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棠今兒一起牀就大動肝火,不爲別的,只因爲周管事捎話進來,說這幾日一直在查探那位戴着青面燎牙面具的男子,起先沿着山下查問毫無頭緒,後來突然聽到鬆巖寺的一位小僧人說,曾有一次看見穆家三爺手裡拿了這樣一個面具把玩,恰巧下雨前一日三爺沒在寺裡,直到今日還沒回來,而他留在寺裡的貼身小廝又死活不肯透露主子的去向。如此,前來請示要不要再查下去。
周海棠聞聽此言猶遭雷擊,愣怔半晌後,將手中的茶碗摔了個粉碎,後猶覺不解氣,又把屋裡能摔的又摔了個七七八八,弄得一地碎渣子,遍地狼藉。
彼時,翠兒正去前殿拿東西尚未回來,屋裡只有喜兒一個丫頭伺候。而喜兒自打聽見“穆家三爺”幾個字兒時,就已嚇得魂飛魄散,心裡直罵自個兒蠢,本以爲抓住了那林姑娘的要命把柄,沒承想繞來繞去,卻扼住了自家姑娘的隱疾命脈,這不是作死嗎?!
如此,一向精於算計又伶牙俐齒的喜兒此時也不得不裝聾作啞,縮在一旁任其主子大發雷霆也不敢上前勸一句。直到周海棠手邊再沒了可摔之物,雙腿一軟癱在椅子上淚如雨下,方戰戰兢兢上前,小聲寬慰道:“姑娘,您彆着急,這周管事也沒明確說那戴面具的人就是穆三爺,只是說三爺拿了類似的面具把玩……”
“出去!都是沒用的東西!”周海棠不聽則已,一聽越發怒不可遏,一邊哭一邊罵道,“本姑娘這些年放着府裡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死乞白賴地往這犄角旮旯裡跑,圖的是什麼?!可恨……可恨他穆子衡不但不領情,反而一年更比一年疏遠,如今連見他一面都難!這也就罷了,可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居然背地裡同別的女人有了瓜葛,真真是欺人太甚,讓人忍無可忍!”
喜兒知道事兒一旦同這穆家三爺扯上關係,姑娘這怒火一時半刻不會消下去,因此也不敢深勸,只低眉垂眼地站在一邊,陪着唉聲嘆氣。
周海棠罵了一通,見喜兒不搭腔,越發火冒三丈,罵道:“關鍵時候你怎麼啞巴了,平日裡不是挺能言善辯的嗎?!哦……對了,這事兒本就因你而起,若不是你這賤蹄子回來說什麼看見姓林的和一個戴面具的男人在一起,我能吃飽了撐的讓人去查?如今可好了,那姓林的笑話沒看見,本姑娘卻成了最大的笑話,這下你滿意了?”
“姑娘,喜兒不敢!”喜兒嚇得忙“撲通”一聲跪倒,抹着眼淚解釋道:“奴婢知錯了,求姑娘息怒!現在想想,當時雨大,還真是沒太看清,奴婢……奴婢就是太想在姑娘面前邀功才這麼說的,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混帳東西!”周海棠氣得七竅生煙,罵道,“這會子你說什麼沒看清了,早先不還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說看得真真的嗎?你拿本姑娘當猴耍?”
“姑娘,奴婢……奴婢真的知錯了,求姑娘看在奴婢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服侍姑娘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次吧!”說到這裡,生怕周海棠拿着自個兒的錯處不依不饒,忙話鋒一轉,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事到如今,姑娘打算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穆三爺在這裡胡鬧嗎?”
“怎麼辦?我能怎麼辦?”周海棠一想到穆子衡便又氣又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我要是知道該怎麼辦,就不會傻瓜一樣守在這破庵裡受罪了!你說,我能怎麼辦?”
喜兒見周海棠的注意力果然從自個兒身上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忙上前湊了湊仗着膽子建議道:“姑娘若是還肯信任奴婢,就再聽奴婢一次吧。其實奴婢的意思早幾年就跟姑娘提過,可姑娘就是聽不進去,如今……如今還是那個意思,儘早同夫人回明,好去穆家把這事兒定下來,不然這三爺一年大似一年,怕是越來越不好籠絡啊……”
“本姑娘就這麼不值錢,還得巴巴地往穆家身上貼?不甘心!實在不甘心呢!”周海棠恨得咬牙切齒,原本嫵媚俏麗的一張臉也變得有些扭曲。
喜兒心中腹誹不已,暗道這些年姑娘您上趕着貼得還不夠嗎?只要打聽着穆三爺從京城一走,您後腳就讓奴婢們收拾東西攆過來,害得我和翠兒兩個大丫鬟也跟着受罪。可這話兒打死她也不敢往外說的,只能偷偷拿眼打量周海棠的臉色,見她雖然一臉不甘心,可到底沒有之前那麼堅定了,忙趁熱打鐵繼續勸道:“姑娘,奴婢雖然見識淺薄,也知道有些事兒非得自個兒爭取才成,若是一味兒地端着等着,怕是很難心想事成。如今奴婢不想逼您,只求姑娘不想別的,只想一想這偌大的京城裡,除了穆三爺之外,您還有沒有更好的選擇?若是沒有,奴婢就勸您儘快拿主意,若是還有,那咱們就不急,有的是時間慢慢挑選,說不定過段日子,穆家哭着喊着求到咱們府上呢,到那時,姑娘想怎麼出氣都行!”
“會有這麼一天嗎?”周海棠自嘲地笑笑,“若真有那麼一天,也不枉我等了這些年!——罷了,喜兒,你說得對,有些事兒就得需要拉下臉皮爭一次,容我再好好想想吧!”說完這些,周海棠似被抽走了全部氣力一般,往榻上一躺,緊緊閉上了眼睛。喜兒忙過來把她的身子扶正,又蓋了一條薄毯,方悄悄退到門口守着。
這邊纔剛消停了一會兒,就聽院門一響,翠兒笑嘻嘻地一溜小跑進來,還沒等進屋門就一疊聲地喊着:“姑娘,姑娘,榮國府來人了!”
喜兒剛剛鬆了一口氣兒,沒想到翠兒又來撩火,氣得忙打起簾子使眼色給翠兒。可翠兒卻像沒看見一般,徑直來到屋內,走到周海棠榻前笑道:“姑娘,榮國府來人了,說是要接林姑娘回去呢。”
周海棠本來已經心力交瘁了,沒想到突然來了這麼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驚得忙睜開眼睛,問:“爲什麼要走?不是說要給老太君祈福七七四十九日嗎?算着日子可還有十幾天呢!”
翠兒一臉神秘道:“這個奴婢還真打聽到了一點兒內幕消息,說是榮國府里正在張羅着林姑娘的婚事呢!”
“什麼?這……這就要議親了?”周海棠下意識地想到了穆子衡,一時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差點兒暈過去。
喜兒忙一把扶穩了,下勁兒狠啐了翠兒一口,罵道:“作死的小蹄子,一點兒眉眼高低都沒有,你沒瞧見姑娘正傷心呢,還在這裡說些有的沒的戳姑娘的心窩子。”罵完,忙又勸周海棠道,“姑娘別急,這小蹄子知道什麼就來混說……”
翠兒本以爲打聽到了這般勁爆的消息會得到誇獎,沒想到卻捱了一頓罵,不免委屈道:“我並沒有說謊,是親眼看到榮國府的車等在前邊呢,喜兒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個兒去瞧瞧。”
周海棠忙穩住心神,一疊聲地吩咐喜兒道:“喜兒,快,快,翠兒說不明白,還是你去瞧瞧吧,到底怎麼回事趕緊回來跟我說!”
喜兒無奈,只得答應一聲,狠狠瞪了翠兒一眼,轉身一溜小跑着去了。不大會兒功夫,又跑回來,一臉喜色地對周海棠道:“姑娘,打聽清楚了,榮國府來人接林姑娘是真,只是那親事一說卻不確定。奴婢方纔留了個心眼兒,悄悄塞了一塊銀子給榮國府的那個管事,特地問了幾句,那管事得了銀子痛快得很,親口跟我說的,說府裡確實在給林姑娘張羅親事,只是男方並非是穆家這般顯赫貴族,而是遠在雲南邊陲的某個富商。”
“雲南富商?”周海棠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砸得有些暈頭轉向,半日方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麼可能?林家好歹也是書香門弟,榮國府更是簪纓世家,怎麼能跟商賈之流結親?”
喜兒“撲哧”一聲就樂了:“姑娘,您糊塗了吧?別忘了榮國府的嫡出二公子也才娶了皇商薛家之女爲正妻啊!把一個無足輕重的外甥女兒許給商賈之流換幾兩銀子使又有什麼不可以?要知道,這榮國府可不是當年的榮國府了!”
“這……可真是不可思議啊!”周海棠吶吶半晌,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方迴歸正位,嘆息道,“想不到平日裡趾高氣昂的榮國府也到了裝不下去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是該笑呢還是該惋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