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賴總管也是榮府裡的老人了。如何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賈芸冷笑道,
“那晴雯雖是丫頭,卻是林管家送給老太太,再由老太太派給寶玉的,並不是家生子,若要討她出去,老太太這一關必是要過的,如今因爲鴛鴦的事情,老太太惱火的很,這會子去求這個情,只怕十九駁回。再說,府裡寶二爺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別的人還罷了,這身邊常伺候的襲人、晴雯、麝月、秋痕這幾個卻最是看重,如何肯放她們出去嫁人?”
賈赦聞言說道:
“寶玉何必去理睬,先前不過是看在他姐姐、老太太和老子孃的面上,府里人才都讓着他三分,又兼生的一副好皮囊,越發得衆星捧月一般,其實不過是一個吃軟飯的,倒是老太太那裡。只怕這話難說。”
賴大連連拱手道:
“還望大老爺周旋,奴才一家必是有重謝的!”
賈赦聽得“重謝”兩字,眼睛中立時放出一絲光來,他何嘗不知道自家的這個奴才,經過這些年的經營,端的是頗有家底,別的不說,當日裡賴尚榮補了縣官,賴家闔家請客,邢夫人就曾陪着賈母過去吃席,親眼見到他家裡的宏闊豪奢,還有那所精巧別緻的花園,如今聽得他放言重謝,卻不由得賈赦意動。
“哼!老爺還是休要攪這趟渾水的好。”
賈芸實在是對賈赦邢夫人這對貪酷好財的夫妻有些鄙視,他們大約是完全將大觀園和裡面的這些姑娘女孩兒們當成了斂財的工具吧。
“那晴雯的脾氣最是剛烈,萬一強逼不成,尋死覓活的出了事故,咱們家只怕又不得安生!老爺可不希望從鐵網山上回來才幾天功夫,便又有什麼驚動到官府裡去吧。”
“這……”
聽着賈芸的恫嚇之詞,賈赦再次顯得躊躇猶豫起來,一旁的賴大卻是暗中狠狠的朝賈芸盯了一眼,才轉頭低聲向着賈赦諂笑道:
“芸二爺之言雖有幾分道理,只是我想那晴雯再要強,終究不過是一個奴婢,難道還犟得過主子爺不成,若是昔日老太太和二太太當家之時,或許咱們攀扯不上。可是如今是大老爺和大太太做主,難道我們這些下頭的老人兒還得不了一些便宜不成?!”
這可是拐着彎子的激將法了,果然,那賈赦一聽,臉色頓了拉了下來,惡狠狠的望着賴大說道:
“指望你是個明白人,誰知也一般的糊塗,我方纔竟說了不成麼?你回去,讓你們家的榮小子等着消息罷了!”
“多謝老爺成全!”
賴大連忙躬身道謝,旁邊的賈芸卻大爲着急,想要說什麼辯駁的話,卻又無從下口,正氣悶慌亂之際,聽那賴大又道:
“明兒是我老孃的生辰,家裡早已經擺下了十幾桌東道,要請府裡的主子小姐們去逛逛,還有一些昔年的老家人,望老爺和太太們賞臉!”
賈赦忙笑道:
“自然要去的,賴嬤嬤是府裡的老人,我和你太太尚未擡宗入府的時候,聽說就已經伺候着咱們父祖輩的人了。可是我進來的時候,賴嬤嬤便已經告老回家,倒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幾次老嬤嬤進府來拜年走動,我也沒有說上什麼話兒,難得如今擺酒做壽,我也是必定要去賀一賀的。”
“多謝老爺!”
賴大再次打千兒致謝,心中卻越發的得意,自己老孃的這個計策當真是神準,如今正是賈府新舊兩派拉攏舊人,爭取支持的當口,在這個時候,身爲賈府世僕的賴嬤嬤宴請賓客,又指明說會邀請一些榮府的老家人,真是不由得賈赦不上鉤啊,若是能借着這個機會,勾連到那些即將入京的老莊頭,或是他們的親眷舊誼,無疑會對他們未來的新政大有裨益!
賈芸自然也明白賴大和賈赦的心思,在盤根錯節的榮國府中,根基太淺,是賈赦和邢夫人最大的弊端所在,而倘若能通過結交賴家,進而將府裡那些最具權勢的奴才們集合起來到他們身邊,那日後對付賈母和賈政夫婦,無疑就更加輕鬆寫意了。
“還請芸二爺也賞光啊。”
賴大不冷不熱又拋出一句,打斷了賈芸的思路。
“我?”
“芸二爺也是咱們榮府裡的主子爺,賴大再不懂規矩。難道還敢對主子不敬麼?!”
賴大兩面圓滑,對於賈赦,自盡阿諛奉承之能事,而對於賈芸,至少在表面上,也始終是客客氣氣。大約,鐵網山上的一幕,也曾通過某些耳報神的傳言流進這些大管家的耳中,對於賈芸的能力,還有他在朝中的影響力,他們也並不願意過分的低估,這些跟着主子們見慣了風浪潮涌的奴才們,自有其生存不倒的訣竅和法則。
第二日,賴家的園子裡果然鬧騰了起來,處處張燈結綵,流光溢轉,大紅的壽字佈滿了前後院子的門簾牆頭,一羣羣打馬坐轎的人在大門處來來往往,賴大帶着他的兒子賴尚榮,滿面紅光的站在門口,迎來送往,不亦樂乎。
出乎賈芸的意外,賴尚榮看上去。似乎比他原先想象中的要精神的多,這個年輕有爲的小夥子身上穿着一襲白色染青的長袍,頭戴方巾,面容清秀,雙目炯炯,眉葉若裁,舉止言行之間,自有一番世家子弟的法度,比起身邊那個永遠腆着肚子,咧嘴含笑的老子要顯得出色的多。
“喲,二爺可總算來了。快些裡邊兒請,老祖宗和兩位老爺、太太都已經入席了。”
賴大看見賈芸獨自騎馬而來,連忙上前迎接,又招呼着賴尚榮親自引路,賴尚榮笑道:
“我也是紅樓戲院的常客了,今兒終於有機會能見到正主兒的莎翁,可是有幸的很,待會兒二爺若是得空,一定跟尚榮賜教一二,那一出新戲《曹楊》,裡頭着實有些令人疑惑的。”
“哦?你竟也喜歡看戲?”
賈芸頗爲意外,一旁的賴大說道:
“說的是呢,爲這個事,我老孃也不知說過幾次,可是終是不能改,你聽聽,裡頭早已請了兩三個戲班了在唱了。”
賈芸側耳一聽,果聞裡頭傳出陣陣絲竹絃歌之聲,賴尚榮引着賈芸進了正門,穿過迴廊,又轉頭低低說道:
“稍後,還有一人想要見見二爺呢。”
賈芸奇怪道:
“卻是誰來?”
“也是世家子弟,和尚榮,還有寶叔都是極熟的。”
賴尚榮猶豫了片刻,終於說出了那人的名字,
“此人姓柳,名湘蓮,這會子正和寶叔在書房裡談話呢。”
“柳湘蓮?!”
賈芸吃了一驚,終於記起了原著中一個並不怎麼起眼的情節,貌似在鳳姐兒生日的時候,賴尚榮曾約着柳湘蓮、寶玉等偷偷藉機聚會,三人還商議了去秦可卿的弟弟秦鍾墳上燒香掃墓的事情,按這麼說來,這賴尚榮竟是玉、鍾、柳一流的人物了?!若真是如此,晴雯能配上這樣的人家,說不定倒也並不算是委屈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