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退讓

天底下的婆婆,再是自詡公平的,在兒子和兒媳發生矛盾時,心裡肯定都是向着兒子的,史夫人也不例外。不過王氏會做人,她雖是要告賈政的狀,卻隻字不提他的錯處,只說自己生性愚笨,生的孩子也不聰明,珠兒都一歲半了,還不會背三字經,丟了二爺的臉,是她對不住二爺。王氏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史夫人還能說什麼,賈珠這個表現,比起賈瑚,也不差什麼了。

兒媳無可指責,史夫人只好說了兒子幾句,就是在她看來,賈政對賈珠的要求,也是有些偏高了。旁的不說,就是賈政自己,也是滿過三歲以後,才把三字經給背下來的,史夫人那會兒還覺得他很聰明呢。如今看來,珠兒比他老子還要強些,可賈政倒好,居然還不滿意,實在是吹毛求疵了。換個聰明點的,這個時候肯定就點頭說是了,一歲多的小娃娃,何必那麼嚴苛。

不想賈政是個脾氣孤拐的,他見史夫人居然站在王氏那邊,心中不由暗道,婦人心軟,如此溺愛孩子,將來如何能有成就,他從四歲啓蒙起,哪天不是苦讀詩書,何曾有過偷懶的行徑。於是,賈政洋洋灑灑發表了長篇言論,主題概括下來,不外乎六個字,子不教父之過,氣得史夫人差點一個倒仰,你個死性孩子,你老子當日也沒這麼管教你啊,王氏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一場鬧劇至此收場,隨即就有大夫上門給王氏診脈,診斷出來卻是喜事,原來她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史夫人見王氏要安胎養身子,就提出把賈珠接到她身邊養一段時間。王氏想到有史夫人護着,賈政不能肆意逼迫兒子,立即答應下來,心中卻有些不解。史夫人牢牢抓着管家大權,遲遲不肯下放給張氏,不然以她對賈政的偏愛,只怕賈珠一生下來,就要被她抱去。

如今,史夫人突然說要帶孫子,是不是意味着張氏要開始管家了,否則史夫人哪有那麼多的空閒時間。想到這裡,王氏不由有些着急,史夫人什麼時候放權不好,偏要在她有孕的時候,想打着給張氏幫忙的旗號,從中分一杯羹都不行。王氏哪裡曉得,史夫人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心甘情願的,而是賈代善催問了好幾次,說長媳娶回家,不是擺着看的,要學會給長輩分憂。

當然了,史夫人也不是要把榮國府的中饋,一股腦兒都交給張氏,她先是把府中各處的管事,該升的升,該換的換,確保各個位置都有自己的心腹,才把賬本全部清理了,賬面做得漂漂亮亮,只剩下應付日常開支的銀兩。史夫人的算盤打得很響,賬本和內庫的鑰匙都在她手裡,張氏所謂的管家,不過是幫她跑腿,若是她做得不好,等王氏生產了,她正好可以讓她幫張氏。

屆時,兩個兒媳婦互相制衡,她這個當婆婆的,只要冷眼看着、從旁點撥就好,日子豈不自在。史夫人的這番心思,自然是不會向王氏道明的,她只說讓她安心養胎,早日給珠兒添個弟弟。

王氏心有成算,曉得凡事不能一躇而就,只要史夫人的心在賈政身上,她就沒什麼可擔心的。眼下,她最要緊的任務就是安心養胎,不管兒子女兒,總要長得好、人聰明,長輩纔會喜歡。

倒是張氏,進門自在了這些年,突然被史夫人叫去幫着管家,心裡頗有些不習慣。張家書香傳家,慣是最會教養女兒的,管家理事這些技能,張氏十來歲就跟着母親和嫂子們學過,還親自在家實踐過,可以這麼說,真把榮國府的中饋全交給她,她定能管得妥妥當當。可像現在這樣,凡事有人鉗制,錢銀捉襟見肘,上頭還有個婆婆虎視眈眈,就等着尋她差錯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日常用度倒也還好,一切照着規矩來,史夫人以前怎麼做的,她就怎麼做,哪怕明知不妥,也堅決不做改動,反正她依例而爲,誰也無從指責,要是有人說她錯了,就是在打史夫人的臉。

可是突發事件,就比較麻煩了,按照舊例來吧,顯得不好看,可要是改了原來的規矩,史夫人只怕有話要說,張氏目前頭痛的,就是賈三姑娘的婚事,她的那個嫁妝,着實是讓她爲難了。

賈代善的三個庶女,賈大姑娘和賈三姑娘是杜姨娘生的,杜姨娘原是徐太夫人的丫鬟,賈代善征戰在外的時候跟着伺候過他,算是賈家的有功之人,後來生了賈大姑娘,就提了姨娘。

賈二姑娘是鄧姨娘生的,鄧姨娘是史夫人的陪嫁丫鬟,據說長得特別漂亮,曾經有段時間很得賈代善的寵愛。不過杜姨娘和鄧姨娘都是薄命的,杜姨娘生賈三姑娘的時候難產沒了,鄧姨娘則在生下賈二姑娘的第二年,一病去了。因而賈家的姑娘們,都是跟在史夫人的身邊長大的,一應待遇,全部相同。外面的人知道了,都說史夫人賢惠,對待庶女也是視如己出。

賈大姑娘比賈政大一歲,賈二姑娘跟賈政同齡,只比他大了不到兩個月,兩人都是出了徐太夫人的孝期,就被史夫人匆匆嫁了出去,畢竟她們是姐姐,她們沒有嫁,賈政不好娶王氏進門。

史夫人給庶女挑人家,可是很講究的,都是挑的有爵位的勳貴之家,不可能繼承爵位的庶出子弟。說起來不僅名聲好聽,還省了不少嫁妝,誰家的主母會給庶子娶媳婦下重聘呢,聘禮少,嫁妝自然也少,自古皆是如此。史夫人的做法,不能說是有錯,只是在張氏看來,顯得有些浪費,反正都把庶女養大了,何必隨便打發出去,挑個窮苦些的讀書人,興許還能有回報呢。

大燕的勳貴,都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起家的,前兩代可以說是真的英勇無敵,沒有他們,就沒有大燕的天下。可從第三代起,由於天下承平,大部分人就是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睡覺,像賈赦這樣的勳貴子弟,京中枚不勝舉。賈赦還好,他是嫡長子,他爺爺和老子留下的東西,大部分是他的,庶子就不同了,尤其子弟多的人家,只要一分家,就跟平民百姓沒什麼區別。

把養了十幾年的庶女嫁給這等人,不是浪費是什麼,張氏看得出來,史夫人在生活上,真沒虧待過她的幾位庶女,賈敏有的,她們都有,明面上絕對是公平的,何必婚事上這麼短見呢。

賈三姑娘的婚事,和她的姐姐們差不多,史夫人爲她挑選的夫婿,是撫順伯卓家的庶出三子。國公府的庶女嫁伯府的庶子,雖然顯得低了一點,也還說得過去,嫁妝數額也是有舊例的。

誰知就在去年,撫順伯家出了件丟人現眼的事,撫順伯的長子逛青?樓,爲了搶花魁,跟人打了起來,還鬧出了人命,更要命的是,混亂之中被他推下樓摔死的,還是他同胞的兄弟。

撫順伯差點被兩個不爭氣的兒子氣死,兄弟鬩牆,還鬧出人命,這件事傳到皇帝耳朵裡,說不得就要定他一個治家不嚴之罪,真要鬧得兇了,奪爵都是有可能的。撫順伯先給二兒子辦了喪事,又把大兒子杖責一頓,趕回老家去了,伯夫人哭着求情都沒用,差點被他一起趕了回去。

撫順伯總共三個兒子,一個犯了大錯,在老家反省,一個已經死了,剩下最後一個,雖然是庶出,好歹安分守己。撫順伯前些年在戰場也是立了功的,要是他跟皇帝求情,將來庶子繼承家業,完全有可能。這樣一來,賈三姑娘的嫁妝就讓人棘手了,是跟她的姐姐們一樣,還是適當添加點。

雖說撫順伯的庶出兒子有了繼承爵位的可能,但也只是可能,萬一撫順伯捨不得,將來又把長子接回來,誰能說得清呢。張氏就覺得,不管她怎麼做,史夫人都在前面等着她,她依照舊例吧,史夫人肯定會說,她這個當嫂子的苛待小姑子,未來妹夫的身份都變了,小姑子的嫁妝也該增添點,她說給賈三姑娘添點嫁妝吧,史夫人多半就要說她不按規矩辦事了,朝令夕改。

賈赦見張氏舉棋不定,給她出了個主意,“阿嫣,你也不用爲難,有什麼拿不定的,直接去問太太,你剛學着管家,不會是正常的,太太管了這麼些年,肯定有法子,你多學着點。”

張氏聽了低頭不語,賈瑚則是一臉崇拜的表情看着他爹,他突然發現,賈赦的推脫戰術,在很多時候還是用得上的,就天真道:“娘,爹說得對,你有不會的,只管去問祖母。還有我的血燕,你跟祖母說,讓她叫人多買點,不然二嬸孃想吃,兒子就沒得吃了。娘,你要記得說哦。”

其實,賈瑚並不認爲燕子的口水有什麼好吃的,不過周圍的人都說燕窩吃了對身體好,他也就養成了每天一碗的習慣。榮國府不差錢,再多的燕窩也買得起,不過最珍貴的血燕由於產量有限,不是想要多少都有的,分到每一房的數量非常有限,也就只夠賈代善和史夫人,還有賈瑚和賈珠的。

王氏有了身孕,口味比較刁鑽,經常打發人到大廚房要各種稀奇古怪的吃食,稍微做得遲了,就說有人怠慢她。前段時間,史夫人把自己份內的血燕分了王氏一些,可能是吃着可口,就找廚房要了起來,張氏哪裡有多餘的血燕給她,他們長房有的,也就是賈瑚的那一份,她不想生事,就讓人分了些給她,賈瑚的血燕不夠吃,就只能跟着他們吃白燕了。

讓賈瑚自己說,他不覺得味道有差異,可王氏拿腹中胎兒作伐,總給他娘找麻煩,他就忍不了。

賈赦一聽賈瑚的血燕竟被王氏搶了,頓時義憤填膺,怒而拍桌道:“阿嫣,你就是太好說話了,你退了一步,有人只怕要進十步。”自從史夫人把賈珠抱到身邊,賈代善原本偏移過來的心思,又有些往回倒,賈瑚再是聰明伶俐,畢竟跟着他們,和賈代善有距離,不比賈珠,天天在他眼前。

張氏淺淺笑道:“我不退讓幾步,在公公婆婆面前,如何顯得我們委屈。”賈瑚聞言愕然,嚴嬤嬤教導有方啊,居然教會他娘以退爲進了,看來他的擔心,顯得有些多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