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府和張家的婚事能成,賈瑚是樂見其成的。首先,他跟着賈敬讀過書,對賈珍的性格有所瞭解,他的這位堂兄,從本質上來說跟他爹賈赦很像,都是屬於自控能力不足的,就是有人管束着,看着還能像回事,可要是沒了拘束,就很容易惹出亂子來。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現今這個年頭,東西二府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哪邊出了事,另一邊都逃不脫,賈瑚肯定是盼着東府好的。
張家那位二表姐,賈瑚也是見過的,比起張氏,性格還要果敢些。自身有手段,父兄又都有本事,小張氏嫁到東府,不愁拿不住賈珍。再說了,賈珍比起賈赦,還是要強上許多的,這也是虧得賈代化發現問題及時,愣是把賈珍給掰了回來。日後小張氏進門,只有勸着賈珍往正途走的,賈珍不是笨蛋,不可能不知道張家能在仕途上給他的幫助,他和小張氏的婚姻,賈瑚是很看好的。
其次,道不同不相爲謀,賈赦無心詩書,整日在家宅着,跟賈敬的關係也是平平,偶爾見面還會刺人家兩句。倒是賈政,他和賈敬一個在工部,一個在禮部,每每見了面,還是有幾句能說的。賈敬是賈氏一族的族長,賈家但凡有事,由他出面最是名正言順,史太君搬出輩分也是壓不住的,賈瑚可不希望他跟二房走得太近,小張氏嫁給了賈珍,怎麼說也會跟西府長房更親近些的。
只是這樁婚事,史太君知道嗎,賈瑚隱約記得,去年賈珍考上秀才以後,李氏過來西府提過,讓他們幫忙看着,哪家有合適的姑娘。張氏當時沒有應話,倒是史太君,琢磨過他們史家的姑娘,可惜年齡沒有合適的,不過說說而已。後來李氏自己看上了小張氏,也就沒再提過這話,但是史太君那邊,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呢。賈瑚心裡猜想,她說不定會認爲是張氏把侄女介紹給李氏的。
想到史太君強大的控制慾,賈瑚不由問了句,“珍大哥哥和張家二表姐的事,老太太知道麼?”就見張氏搖了搖頭,神色有些茫然地道:“珍哥兒的婚事,有他父母做主,何必勞煩老太太。”賈代化和賈代善是堂兄弟,史太君不過是賈珍的隔房叔祖母,賈珍父母俱在,婚事跟她有何相干。
賈瑚就知道會是這樣,張氏只是傳話的,她沒把這件事告訴府裡其他人,遂解釋道:“娘,你還記得嗎?去年珍大哥哥中了秀才,大伯母過來報喜,還讓你們幫着相看,老太太很熱情的。”
張氏回想了下,是有這麼回事,可史家沒有跟賈珍年歲相當的姑娘,此事也就過了,怎麼還有下文,便問道:“你大伯母不過順口一提,也沒指着就能成事,你二表姐還是她自己看上的呢。”
賈瑚點頭道:“沒錯,二表姐是大伯母自己看中的,可是老太太不知道大伯母有了中意的人選。我上次還聽見她跟二嬸孃說,她見誰家的姑娘不錯,和珍大哥哥挺般配的,想要幫着說合呢。”
張氏驚訝道:“這怎麼可能,老太太就是要幫忙,也該先跟你大伯母說一聲的。”這年頭的婚事,不到最後敲定,是不會拿到明面上說的,都是底下悄悄問話,不管成與不成,都不傷人面子。
就像李氏看上小張氏,不是貿然上門,而是請張氏幫忙問話,張家有意思,他們就正式上門提親,要是沒有,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外人也不知道,兩家面上都好看。史太君想幫忙做媒可以,但她有了合適的人選,得跟李氏說的,她和賈敬覺得沒有問題,就找相熟的人家過去問。絕對沒有賈敬和李氏都不知道,就跟人家女方透露風聲的,成了還好說,要是不成,傳出去多不好聽。
賈瑚皺眉道:“老太太未必如此莽撞,可大伯母只說請我們吃酒看戲,沒說由頭,要是老太太心血來潮,說起珍大哥哥的婚事,豈不尷尬,還是提醒大伯母一聲,上來就把事情說了比較好。”
史太君想給賈珍介紹誰家姑娘,賈瑚不清楚,但從她優先考慮史家姑娘的做法就能判斷出,她介紹的,肯定是和史家親厚的,嫁給賈珍也能拉着東府和二房親近的,對長房肯定沒好處就是了。
張氏凝眉一想,覺得兒子的話很有道理,就笑着說:“明兒我就打發人去東府,跟你大伯母說一聲兒。”長房處境艱難,逼得她的瑚兒和璉兒都比別家的孩子更早熟,張氏既是欣慰又很心疼。
大年初七那日,西府閤家上下打扮一新,去了東府做客。賈珠的病情有了好轉,也被王氏帶了過去,說是終日在家悶着,也得出門透透氣。賈珠想到能向賈敬請教學問,倒也是很樂意出門的。
賈敬和李氏早早就在門口迎着,史太君畢竟是長輩,他們就是族長和宗婦,也該對她客氣點。進門以後,就照男女分開,賈敬領着兄弟子侄在前院擺酒看戲,李氏帶着史太君等人去了後院。
史太君坐在軟轎上還在想着,今兒天氣不錯,正好跟李氏說說曹家那門親事,她看了好幾家,就覺得那家最適合。史太君說的曹家,是她一個表姐嫁過去的人家,史太君尚在閨中的時候,就跟曹老太太感情最好。史家軍功起家,史太君的父母跟賈源和徐太夫人差不多,也就是普通人家出身,曹老太太是史太君姑姑的女兒,藉着舅舅的家世,嫁了戶很好的人家,家中也是有爵位的。
可惜這位曹老太太命苦,自己生的兒子英年早逝,眼睜睜地看着庶子繼承了家裡的爵位。曹老太太的兒子生前留了個女兒下來,今年十五歲,長得如花似玉,史太君給賈珍看中的人選就是她。
史太君心裡盤算過了,論出身,曹氏是伯爺的孫女,說起來還是很不錯的,跟賈珍絕對配得上。曹老太太早年苛待庶子,如今庶子襲了爵,對她只有面子情,對曹氏就更不怎麼樣了。曹氏嫁到東府,孃家是靠不上的,史太君打着姨婆的身份出面,曹氏肯定是向着她的,也就把東府拉了過來。
衆人到了會芳園,沒等史太君有機會開口,李氏就笑着說,今兒請大家來,是有兩件事。一是前幾年過年,兩邊都在守孝,過年都是清風雅靜,今年都出孝了,大家聚在一起,說笑玩樂一番;二就是賈珍的婚事有了着落,過了年就要正式操辦起來,她一個人忙不轉,說不定還要勞煩兩位弟妹。
史太君的話都到嗓子眼了,聽李氏這麼一說,趕緊又給壓了下去,心裡卻有些不痛快。一點動靜沒有,賈敬和李氏就把賈珍的婚事給定下了,不過是通知她一聲,簡直是有點不把她放在眼裡。
史太君拉攏東府的想法,王氏是知道的,此時見她面色不虞,就笑問道:“請問敬大嫂子,新媳婦是誰家的閨女,可是我們聽過的沒有?”她倒要看看,李氏給賈珍說了門如何了不得的婚事。
跟張家的親事說成了,李氏心裡歡喜得很,見王氏問起,馬上就笑道:“當然是聽過的,跟你們那邊,還有點親戚關係呢。”昨天張氏打發人過來,李氏就意識到了,史太君的心思太大了點。
史太君聞言皺眉,跟西府有親戚關係的,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可還是笑着問道:“侄兒媳婦,你就不要賣關子了,直接說出來吧,是誰家的姑娘?”她雖然是在說笑,眼神卻顯得有些陰霾。
李氏彷彿沒有看到史太君和王氏稍顯不滿的表情,繼續笑着說:“不是旁人,正是大弟妹孃家的二侄女。你們說巧了是不是,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賈家和張家,當真是緣分不淺啊。”
聽說是張氏的孃家侄女,史太君差點就要維持不住臉上的僵硬笑容,沉聲道:“老大媳婦,怎麼沒聽你說起過這事兒?”要說張氏和這件事沒關係,史太君根本不信,她覺得就是張氏在牽線。
不想張氏秀眉一挑,面上卻是露出驚奇之色,訝然道:“大嫂子早前問過我,我家侄女可曾許人,人品性情如何,我老老實實說了,她卻不肯告訴我,是給誰家孩子說親,原來就是珍哥兒。”
王氏見張氏神情坦然,不似作僞,就笑道:“大嫂子真是說笑了,你家侄女的婚事,你會不知道?”真是沒想到,張氏現在也不老實了,背地裡竟然和東府勾搭上了,還把她們給蒙在了鼓裡。
張氏笑容一斂,正色道:“弟妹纔是在說笑,我侄女的婚事,自有哥哥嫂子做主,我一個嫁出門的姑姑,如何能知道,不過有人打聽,就說上幾句好話,至於事情成不成,就不與我想幹了。”
李氏見她們妯娌兩個有些不對付,就上來打圓場,“張家二姑娘的事兒,還真不是大弟妹給我說的,倒是我聽人說了,上門問了幾句,當時也不知道成不成,哪裡就敢說出來了,只得瞞着。”
李氏說的基本都是實話,只有一點,就是張氏的確是提前知道他們兩家的婚事成了的,不過史太君和王氏會不會信,就很難說了。她們多半已經認定,張氏和李氏聯起手來,就想對付二房。
其實,人家根本沒有這麼想過,賈敬和賈赦都是襲爵之人,李氏和張氏也是孃家有靠,兒子爭氣,賈政和王氏有什麼了,還值得她們專門對付,不過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過得去也就罷了。
事已至此,史太君還能說什麼,就像張氏說的那樣,她侄女的婚事有她兄嫂做主,她無權參與。賈珍的婚事,何嘗不是賈敬和李氏說了算,人家沒有定下,她這個隔房的叔祖母,還能幫着介紹人選,人家已經定下了,她就不能再說什麼。假如史太君有足夠的自知之明,她該感到慶幸的,賈敬和李氏還不知道,她想介紹給他們的曹氏是何等人物,要是知道了,只怕兩家會斷絕往來。
寒暄結束,戲臺子早已搭好,戲子們也準備完畢,李氏叫人拿來點戲的單子,從史太君開始,一人點了兩出,吩咐下去,扮上唱了起來,先前的話題,就此略過不提,衆人專心致志開始看戲。
如果說會芳園裡是三個女人一臺戲,那麼在前院,就是賈赦一個人舒舒服服看大戲了。因爲其他人,居然聚到一起討論功課去了。賈敬好爲人師,見侄兒上前請教,直接把人領去了書房。賈珍倒是很想看戲,無奈賈瑚和賈珠都不看,他不想惹得賈敬不高興,就跟着過去了。至於賈政,他純粹是不想和賈赦待在一起才跑去書房的,不過賈赦很懷疑,他能不能聽懂其他人討論的話題。
到了書房,賈敬分別考校了賈瑚和賈珠的功課,然後讚許地點了點頭,說他們的成績比同樣年齡的賈珍要強許多。賈政在旁邊聽了,頗有些得意,賈珍則是無奈地挑了挑眉。十歲以前,他都是隻曉得貪玩的,賈瑚和賈珠打小就在家學讀書,這樣都比不過他,那還得了。賈敬見賈珍跟來無事可做,就打發他出去了,說賈赦還在前院呢,他們父子都走開像什麼話,讓他出去陪着賈赦。
賈珍歡天喜地地走了,賈敬繼續指點兩個侄兒,賈政跟着旁聽。可是聽着聽着,他就覺得不對勁了,賈瑚和賈珠明明就是同一年上學的,怎麼賈敬跟賈瑚講的,比跟賈珠講的,內容要深許多。
賈政有心問個明白,無奈賈瑚的思維太過發散,他多提幾個問題,他就有點跟不上了。
宮學的教學內容非常廣泛,賈珠在黃字班還沒什麼體會,而賈瑚在地字班,則是感受良多。學過那些東西以後,他再做文章,感覺就要踏實許多,不想以前,寫的盡是一些虛的東西。賈敬看了賈瑚的功課就很滿意,還說若非金陵太遠,不放心他小小年紀自己回老家,都能下場參加童生試了。
賈政聽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他問賈敬,賈珠什麼時候能下場。賈敬掐指算算,說至少還要三年,到時候就能有點把握了。賈政氣急,他不明白賈珠和賈瑚的差距,什麼時候竟有這麼大了。
賈敬像是看透了賈政的心思,他接着又說,白髮童生尚且在爲考秀才而努力,賈珠再等三四年,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算是很不錯的了。像賈瑚這般天資聰慧的,可遇而不可求,不必強求。
賈政被說得啞口無言,連反駁都無從開口。賈敬可是說了,賈珠再過幾年下場是有希望的,而他自己,卻是府試都沒過的,在科舉這件事上,完全沒有發言權,只能閉口不言,默默忍着內傷。
賈珠儘管認爲,身爲兒子看不起父親是不對的,可見賈政不說話了,心裡還是有些莫名的得意。賈政總是罵他,說他這裡不行,那裡不對,可他自己呢,連個秀才也沒考上,不過就是那樣了。
東府一日遊,長房大有收穫,二房倍受打擊,賈瑚表示,他小人家心情很不錯。
接下來幾日,賈瑚不是跟着張氏出門,就是自己去拜訪朋友,其他人就算了,簡明等人總是要聯繫下的。十五前日,賈瑚跟着張氏去了北靜王府,無意間聽到北靜王妃說,宮裡的尹美人病重,只怕就是這幾天了。北靜王妃的表妹就是當今皇后,宮裡的風吹草動,他們家總是比外人更快一些。當時就有人說,人的福氣是有限的,尹美人家生子出身,能到後宮五品的位置,也是值了。
賈瑚卻知道,必定是司徒景查出什麼來了,不然尹美人年前還好端端的,怎麼半個月不到,就病得要不行了。只能是皇帝不想要她活了,又不想折了皇家的面子,才使了這等手段,讓她去死。具體情形如何,只有等過兩天進宮去問司徒景了,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說,不過他和太子的隱患除了,總是一件好事。賈瑚甚至覺得,這是今年過年,自己收到的最好一份禮物,再好不過了。
正月十六,宮學復課,賈瑚高高興興進宮上學,大半個月沒有上課,他都有點懷念了。
由於停課了將近二十天,上午兩節課都沒講什麼新內容,而是以學過的爲主,引導大家迴歸課堂。因此,賈瑚有些心不在焉,也沒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差不多,心思還沒全部收回來。
好容易到了午休,賈瑚用過午膳就黏上司徒景了。他很好奇,尹美人到底做了什麼,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瞞了皇帝和太子二十多年。他更好奇,司徒景是如何揭穿她的,之前還說沒有證據,無從下手,這才過了半個月,尹美人差不多就要不行了。司徒景見到賈瑚閃爍的目光,不禁挑了挑眉,卻是笑着不肯開口。賈瑚哪裡肯依,更是纏着司徒景不放,兩個人從飯廳鬧到臥室。
終於,司徒景笑着問道:“賈瑚,你有話想問我吧?”他的房間很開闊,根本沒有藏人的地方,兩人又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窗戶大開着,外面有人走過來,老遠就能看見,說話是很安全的。
賈瑚點頭,笑問道:“殿下最聰明瞭,我還沒有開口,你就知道我想說什麼。”以爲他不知道嗎,今天早上見到司徒景,他腦子裡就在想,賈瑚真細心,那麼點不對勁的地方也能被他觀察到。
司徒景斂起笑容,正色道:“賈瑚,我該謝謝你的。要是沒有你,我和父王被人害死了,只怕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長久以來,司徒景對七皇子司徒徵的厭惡,都被認爲是在耍小孩子脾氣,因爲司徒徵他,幾乎就沒做過對不起司徒衍父子的事情。說是幾乎,自然就是有例外了,不過只有一次,還是發生在很久以前,久得就是司徒景本人,差點都要遺忘了,但是賈瑚提醒了他。
司徒景想了很久,總算找回了記憶的尾巴。他沿着那根線往前追溯,竟然找到了源頭。
史太君手太長,被人拍了回來,尹美人手太長,被人拍了下去,都是自作自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