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的消亡和七皇子的隱匿並未引起太多人的關注,畢竟尹美人只是個不太受寵的低位嬪妃,七皇子雖說素有賢名,可他年紀還輕,也沒辦過什麼正經差事,會念着他們母子的人並不算多。
反倒是一直盯着儲君之位的沈淑妃和陳昭儀可能會發現,進入元昌二十六年,太子的身體狀況有所好轉,從春天到秋天,東宮就沒傳過幾次太醫,而以前一直旁觀騎射課的司徒景,現在也開始跟着上課了。雖然他的課程是特別安排的,內容要比其他人輕省許多,可這也傳遞出一個信號,就是司徒景的身體,絕不像傳說中那般弱不禁風,甚至有人猜測,皇帝這回是真的要立太孫了。
相比沈淑妃和陳昭儀的不安,皇后褚氏卻是淡定得很,只要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皇帝都不會把皇位傳給司徒衍以外的人,她這個晚進宮十年的人都知道,沈淑妃和陳昭儀,怎麼就看不透呢。
沈淑妃的父親沈重山是本朝的第一位內閣首輔,陳昭儀的父親陳翼則是開國八公之一的齊國公,沈淑妃和陳昭儀家世出衆,爲人也很穩重,蘇皇后去世後的東宮亂成一鍋粥,她們也沒做過一件不該做的事,老老實實熬到皇帝登基,一個封了四妃之一的淑妃,一個封了九嬪之首的昭儀。當時,很多人以爲,皇帝會把沈淑妃或者陳昭儀扶正爲繼皇后,畢竟她們有兒子,家世也夠顯赫。
但是皇帝沒有這麼做,他甚至都沒有這麼想過,沈淑妃兩個兒子,陳昭儀三個兒子,把她們中任何一個扶正了,他的皇兒還能安坐太子之位嗎,就是後宮不可一日無主,皇后也不可能是她們。
最終,皇帝挑中了父兄皆已亡故的褚氏。當時,她寄居在舅舅家裡,舅母吞併了她的家產,卻因不想娶她當兒媳,就教唆小表弟、小表妹罵她天煞孤星,還說她的父母親人,都是被她剋死的。
褚氏心裡委屈,但卻無從辯駁,事實不是這樣的,她的父親和兩位兄長都是戰死的,母親是病故,長嫂是殉情,未過門的二嫂,更是守起了望門寡,可她一介寄人籬下的孤女,誰能聽她說話。
聖旨下來的時候,褚氏的舅舅和舅母都嚇傻了,怎麼可能,他們的外甥女要做皇后了。
褚氏入宮爲後,嫁妝由兩部分組成,一半是內務府出的,另一半則是她的舅舅、舅母還出來的他們褚家的家產,他們在心裡盤算着,外甥女當了皇后,自家能有什麼好處,算盤打得震天響。
褚氏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她猜到了皇帝選中自己當皇后的目的,褚家空有忠勇之名,卻已經後繼無人,她做了皇后,便是生了兒子,也不會對太子有威脅,她知道自己以後的路該如何走了。
九皇子司徒律生下來,皇后教導他很用心,她不能讓他像三皇子和五皇子那樣,整天想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可也不能像七皇子那樣,完全是跪舔到了東宮腳下,連最基本的尊嚴都沒有了。
司徒律在司徒景面前,一慣很端得穩皇叔的架子,儘管在年齡上,他就比司徒景大了不到一歲。司徒景不上騎射課,他見一次諷一次,讓他別在旁邊待着,影響他人練習,司徒景開始上課了,他又笑他練習的內容太過簡單,還不如去跟小十八搭檔。十八皇子四歲多點不到五歲,明年纔會上學讀書,氣得司徒景咬牙切齒,可是司徒律說的都是實話,還很有道理,他居然無言反駁。
剛進宮的時候,賈瑚見司徒景和司徒律對上了,事後還會勸勸,九皇子到底是長輩,司徒景對他總要保持必要的禮節。後來看得多了才曉得,這兩個人從小如此,司徒律嘲笑司徒景四體不勤,司徒景就反駁他頭腦簡單,還是皇叔呢,功課竟然比不過自己,兩人吵吵鬧鬧十來年,就沒真正鬧翻過。於是賈瑚也向簡明、蘇怡他們看齊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們躲遠點比較安全。
這日,司徒景練習射箭,雖然靶子已經放得很近了,就是宮學最小的十七皇子,也能十支箭命中七八支,他卻還會脫靶一半,難怪司徒律會說,他就只能找十八皇子比試,他們是一個級別的。
賈瑚見司徒景練習的時間差不多了,就上前勸道:“殿下,練了有一刻鐘了,你該休息了。”
司徒景放下弓箭,皺眉道:“還有五天就是秋狩了,我要是輸了可怎麼辦?”秋狩年年都有,不過司徒景沒有資格參加,他小時候看過兩次,後來就連看都不想看了,今年算是破天荒第一次。
賈瑚挑了挑眉,不客氣地說道:“輸就輸唄,你輸給九皇子,絕對不丟人的。”不要說司徒景了,就是他和韓奇,騎射功夫也趕不上司徒律,倒是簡明,跟他有得一拼,好歹是一個年齡段的。
司徒景生氣地拿弓背敲了下賈瑚的腦袋,咬牙道:“誰說我要跟九皇叔比的,我是怕輸給十七皇叔,那多丟人。”十七皇子今年七歲,去年就參加過秋狩了,還射中了兩隻兔子和三隻野雞。
賈瑚無言以對,簡明就幫他解圍道:“殿下,習武沒有捷徑可走,你入門晚,每天的練習時間也有限,便是比不過十七皇子,也不足爲奇。”從春天算起,司徒景不過上了半年的騎射課,每天練習三刻鐘,還要分成幾段進行,這是太醫允許他的最高運動量,而十七皇子,人家去年秋天就開始練武,每天兩個時辰雷打不動,司徒景若是能在騎射上面贏了他,纔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聞及簡明所說,司徒景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跑到場邊坐着休息,幸好還有蘇怡陪他,讓他不至於被他們打擊地太悽慘。司徒景休息去了,賈瑚和韓奇繼續開練,他們兩個實力差不多,互相較量着容易有進步。簡明遍尋校場,幾乎沒有對手,只能去找褚爲。在所有皇子的伴讀裡,褚爲的身份絕對是最高的,他雖然僅有十三歲,卻已經是忠勇伯了,是唯一一個已經繼承了爵位的。
皇后進宮多年,皇帝見她知情識趣,不像沈淑妃和陳昭儀那般看不懂人眼色,決定賞褚家一個恩典。畢竟,皇后的父兄都是戰死的,且無子嗣留下,忠勇侯的爵位後繼無人,不給人立個嗣子,讓褚家的香火傳遞下去,很容易就叫功臣寒了心。於是,皇帝派人出面,從褚家的遠房族親裡,選了個不到兩歲的父母雙亡的孩子,交給皇后守了十年望門寡的二嫂撫養,這個孩子就是褚爲。
褚爲跟司徒律同齡,僅比他小几個月,皇后擔心寡嫂對褚爲過於溺愛,就經常接他進宮,讓他跟着司徒律一起長大。單論武功上的造詣,褚爲和簡明遠遠甩開一衆皇子,大家不是一個世界的。
韓奇一邊跟賈瑚比拼箭法,一邊就在偷瞄褚爲和簡明的長槍對長矛。好在賈瑚也有點走神,兩個人十支箭射下來,雖然成績平平,可也是旗鼓相當。韓奇就問道:“你看什麼呢,這麼入神?”他看褚爲和簡明對陣不奇怪,大家都在看,他們倆一年到頭打不上幾回的,可是賈瑚就很奇怪了,他看的那個方向,只有幾個黃字班的小皇子和他們的小伴讀在練基本功,沒什麼值得看的。
“我看到我堂弟了,有點意外。”賈瑚也不隱瞞,實話實說。去年剛進宮學的時候,小皇子們都是不上騎射課的,覺得太辛苦了。後來十七皇子開了個頭,學得還像模像樣,皇帝都表揚他了,十四皇子和十六皇子就坐不住了,也來上騎射課,他們要上,他們的伴讀自然要跟着上。十五皇子不知爲什麼,先前一直都不肯來,今年眼看秋狩就要到了,也過來抱佛腳,賈珠就跟着來了。
賈瑚的堂弟賈珠是十五皇子的伴讀,這個事情韓奇早就知道,因此賈瑚說在看他,韓奇就不多問了。正好這個時候,褚爲和簡明分出了勝負,褚爲險險贏了半招,校場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簡明和褚爲互相拱手致意,便各自回了主子身邊。司徒景苦着臉問道:“明哥哥,你什麼時候能贏一回?我都快被九皇叔笑死了。”簡明沒有回答,每次跟褚爲交手,他都是覺得自己有了長足進步纔會邀戰的,結果他有進步,褚爲也有,他從來就沒贏過他。蘇怡卻是輕笑道:“前年你輸了褚爲三招,去年是兩招,今年春天一招,這次是半招。”簡明一直在輸,可也一直都在進步。
司徒景驚訝道:“蘇怡,你看得好仔細,我就沒注意這些。”他年年都看簡明和褚爲交手,可他從來沒想過這些細微的差別。蘇怡抿脣笑笑,並不答話,簡明之於他和司徒景,意義是不同的。
由於兩個人都上了騎射課,賈瑚和賈珠是一起坐馬車回家的。一路上,賈珠的臉色不大好看,賈瑚以爲他是累着了,就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賈珠擺了擺手,卻不說話,表情顯得有些茫然。
賈瑚就猜測,賈珠是感覺上騎射課浪費他溫習功課的時間了。其實,十五皇子剛起步,學的內容比司徒景還要簡單,應該不至於累到賈珠的。回到府裡,史太君和王氏對賈珠的晚歸都很擔心,問了才知道,原來是十五皇子開始上騎射課了,賈珠也就跟着要上。史太君雙手合十,連着唸了兩聲阿彌陀佛。王氏更是嘮嘮叨叨,問賈珠上課累不累,身體能不能吃得消,問起來沒個盡頭。
賈瑚趁着沒人留意他,悄悄翻了個白眼,人家金枝玉葉的皇子皇孫都要上騎射課,賈珠怎麼就不能上了,史太君和王氏的想法,真是不可理喻,她們該不是拿養元春的標準去養活賈珠了吧。
回到榮禧堂,賈瑚把賈璉叫到書房抽問當天的功課。今年春天,賈璉也進了家學,跟賈瑚和賈珠的優異表現不同,賈璉的功課,就是賈瑚看了,也說不出表揚的話。可賈瑚明明記得,他給賈璉啓蒙的時候,他的表現很不錯,尤其是數學,心算能力比他還強,怎麼進了家學,就學得一塌糊塗了。楊先生講課很有一套,啓蒙綽綽有餘,賈璉怎麼就能學成這個樣子,賈瑚百思不得其解。
進到家學讀書以前,賈璉每天午睡起來,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哥哥放學回家,那樣他就可以帶他玩了。進入家學讀書以後,賈璉就不那麼盼着哥哥回家了,因爲賈瑚一放學,就要抽問他的功課,比爹爹和孃親都要囉嗦。可是楊先生講課好沒意思,還沒哥哥以前講得有趣,他聽了就想打瞌睡,成績如何能好了。板着小臉跟着賈瑚走進書房,賈璉想跟他哥哥商量下,他能不能換個先生。
由於賈瑚一慣講究民主,主張有什麼話就要說出來,不能藏在心裡,因此賈璉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賈瑚聞言有些意外,賈璉覺得楊先生上課無趣,怎麼可能,他是沒見過別人家的先生,那叫一個古板生硬,就差沒拿着書照着唸了。楊先生好歹還會旁徵博引,給講點小故事,他讀書那會兒,就感覺很有意思。儘管如此,賈瑚還是沒有生氣,他讓賈璉說出楊先生哪些地方不好。
賈璉真的就說了,而且是掰着手指頭,說出了一二三四,條理非常清晰。賈瑚聽完嘆了口氣,表示自己無能爲力。他就說嘛,不過幾年工夫,楊先生的水平不可能退步至此,敢情賈璉是拿他的那一套跟楊先生作對比了。可問題是,他給賈璉啓蒙,用的是後世幼兒園寓教於樂的方式,愣是哄着賈璉背下了三百千和若干唐詩宋詞,還有九九乘法表,可是四書五經,是沒辦法這樣學的。
至少賈瑚沒這個本事,把學四書五經的過程簡單化,就是他自己,學了這麼些年,還是感覺自己所學不夠呢。思及至此,賈瑚只能耐心開導賈璉,跟他說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楊先生已經算是很溫和客氣的,要是換個厲害的,天天都叫他們背書,背不出來就不許吃飯,豈不更慘。賈璉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被賈瑚嚇着了,總歸是老老實實點了頭,說以後會認真讀書,跟哥哥一樣。
說完功課方面的事,賈璉又問賈瑚,過幾天是不是要去打獵,去的話給他帶兩隻小兔子回來。賈瑚笑着答應了,他早就打聽過了,所謂的秋狩,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野外打獵,而是打的人工飼養的獵物。不但如此,爲了防止年幼的皇子皇孫們沒有收穫,還會有侍衛幫着驅趕獵物,所以去年秋狩,臨時學了幾天就上場的十七皇子,也能收穫頗豐,賈瑚深信自己比他還是要強上一點的。
賈赦小時候跟着賈代善參加過兩次秋狩,對基本流程是很清楚的,並不擔心賈瑚的安全問題,還一個勁兒鼓勵他,到時候多打點獵物回來,好給張氏和賈璉做圍脖、手套,逗得賈璉咯咯直笑。
而二房那邊,史太君和王氏想到賈珠要去參加秋狩都是憂心忡忡,賈珠不比賈瑚,從小胡打海摔慣了的,他連騎馬都不怎麼熟練,弓箭更是幾乎沒摸過,怎麼能去。史太君甚至說了,要不就給賈珠報病請假,賈政小的時候,賈代善想帶他參加秋狩,就是用這個理由混過去的。賈珠卻說不行,其他人都要去,他怎麼就不能去了,他跟着的十五皇子,比自己還小兩歲,他都是要去的。
史太君和王氏無奈,只得幫着賈珠收拾行頭,使勁叮囑他到了圍場要小心,十五皇子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人少的更不能去,打不打得到獵物不要緊,平安回來就成。
五天時間轉瞬即過,到了秋狩那日,賈瑚和賈珠起個大早,去給史太君請安。在賈瑚看來,秋狩就跟秋遊差不多,就是秋高氣爽大家出門玩玩,因而看到史太君時滑過的彈幕,讓他差點繃不住臉上的表情。老太太,不過就是出門郊遊,你老人家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賈瑚敢保證,如果他不知道今天是要去進行秋狩,看到史太君的想法,他會以爲他們是要上戰場,實在是有點誇張了。
直到出門的時候,賈瑚耳邊還回響着史太君的囑咐,內容翻來覆去都是一個意思,就是出門在外比不得在家裡,他們是兄弟要互相扶持,他是當哥哥的,要照顧好弟弟。賈瑚口頭答應地很快,心裡卻沒當回事,按照古人虛歲的算法,他和賈珠今年都是十歲,差了不過半歲,賈珠又不是賈璉那種不懂事的年紀,哪裡就需要他來照顧了,史太君也就是用得上的時候才能想到他的存在。
再說,到了宮裡集合以後,他們都是跟着各自的主子行動,壓根兒就不在一處。剛出宮那會兒,賈瑚跟簡明、韓奇一樣,都是騎馬而行,感覺好不自在。誰知還沒出城,太子就命人來傳他了,說是叫他上車說話,賈瑚只得依依不捨地下了馬。上了太子的馬車,賈瑚發現車裡還很熱鬧,太子在看書,司徒景和蘇怡在下棋,殺得難解難分。賈瑚正要請安,太子就說免了,還叫他坐下。
上車之前,賈瑚以爲是司徒景想叫自己過來,不過是託了太子的名,來了才發現,真是司徒衍要見他,不由有些緊張,尤其他剛看到,太子居然在想前段時間問過他的滑輪組,就更覺奇怪了。
司徒衍見賈瑚正襟危坐,神情嚴肅,便笑道:“孤不過是閒來無事,找你過來說說話,你不用這麼緊張,放輕鬆點。”說完還指了指小几上的點心,讓賈瑚想吃自己拿就是,就跟在宮裡一樣。
賈瑚恭恭敬敬點頭應了,心裡卻想,我在宮裡自在,那是在你兒子面前,到了你跟前,一樣很緊張的。他想了想,方問道:“殿下傳小民過來,可是有什麼要問的?”多半都是滑輪組的問題。
司徒衍莞爾一笑,展眉道:“你這是什麼話,孤沒有事,就不能找你說話了?”賈瑚忙說不敢,司徒衍又笑道:“孤是想跟你說,觀星樓的修復完工了,你說的那個滑輪組,派上了大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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