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衽得了戚建輝的準信,當晚便投奔到了俞祿的公館,俞祿雖然從各種渠道得知了不少信息,但所知的不見得比戚衽多,戚衽在鹽運使司辦事多年,見聞廣博,俞祿正需要他。
臨行前俞祿準備了不少暗器、短兵攜帶在身,連續吃了兩個武器精通技能果,他對於各種武器的使用已經學會了門道,只是實踐不多。
他好歹是六品官,出行自有鹽運使司的差役護衛隨行,但俞祿並不滿意,只要不是他的親信,他便會隨時保持警惕。戚衽給他架着馬車,顛簸在官道之上,這時已在郊外行了半天,塵土飛揚,途經一處寺廟的山門之下,後有一輛馬車緩緩跟上來,最終與他們並排而行。
這輛馬車也有帶刀的護衛隨從,揚州魚龍混雜,得罪不起的人太多了,戚衽眼神瞅了一圈,老練地放緩速度,不想與人爭執,以他的經驗判斷,此處寺廟據說很靈驗,不乏一些非富即貴的官家夫人過來捐香火錢。
不過下一刻戚衽的鼠須就飛揚而起,鬚髮皆張,或許是他們今天出門不看黃曆,迎面也剛好來了一架馬車,行在正中官道,也不知是馬出了問題,還是主人有意爲之,此馬行得非常急促,大有橫衝直撞過來的趨勢。
“天殺的!會不會駕車!”戚衽破口大罵,急急拉緊了繮繩,馬匹嘶鳴着停下退後,卻退不了幾步,它們也爲這千鈞一髮的情景本能地恐懼掙扎。
幾乎沒有人能察覺到,就在此時,兩顆銀針飛將出去,無聲無息地陷入了對面兩匹馬的胸口,三方隨從正在救之不及,手足無措,忽然前方那兩匹馬轟然倒地,嘶鳴幾聲便死在地上,連累得車子也險些晃倒。
戚衽等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對面的車簾子掀開,走出一名一身黑衣的女子來,她的青蔥玉指摸了摸帽檐,皺起柳葉眉不滿地望着死在腳下的兩匹馬,眼睛在對面輕瞟,停在戚衽身上,開口聲音很清脆:“想不到我甘美鳳今兒遇上高人了,閣下好快的手法,不過也是多此一舉,我的馬伕原是駕車好手,本是有驚無險。”
這話似是在責怪別人,而坦白自己無錯,戚衽見她面容以及自報名號,臉色突然變了變,俞祿已雲淡風輕地拿着摺扇挑簾子出來,輪廓分明的臉上帶着一股子清冷,只見他又用摺扇指了指並行的馬車:“姑娘有所不知,這裡坐的是揚州巡鹽御史林老爺的千金小姐。你的車伕技藝再好,終有失手之時,如此不把別人性命放在眼裡,原是姑娘你的不對。”
這時衆人才回味過來,那兩顆銀針竟然是眼前這個人畜無害的年輕人所放,無不是一臉佩服,並行馬車的人則略帶感激,只是不明白,他何以知曉車上坐的是林家小姐,此人也太高深莫測了。
甘美鳳聽說是巡鹽御史家的小姐,琢磨一會便不想追究了,不過那眼神卻如要吃人似的,刀子一樣的刻在俞祿身上:“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她正了正帽檐,帶了孔武有力的車伕隨從步行下來,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前方不遠便有酒肆,是以甘美鳳不想過多計較。俞祿眼神轉了轉,這姑娘一開始就認定錯不在她,蠻橫無理,這麼做也好像她開恩一樣,此等毒辣的行事作風,出現在一名女子身上,也太過於奇怪了。
“大人,甘美鳳是江北四鳳的老二,江北四鳳是運河兩岸的盜賊頭頭,這些人有時候會劫持一把官鹽,有時候還參與販賣私鹽,氣焰極其囂張,其中甘美鳳的名聲最爲毒辣,鹽運使司曾經張榜公佈通緝他們,最後卻不了了之。”戚衽熟悉這段典故,他見過甘美鳳的畫像,但真人還是第一次,一出門就遇見她,還好俞大人沒有自報家門,否則便是找打,但俞大人剛纔那一手也很神秘,誰輸誰贏還很難說。
“不了了之?”俞祿玩味道:“鹽運使司既然能坐視運河兩岸的盜賊爲虎作倀,如果不是有些人暗中勾結,恐怕說不過去吧?”
“大人神機妙算!”戚衽拍了個馬屁,繼而吞吞吐吐道:“江北四鳳的老大是卓天鳳,他們的幫派叫做四鳳幫,卓天鳳是青龍堂的堂主,也是幫主,甘美鳳管白虎堂,朱雀堂的堂主則是年世傑的兄弟年世鳳,玄武堂的堂主未曾露面過。”
年世傑與戚建輝有聯絡,而他兄弟竟然是四鳳幫的堂主,這張關係網已經根深蒂固到了這等地步,俞祿臉色有點陰沉。
王嬤嬤、雪雁扶着嬌弱的林黛玉下車,在車下還放了一個凳子給她落腳,林黛玉目露感激,娉婷行禮時更顯得肩膀滑溜,腰肢細得如水蛇般,若蹙的眉毛微微顰起:“多謝俞大人搭救之恩。”
“林姑娘不必多禮。”俞祿的臉色剎那間變成了大哥哥似的柔和:“我與令尊是忘年之交,自然不把姑娘當作外人。只是城郊郭外,未免魚龍混雜,府衙差役或有盡不到心的地方,姑娘又何必來這裡?”
“俞大人關懷,原該感激。”林黛玉斟酌着用詞,她早間聽父親提及過俞祿之名,此時俞祿又不知不覺顯了這麼一手,小蘿莉哪能不好奇,如波的眼神看過來,見俞祿眼睛甚是明亮,表情親切柔和,不禁多了點好感:“家母病重,此地有一寺廟甚是靈驗,廟中的師太也常在敝府走動,我原是過來爲家母打個平安蘸。”
說起母親賈敏,林黛玉眼中便蘊着淚珠,俞祿反倒過意不去,多問了這一句,按照紅樓劇情,賈敏不久就要病死了的,只是林黛玉這孝心可嘉,又或許是她們母女感情較深的緣故,俞祿道:“原來如此,今日之事實屬突發,姑娘也不必驚慌,我如今有公務在身,便不護送姑娘了,若回去見令堂時,姑娘代我問安一聲。”
“嗯,俞大人好走。”林黛玉秋波款款地目送俞祿上車,戚衽揮着鞭子,兩行隨從跟着,絕塵而去,回想此人的一言一行,自小悶在府中,她還沒見過這麼順眼並且又這麼厲害的人。
“姑娘,咱們該上去了。”王默默適時提醒,雪雁雖是丫頭,但是年紀很小,不盡懂事,黛玉回過神來,不禁面上暈紅,暗啐了自己一口,後悔道:“嬤嬤,咱們竟然忘了,俞大人搭救了咱們一回,也該送點東西纔是。”
“俞大人應該不缺那點錢,再說他和老爺有交情在,這點子事不算什麼,他去的方向是瘦西湖那邊,咱們家在那兒也有宅子,姑娘若是閒得悶了,不妨請老爺移到那邊去。”
“嗯。”林黛玉暗暗記住了,隨從留在山門之下,她們上了青石臺階,此地風光有自然之美,秀水青山的,鍾靈毓秀的林黛玉心曠神怡,回想又嘆息道:“現下母親的病尚且沒有起色,父親又忙着,賈先生也不好教我,嬤嬤到時多捐點香火錢,興許心誠則靈呢。”
“是,不過姑娘你還小,自小又帶病,可不宜久跪,像纔剛那樣,便是危險至極,倘使老爺太太聽了,能不受驚嗎,所以咱們得儘早回去。”
“知道了。”
北郊的兵營歸孟守備統管,守備是武官,無固定品職、無固定人員,孟守備麾下有千總、把總等武官,兵力上千。因爲鹽運需要護航,他們並不在此屯田,而是不時要與船隻往來。
俞祿在碼頭與孟守備相見,趕上了鹽幫的挑擔腳伕摩肩接踵地往船上搬鹽,可是孟守備表面客套,不過是虛與委蛇,不敢得罪俞祿這個運判的身份,當俞祿拿出鹽運使手令要勘察船隻時,孟守備攔住他說,除非有鹽運使的親筆手令寫給他,否則他是不敢擅自應允的。
按理運判的職責就是督捕、水運,可軍隊首領偏偏不聽他的,戚建輝的手令當然是真的,但是戚建輝玩了點手腳,手令只是寫給俞祿,不是寫給孟守備的。
這個時候,俞祿心中的不滿,累積到了頂點!
微風蕩起他的袍服,也把細雨吹得偏了方向,俞祿站在河邊的堤壩之上,眼神看向茫茫江水,兩岸青山的底部參差不齊地延伸在水邊,他道:“端午汛快來了,一旦衝溢決堤,河水倒灌,鹽運勢必也要受到影響,揚州府和漕運衙門沒有消息麼?”
“任知府和大人一樣,也在憂心鹽政,不過應該傳信到淮安了,漕運總督的衙門駐在淮安府,前兒恍惚聽說,淮安有一個縣,已經淹沒了好多莊子,他們想必也騰不出身來吧。”戚衽小心翼翼地給他打着油傘,他對俞祿有感激,也有敬畏,勸道:“其實大人也不用太上心,囫圇吞棗,稀裡糊塗也可以混一任,只要拉個關係便足以,更何況大人有四爺撐腰。”
“你這話太沒有出息了,揚州好嗎?當然好,繁華似錦,不過揚州的美好,只屬於有權有勢的人。”俞祿看到不遠處有沖決的遙堤,心底着實擔憂,這些地方官也太不成事了,連河防的應急機構都安排得不妥當,效率極其低下,他動着心思,又問道:“四鳳幫的老窩你知道嗎?有沒有辦法找一個堂主出來和我見面?”
“這些人的老窩不固定,不過有幾個據點我熟悉,就在附近,我這就帶人去請,年世鳳應該可以請來的。”
“回來,晚上再帶我一塊兒去。”俞祿掏了一份書信給他:“拿着這份林大人的信,當着孟守備的面,一字不落地念給他聽,我看他敢狂到什麼時候!”
“是!”戚衽的態度又從佩服成了崇拜,林如海可是鹽運使司談虎色變的人啊,他們哪裡會想到,俞大人竟然和他暗中有關係,真是手段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