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身世

“夫人請說。”宋孟然於朝堂雖是重臣, 但是在這後院卻是對奉樵縣主禮讓三分。

奉樵縣主轉過頭,突然朝着黛玉的方向,笑着招手道:“雪雁, 你過來。”

雪雁的心裡猛地驚了一下, 整個人怔了原地, 果真……是自己想的那樣嗎?

黛玉聽到奉樵縣主叫雪雁, 也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 回頭看向雪雁的臉。雪雁遲疑半天,才挪至奉樵縣主的眼前,這一步步似乎是有千斤重。

蘇姨娘也突然站了起來, 拉着雪雁轉了一圈,“這孩子?怎麼和咱們二小姐一個模子立刻出來似的。”

宋孟然也留心打量了一番, 終於知道奉樵縣主口中的主意是什麼了?可是, 這雪雁可不是宋家的人……

“玉兒,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奉樵縣主慢條斯理地問道,滿臉都是期待。

黛玉的爲難也是顯而易見的, 心道:這丫頭怎麼這麼命苦,早知道還不如答應了當初宋璟宥說的那個事兒呢!好歹人家是好的,哎。

“姐姐,姐姐……”宋璟天突然咿咿呀呀地在奶孃懷裡掙扎着叫了起來。

蘇姨娘便笑道:“縣主您看,這小公子也錯把這丫頭認成二小姐了。”

奉樵縣主點點頭, 看宋孟然仍舊不說話, 心裡便有些疑惑, 這老爺到底想什麼呢?

爲人母親, 到了這個份上也就會不顧一切了, 奉樵縣主此時便是這個狀態。她壓根就想不到別的。一心只知道這雪雁不論是身形,容貌, 甚至是氣質都和自己的寶貝女兒像極了,只要黛玉點頭,這一切的死局便都解開了。

雪雁知道黛玉爲難,這婆媳本來就是天生的敵人。這個奉樵縣主待黛玉卻是好的很。

於公,自己不過是個下人;

於私,黛玉必然是念及情誼不願的。

可是,若是黛玉執意爲了自己毀了宋家女兒的一生,那她以後的日子怕也是不好過了。

雪雁正想着,只聽奉樵縣主突然冷冷地問道:“莫非玉兒捨不得一個小丫頭嗎?”

雪雁不忍黛玉爲難,忙跪道:“回縣主,大少奶奶只是怕雪雁替了二小姐的事情漏了陷,反而禍及府裡罷了。奴婢低微如是,原只求能一輩子伺候在主子身邊。如今二小姐遇到這樣的事情,若是奴婢能夠幫上忙,便是林家的心意,大少奶奶的心意了。”

雪雁這一番話一完,便是喜憂參半的局面。

黛玉自然沒有當面露了出來,奉樵縣主歡喜的恨什麼似的,不住地讚歎黛玉,又安排下去將雪雁收做三小姐,以備萬無一失。

雪雁便隨着婆子們下去量體裁衣,收拾屋子,闔府無不以小姐稱之。

奉樵縣主因想:即使是東窗事發,這王子只說是宋家的女兒,並未說一定要是宋媛。何況這雪雁和宋媛本就相像,並無不妥的。

宋孟然按日上朝回稟,婚事已籌辦妥當,並不多說。這葉赫鹿王子可不光是滿心歡喜地等新娘子隨自己回國,每日裡除了在驛館練習騎射,便是尋歡作樂,很是逍遙。

這一日,奉樵縣主便攜了黛玉在亭子裡說話。

“這雪雁是你們家的家生子嗎?”奉樵縣主這樣事無鉅細的親自過問,不過是爲了確保雪雁的身世乾淨,萬無一失。

黛玉含笑道:“雪雁並不是家生子,只是小時候某一日去廟裡還願,回來的時候救下的。當時只覺得她可憐,如今倒是我竟有些離不開她的。”

奉樵縣主安撫道:“我知道玉兒心疼這孩子,難爲她明事理,等來日了母親再給你添個好的。”

黛玉心知奉樵縣主是鐵了心要雪雁代嫁了,只是心中替雪雁難過。但是又想到上午雪雁眼神清亮,竟像是胸有成竹一般,莫不是她已有了兩全的主意?

奉樵縣主見黛玉突然沉默,便又道:“玉兒可是怪我偏心,爲了媛兒委屈你。”

黛玉忙起身給奉樵縣主添了一杯茶,笑道:“雪雁能嫁入皇室,到底也算是她的福氣,多少人求不來的,兒媳只是爲她高興罷了。”

奉樵縣主拉黛玉坐在自己身邊,“我拿你當做親生女兒似的,難爲你也這樣知禮懂事,連身邊的丫頭也是個好的,倒也是媛兒的造化。”

黛玉因笑道:“當年雪雁剛入府的時候,身上都是病症,衆人只當她撐不住的。沒想到去了病痛,竟出落得跟個小姐似的。我父親曾經還疑惑她是哪家走失的小姐呢!”

奉樵縣主被勾起了舊事,便試探道:“這孩子也是個可憐的,老爺不會虧待她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麼症候?”若是落了根的,那豈不是要連累府裡了。

黛玉如實道:“大約記得是出了毒痘,全身都是瘡痍,那時候還發着高燒,可是怕人。”

“哐!”

奉樵縣主手裡的杯子突然落地,摔個粉碎,污水濺到黛玉淺色的裙襬上,格外礙眼。

黛玉於座上驚起,忙扶住奉樵縣主道:“縣主,您怎麼了?”

奉樵縣主眼眶有些溼潤,仰起頭突然含淚道:“那……那她是不是在閶……門被救?”

黛玉的老家便是姑蘇閶門,此時見奉樵縣主突然問及,腦袋裡竟也冒出來一個念頭,也楞了一下。

可是,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莫非?”黛玉不敢相信,當日和香菱的一句頑話竟然一語成箴。

奉樵縣主悲喜交加,忙拉着黛玉要往雪雁處過去,又囑咐小意道:“快,快去請老爺進來!”

小意遠遠聽着夫人的神色語氣皆有些不對,忙應着跑了過去。

此時,雪雁已經在新收拾出的屋子裡,宋媛過來感謝了她,剛剛離去。

屋子裡精緻無比,卻如同是犯人臨死前吃的最後一頓好飯一般,讓人開心不起來。絕望的情緒蔓延着,雪雁一把推掉桌上的金銀首飾,憋了許久的煩躁突然冒了出來。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逞英雄?

雪雁倒在乾淨牀鋪上,屋子裡淡淡的香氣氤氳在雪雁的四周。

金鳳菊的細碎花瓣被秋風吹落了些,落在窗臺上。人影掠過,倒將那花瓣扇的滾落在無數的花鞋下面化作塵土。

雪雁被奉樵縣主突然的喊叫聲驚起,起身就看到縣主朝自己跑了過來。

“縣主……”雪雁還是有些不解,難道自己又犯什麼錯了?這樣的興師動衆啊。

“我的兒!”奉樵縣主一把將雪雁抱在懷裡,哭個沒完沒了。

雪雁靠在奉樵縣主的肩上,恰好看到黛玉皺着眉,微微搖了搖頭,一臉正色。

雪雁見黛玉似乎也是不知道什麼事情的模樣,不由得腹誹道:我呸,這女人也太能裝了!

昨天還好好的,逼黛玉讓自己代嫁。今兒便跑過來,裝慈母,真是虛僞的不一般。

“縣主,奴婢既然答應了縣主代嫁,並不會反悔的。此時,雪雁便是府裡的小姐,您的三女兒。您放心,雪雁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雪雁試着離開奉樵縣主的懷裡,連忙行禮道。

這點自知之明,自己還是有的。

奉樵縣主明顯愣了一下,端詳着雪雁的臉,又拉過雪雁的手臂,見胳膊上果然有淡淡的痘印,忙激動道:“靜兒,你……我便是你的親生母親啊,靜兒!母親對不住你啊!我苦命的靜兒!”

雪雁只覺得腦袋裡一團漿糊, 下意識地甩開了奉樵縣主的手, 退了一步。

我爸媽早死了, 我哪來你這麼個母親?

雪雁只覺好笑, 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等等, 雪雁的母親?她是雪雁的母親!

奉樵縣主也意識到了雪雁的冷淡,便又上前哭道:“我的兒, 當初是母親沒有看顧好你, 讓你險些喪命。咱們不嫁了,誰也不嫁了, 母親好好補償你。”

前面的事情不知, 反正宋孟然和宋璟宥聞言過來,就看到奉樵縣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在雪雁面前哭着。

宋璟宥連忙衝了進來, 扶着奉樵縣主道:“這是怎麼了?母親小心身子。”說着還不忘瞄了黛玉一眼, 企圖得到些解釋。

可是黛玉卻仍舊不理不睬的樣子, 反而上前也勸道:“縣主坐下來慢慢說吧, 小心哭壞了身子。”

奉樵縣主止了哭聲,手裡抓着雪雁死活不放手。見宋孟然站在門口並不進來,便拉着雪雁忙上前道:“老爺你來了,快看看, 這丫頭是咱們的靜兒啊, 當年老爺狠心教人扔了靜兒, 如今她都這麼大了。”

宋孟然盯着雪雁六神無主的樣子,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那一年, 宋孟然只帶着奉樵縣主回鄉給老夫人墳忌, 隨行的還有他們的雙胞胎女兒。途徑閶門的時候,這大女兒宋靜突然出了痘,原以爲不過是水痘,看着大夫便也罷了。豈料過了幾日,竟被診出是毒水痘,若是出不好便有性命之憂。

夫妻二人捨不得女兒,便在閶門住下,過了大半個月,這宋靜不僅沒好,還愈發的嚴重,身上的痘慢慢潰爛,周圍的皮膚也因膿水而潰爛了起來。

宋孟然便閶門最好的醫生過來,哪知道這一生只遠遠地看了一眼,便嚇得屁滾尿流,嘴裡不住地喊:“瘟疫啊瘟疫啊!”氣得宋孟然親自到城中四處求醫。

待晚上回到客棧的時候,客棧的老闆竟將奉樵縣主和三個孩子都趕了出來。宋孟然只好將一家人安置在隨行的馬車上。

此時,奉樵縣主又急又氣,又因爲照顧宋靜竟然也有些不大好。過了三日,宋孟然果然也感覺自己的身體也有些不大痛快了,常常便是頭暈,呼吸不暢。

是夜,宋孟然看奉樵縣主睡熟了。便狠了狠心將宋靜抱着放在閶門十里街的一個寺廟旁邊,心想着也許有好心人能救這個孩子。

奉樵縣主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過了閶門,絕望之餘卻也無法。

此後,再也沒有人敢在奉樵縣主面前提一句大小姐的事情,這也是奉樵縣主心裡最大的傷疤。

別人不知宋孟然當年的心酸,若是留着女兒。不僅不能夠救她,便是這一家子的生死怕也是要耽擱了。

親手扔了自己的女兒,沒有人知道他的心痛。

從回憶裡走出來,傷感仍舊籠罩着他,“你真的是靜兒?”

雪雁再怎麼硬心腸,也禁不住這夫妻二人淚眼婆娑的要認自己啊,便淡淡地道:“我……我真的是你們的女兒?”

奉樵縣主確定的點了點頭,宋孟然遲疑了半天,道:“試一試便知道了。

不一會,宋璟宥便親自捧了一碗清水過來,雪雁就是宋家的大女兒——宋靜。

宋媛聽說了這件事也連忙跑了過來,拉着雪雁道:“原來你真的是我的親姐姐,怪不得賀蘭那丫頭說你長得像呢!”雪雁勉強回笑。

不過,宋媛心裡的喜悅不一會就淡去了。

奉樵縣主剛得了女兒,恨不能把金山銀山都給了雪雁,因道:“靜兒別擔心,母親必不讓你嫁去北閭。”

宋孟然畢竟是個男人,自然比婦人頭腦冷靜些,道:“不可,若是我宋家二女,一人不出,豈有此理?”

奉樵縣主道:“我不管,我和靜兒失散多年,怎麼捨得離開?”

宋媛聽了,便有些失落,難道母親便要爲了大姐姐舍了自己嗎?

宋媛的心思雪雁怎麼會看不出,便忙拉着她的手笑道:“媛妹妹放心,我仍舊代你去。”

“大姐姐?”宋媛有些驚訝,竟然還有女子不重視自己的終身,這般的無私?

雪雁這樣地決定,黛玉倒是神色自若。宋璟宥便悄悄問道:“你早知道她會這樣說?”

黛玉道:“不知。”

宋璟宥奇怪道:“那你怎麼不驚訝?”

黛玉道:“我雖不知她的決定,卻瞭解她的性情不過如是。”

奉樵縣主聽雪雁仍舊要代嫁,心裡無比複雜,又是着急,又是愧疚。

雪雁道:“雪雁雖愚,卻知道此事重大此番如若真的要嫁出一人,便只是女兒吧。其一,身爲長女,自然應該的;其二,雪雁自小沒能於雙親膝下盡孝,這邊算是女兒的孝心了吧。其三,皇命已下,不得不遵。”

雪雁心裡又琢磨着,其四,我對你們沒什麼感情。何況,她是林家救的,想必,宋家人也能更加喜歡黛玉些,也算是給林家報恩了吧。

宋孟然得知雪雁心意,不由得嘆息,得女如此,夫復何求啊!

奉樵縣主也只得忍痛應了,待雪雁更如同心頭肉似的,連宋璟宥,宋媛也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