無疑十分解氣。
……
……
而另一邊兒,錦州城中,內城之中——
多爾袞與阿濟格落座在一張擺滿菜餚的漆木條案之後,頹然而坐,毫無胃口,二人面上已是愁雲慘淡,鬱愁百結。
雖說白日的戰事,女真的八旗旗丁並未崩潰,但收縮至內城,情況漸漸不妙起來。
而且關鍵是,赫圖阿拉城被破,多少影響到城中士卒的士氣。
阿濟格眉頭緊鎖,忽而開口說道:“十四弟,錦州城守不住了,要不……撤軍吧?”
多爾袞搖了搖頭,目光憂心忡忡,說道:“撤軍?現在還能撤到哪裡去?”
如今的遼東,處處都是漢人的兵馬,還能往哪裡撤去?
阿濟格一時默然,想了想,說道:“十四弟,你帶兩萬兵馬,奔赴盛京,擊敗他們,我在此地與漢軍決一死戰!”
阿濟格的想法是留住一部就是一部,否則,一旦玉石俱焚,漢軍重兵圍攻盛京城,那真就是再無翻身之計。
多爾袞目光幽晦,道:“我誓與此城共存亡,否則我一旦離去,錦州城中軍心動搖,那樣局勢更爲崩壞。”
阿濟格聞言,默然了下,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現在的局面已經頗爲崩壞,需要謀圖後路了。
多爾袞聲音中難掩憂慮之色,道:“早些歇息吧,明日還有一場惡戰。”
阿濟格應了一聲,而後也不多言,轉身大步離了廳堂。
多爾袞那張黢黑麪龐之上,憂色翻涌。
大清真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了。
可以說,多爾袞比誰都清楚,殘破的錦州城根本就擋不住漢軍的攻打,隨着時間過去,勢必要大舉而敗。
多爾袞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外間漆黑如墨的夜色,忽而想起自己年少之時隨着父兄東征西討之事。
愛新覺羅一族好不容易積攢下這些基業,在自己的手裡,徹底淪落在漢人之手。
上蒼何其薄待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