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接連幾日,黛玉皆按時服藥,還別說,藥雖苦,卻頗有成效,熱症再沒發作過,連身上也有了力氣,黛玉雖不想承認,可心中對少籬的感激不免又增了幾分。
這日,用罷早飯後,黛玉約莫着少籬該回寺裡了,便吩咐紫鵑帶了十兩銀子去鬆巖寺尋一個叫“少籬”的人。紫鵑應了,帶上銀子很快便去了,一個時辰後,紫鵑回來了,一進門便苦着小臉抱怨道:“姑娘,這個叫‘少籬’的到底是個什麼人物,手下的小廝如此無禮!”
黛玉訝然,忙問:“你沒見到少籬本人?”
紫鵑氣呼呼道:“我去了寺裡直接就說要找‘少籬’,沒想到出來一個小廝,說是少籬的家僕,問我找他家小爺做什麼,我說來還債,須得他本人來接。他卻以爲我在找藉口接近他家小爺,說我若真欠了他家小爺的債,把銀子交給他就行,甭想方設法的往他家小爺身邊湊。我一氣之下,把銀子往他頭上一砸,罵了一句好不要臉,也不照照鏡子,莫說本姑娘沒見過你家小爺,就是你家小爺生得跟天仙一樣本姑娘也不稀罕!說完我就跑了!”
紫鵑一口氣說完,猶自氣鼓鼓的不解氣,問:“姑娘不是說那少籬是個善人嗎?怎麼這善人底下的家僕是這麼個目中無人又不知廉恥的玩意呢!”
黛玉忍不住大笑,腦中不覺浮現出少籬那毒舌欠揍的嘴臉,想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僕,這還真是得了真傳。
紫鵑猶自不解,愣愣地盯着黛玉,直到黛玉笑夠,方怯怯道:“姑娘好久沒這樣痛快地笑過了!”
這次輪到黛玉發愣了,但也不過是一個愣神,很快便恢復如常,笑道:“突然想起一個笑話來。罷了,既是還了債,咱就不必計較這些了,哪有同恩人計較長短的。”說完,又忍不住笑,惹得紫鵑一臉莫名其妙。
這時,春纖端着煎好的藥汁進來,一進門便神秘兮兮道:“我方纔經過周姑娘的院子,隱約聽到裡邊有摔東西罵人的聲音,不知道這位千金大小姐又鬧騰什麼呢。”
黛玉聽了不置可否,紫鵑卻撇嘴不屑道:“初次見面時文文靜靜的一個高門貴女,誰想到幾次接觸下來竟不是個良善的,好歹給老太太祈福的日子也沒剩幾日了,不然天長日久地對着這麼一位,想消停也消停不下來。”
黛玉聽了,心中卻是一沉,方纔的好心情瞬間跑得無影無蹤。紫鵑和春纖見她面色有異,不覺對視一眼,皆料到她是在擔心回到榮國府如何面對寶二爺以及那一大家子幸災樂禍的人,也不覺斂了笑意,長吁短嘆起來。
黛玉的消沉也不過一瞬,不知又想起什麼,轉眼便又明朗起來。紫鵑和春纖頗爲不解地盯着她,但她卻不發一言,只抿嘴一樂,笑道:“咱們清清白白的,怕什麼?若是有人敢嚼舌根嚼到咱們當面,你們就給我掌嘴,一切後果我來擔着!”說完,端起桌上的藥碗,一勺一勺慢慢地喝了下去。
這藥還是那麼難喝,黛玉強忍着嚥下最後一口,一個沒注意一滴藥汁順着嘴角淌下來。黛玉用帕子拭了拭,又突然對着虛無的半空綻出一個笑容,把紫鵑和春纖看得傻了一般,面面相覷一番都有了計較。
出了門後,春纖悄悄地紫鵑:“紫鵑姐姐,我怎麼覺得姑娘自打回來後就變了,動不動就笑,怪瘮人的。”
紫鵑也有同感,可也不好意思同春纖嘀咕這個,只得皺眉提醒道:“別胡說了,姑娘就是想開了,心情自然就豁達了些,咱們也別疑神疑鬼的,只要她高興就成。”幾句話,說得春纖點頭不已,忙不迭地忙別的去了。
恰在這時,院門突然一響,心空小尼急急打外面進來,見了黛玉等人施一禮道:“施主的府裡來人了,請施主們速速收拾行李下山,車子已在大殿前候着了。”
“什麼?!”黛玉幾人皆吃了一驚,面面相覷之下,不覺發問,“可是七七四十九日的祈福日子還未到啊,提前回去算怎麼回事?”
心淨搖頭道:“這個小尼不知,施主還是親自去問問府裡的人吧。”說完,轉身自去了。
黛玉心頭突突直跳,吩咐紫鵑道:“你去瞧瞧吧,問明白怎麼回事才能回去。”紫鵑忙答應一聲,迅速轉身去了。
大殿前候着的,仍舊是送她們來的張管事。自打上次鬧得不愉快後,紫鵑便對這個張管事頗爲不滿,因此一見面連聲好都沒問,直接道:“張管事,七七四十九日還沒到,張管事怎麼先來接了?這半途而廢的若是惹惱了佛祖,你吃罪得起嗎?”
張管事這次倒是比上次客氣了許多,忙上前賠笑道:“紫鵑姑娘,這都是老太太吩咐的,讓小人今兒務必接着林姑娘回去,至於其他的,小人真的不得而知,還是請姑娘速速收拾行李上路吧。”
“這麼急着回去,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若是張管事不說清楚,我們可不走!”紫鵑也上了犟勁就是不讓步。
張管事頗爲頭疼,可事情緊急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壓低聲音道:“具體原因,小人真不清楚,只是偶然聽內宅裡出來的小丫頭們嚼舌,好像是老爺給林姑娘張羅了一樁親事……當然,這也只是下人們道聽途說,作不得數,具體等林姑娘回去了,方能知曉真相。”
“什麼?親事?”紫鵑嚇了一跳,隨即一想,也就明白了大概,不覺紅了眼圈,冷笑道,“老爺對我們姑娘的事兒還真是上心呢!既如此,我這就回明瞭姑娘,走還是不走,但憑姑娘做主,張管事請稍等吧!”說完,一個猛轉身,腳步有些踉蹌地急急去了。
這時,庵裡的幾個小尼並周海棠的丫鬟翠兒皆在大殿裡探頭探腦,一會兒又互咬耳朵,皆是一臉好奇探究的表情,見紫鵑回來,忙不迭地散開了。紫鵑此時心亂如麻,壓根就沒心情理會這些小蹄子們,一溜小跑回落杏齋去了。
落杏齋內,黛玉似乎早有感應一般,已經着手讓春纖收拾東西了。紫鵑一進門便詫異道:“怎麼,姑娘已經知道了?”
黛玉搖搖道:“並不知道,就是覺得這個時候突然來人,多是事情緊急,或者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說吧,到底是爲什麼?”
紫鵑張了張嘴,話未出口先滴下淚來。黛玉一看她的神情便猜到了大概,忽地就笑了,問:“做什麼吞吞吐吐的,難不成,是怕我回去給那兩位新人添堵,提前給我安排後路了?”
紫鵑聽了,心中越發不受用,眼淚啪嗒啪嗒往下直掉。春纖在一旁急得直轉圈,忍不住跺腳埋怨道:“紫鵑姐姐,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兒打啞謎,快點兒說吧,急死人了!”
紫鵑這才抹了一把眼淚,咬牙切齒道:“張管事說,老爺給姑娘張羅了一樁親事,讓姑娘速速收拾行李回去呢!”
“果然如此!”饒是有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可親耳聽到這話,黛玉還是不免心頭一酸,淚意瞬間逼上眼眶。可她到底還是咬牙忍住了,勉強笑道,“這不是好事嗎?我原以爲,舅舅要讓我收拾東西回自個兒家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