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你說了這麼多,我也想問問……你知不知道西夷說的驚喜,到底是什麼?”
幹清宮內,在興致勃勃講完談判結果後,皇帝的詢問讓朱景淵很心塞。
難道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難道老爹覺得西夷如此讓步還不算意外之喜?爲何老頭子跟老十三想一塊兒去了?
朱景淵心裡不舒服,朱鹹銘同樣如此。
老六喜形於色的樣子,確實非常讓他失望。
只因人家給了點兒好處,就放下戒心以其爲友,連自己根都快被刨了還不自知……
此前朱鹹銘覺得老六還行,眼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眼了。
這小子或許能做個守成之君,可往後四面都是敵人,他能守得住嗎?
守成之君若守不了成,當然是很不合格。
現場談判的情況,在朱景淵趕來之前,朱鹹銘就已大致瞭解。
所以他知道,朱景洪當場就點出了問題,但直到現在朱景淵都還沒醒悟。
當然,朱鹹銘也得承認,在當下朝廷比較困難的情況下,西班牙人給出的條件確實很豐厚,老六被迷惑住也不算太錯。
可怎麼選擇是一回事,心裡明不明白是另一回事,問題就在於老六還不明白。
思索一番後,朱景淵答道:“驚喜就是,他們願意讓步,朝廷可以大獲好處!”
“雖然使其佔據呂宋幾個港口,會讓咱們面子上過不去,可與其中好處相比……兒子以爲可以接受!”
後半句,朱景淵覺得自己很有擔當,說出了最實際的東西,這應該會讓老爹高興,這是他比迂腐太子強的地方。
“若有罵名,兒子願意一力擔之!”
最後補充這一句,讓朱景淵越發自信,認爲自己這是實實在在爲君父分憂。
聽了老六這些話,朱鹹銘心裡嘆了口氣。
“老六,你覺得西夷給的這些好處,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朱鹹銘只能發問。
我不是說了知道有問題,但可以接受嘛……朱景淵心裡很鬱悶。
沒等他出言辯解,就聽朱鹹銘接着說道:“所以他們遠跨萬里海疆,就是爲了給咱們送好處來的?”
“你不覺得……他們讓這麼多利是包藏禍心?”
“爹,這些人確實沒安好心,可我大明兵強馬壯,難道還怕了他?”朱景淵很不服氣。
朱鹹銘越發的失望,於是問道:“咱們的兵馬難道能去海上殺敵?”
兵馬當然不能去海上,所以要有強大的水師,而西班牙的目的就是想限制,或者說是想毀掉大明的水師建設。
“面子上的事,能是小事?”
“若咱們重利而輕義,天下各藩屬如何看待大明,我天朝上國又如何……”
聽到老父親的長篇大論,朱景淵心中越發的不服氣,他只能認爲皇帝是爲了自己面子,而致使朝廷大局於不顧。
看來老頭子,也非是一直聖明,他也老了……朱景淵暗暗想到。
想起史書上,那些有着豐功偉績的帝王,在年老後都會昏聵胡來,他又覺得當前的情況很正常。
朱鹹銘當然沒有昏聵,他之所以這樣來解釋,是不想讓朱景洪爲難。
畢竟若是照實說,把一些深層次的東西道出,顯示出老十三比老六還要聰明,後者的嫉妒會讓前者難辦。
“所以,西夷的那些條件,我們一件都不能答應!”
“而咱們的要求,讓他們退出呂宋,這一點他們必須要同意!”
聽到老頭子這些話,朱景淵頓時是欲哭無淚,他覺得老頭子年老昏聵,這是有要敗家的節奏。
而他朱景淵,將是接下來的皇帝,老頭子這就是敗他的家啊。
“爹,若是談不攏……”
“那就打!”朱鹹銘斬釘截鐵。
這一刻,朱景淵無話可說。
他知道自己若再多言,老頭子很可能要生氣,到時他可就得承受怒火。
所以朱景淵慫了,眼下他可不敢提擔當了。
但其實他如果再據理力爭一番,皇帝也不會太過於生氣,反而會稍微高看些。
若不跟朱景洪比,朱景淵其實還是很優秀。
“過兩天再談,他們若還不鬆口,那就別談了!”
“是!”
這邊父子二人不歡而散,而此時在北鎮撫司南城千戶所外,一名宦官下馬展示了拜帖,然後被當值的校尉領了進去。
這人誰都不找,而是直接去了千戶王繼陽的大堂,後者得知消息已迎了出來。
“喲,許公公,你怎麼來了,是有事吩咐?”王繼陽笑着相迎。
此人來自廣陽王府,王繼陽當然要給些面子。
這位許公公也不敢託大,連忙欠身回禮:“王千戶,難道沒有事,就不能來拜訪?”
“這是什麼話,咱這衙門敞開,公公隨時都能來!”
“請……”
二人一陣客套後,便到了後室落座,已有差役送來了茶水。
“公公伺候三爺,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這位許公公叫許成,是廣陽王府的總管太監之一,相當於襄王府的鄧安張平安。
他今日前來,等同於代表朱景潤來,所以王繼陽不敢有絲毫怠慢。
“王千戶,吩咐不敢當……只是我們王爺有個小忙,需要您幫一幫!”
沒等王繼陽問是什麼忙,就聽許成接着說道:“你放心,我們王爺不會虧待王千戶的!”
說話之間,許成掏向了懷裡,然後抽出了五張銀票。
“這是五千兩銀票,是王爺的謝意……還請千戶大人幫忙!”
一次給五千兩銀票,王繼陽感慨這位三爺闊綽時,也思索起來事情是不是很難辦。
所以他沒着急接,而是問道:“公公,你這是什麼話,三爺有吩咐直說就是,拿這些東西就外道了!”
“誒……交情是交情,規矩也不能亂,若總是讓人白效力,往後誰還給咱王府臉面!”
話說到這一步,王繼陽也不想白費口舌,便直接問道:“卻不知三爺,是要吩咐何事?”
許成不賣關子,滿是輕鬆說道:“府裡有個奴才叫劉三,興許做了什麼偷雞摸狗之事,今天被你們錦衣衛給拿了!”
“此人若真作了孽,自當以國法治之,但他畢竟是王爺身邊人,若以公法治之……王爺臉上也不好看!”
密切關注着王繼陽的神色,許成接着說道:“所以王爺的意思是,能否將此人交給在下,鎖拿回去直接打死!”
“如此不但懲治其罪行,也可藉機整飭王府上下!”
聽起來非常合理,但王繼陽總感覺不對勁,具體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王千戶?”
“哦……哦……此事我還不清楚,待找人問過之後,再給公公答覆如何?”王繼陽顧左右而言他。
能在北鎮撫司這種衙門坐穩千戶的位置,王繼陽自然是非常謹慎小心。
這件事看起來是小事,可他還是不沒有隨便下令。
許成無法確定,劉三被抓是否與那件事有關,眼下卻知王繼陽對此不知情。
那件事情牽扯重大,如果已經露出馬腳,王繼陽肯定會親自督辦,眼下肯定不會說要了解案情。這讓許成安心了些,心裡越發想趕緊將劉三帶走。
道理很簡單,現在是王繼陽不知案情,不等於抓人的校尉沒發現端倪。
真要拖延一會兒,劉三被拷打後說了不該說的話,那就麻煩可就大了。
“王千戶,這點兒小事……就不必如此麻煩了!”
嘆了口氣,許成面露憂色,說道:“伱也知道,我們王爺向來謹慎自處,生怕出了半分差錯!”
作爲北鎮撫司的千戶,王繼陽很清楚前兩位皇子怎麼死的,所以很理解朱景潤的情況。
“得知王府出了這等孽障,王爺急得暈死了過去,太醫們好不容易救了過來!”
“王爺一醒,就救吩咐我來把人帶回去,說要親自嚴加懲治!”
鋪墊完這些,許成拱手拜道:“王千戶,爲了王爺的身子着想,您就擡擡手吧!”
許成這番話,完全沒有王府使者的架子,且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若王繼陽不答應反倒顯得不講情面。
“王千戶,你也知道……這些年廣陽王府,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一個小太監犯了法,哪裡會讓王府遭難,這廣陽王未免太小心了……王繼陽如此想到。
但這樣側面說明,那小太監應該問題不大,畢竟廣陽王府容錯率這麼低。
“來人,去問問……今天是不是抓了位公公,是的話就把人帶過來!”王繼陽對外吩咐道。
聽到王繼陽這麼說,許成心裡鬆了口氣。
放下中的銀票,許成笑着說道:“多謝王千戶,今日王府承你的情,事後必有重謝!”
“往後王千戶若需幫襯,只管派人來招呼就是!”
許成說的客套話,王繼陽沒有放在心上,因爲廣陽王府基本幫不上他。
對方唯一對自己有用的東西,便是茶几上的銀票了……想到這裡,王繼陽不經意間瞧了過去。
這一點正好被許成看見,這廝愛財對他而言乃是好事,畢竟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問題。
接下來二人又聊了兩句,很快一名校尉趕了過來,讓許成失望的是劉三沒來。
“沒這個人?”王繼陽問道。
“啓稟大人,是有這麼個人,但趙志趙總旗說,此人牽涉要案,他不敢擅自放人!”
北鎮撫司的各千戶所,具體做事的領隊基本是小旗官,如這般由總旗負責的情況確實不多。
眼下不是在意的時候,現在問題是當着外人的面,他這千戶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作爲正職千戶,王繼陽在千戶所擁有極大話語權,絕不是一個總旗可以來挑釁。
“讓任福纔來見我!”王繼陽冷聲說到。
任福才官居百戶,是趙志的頂頭上司。
他堂堂千戶,直接跟一個總旗對話,未免顯得太跌份了。
“是!”於是這校尉又去傳話。
待這校尉離開,就聽許成說道:“此前我聽說,錦衣衛家法極嚴,沒想到……”
“王千戶,你別多心,在下沒別的意思,想來是你待人寬和,所以……”
“哎呀,你看我這張臭嘴,該打該打……”
許成這話夾槍帶棒,讓王繼陽是越發惱怒,但他只是冷着臉沒多說話。
大概又過了兩分鐘,傳話的校尉又趕回來了,這次他還是一個人回來。
“任福纔沒在?”王繼陽冷聲問道。
“稟……稟千戶大人,任百戶也……也說,此案干係重大,所以……”
看着王繼陽要噴火的眼睛,這校尉已經不敢多說話。
“王千戶,你看這……在下也沒想到,此時會如此難辦!”
生怕王繼陽冷靜下來,許成繼續拱火道:“哎呀……若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回去跟王爺覆命了,到時讓他另想辦法就是!”
“哎喲,皇家之事牽涉甚大,也不知要鬧出多大麻煩來!”
“我親自去看看!”王繼陽憤然起身。
一甩袖子,王繼陽往大堂外走了去,其身後許成臉上笑容一閃而逝,緊接着便跟了出去。
南城千戶所不小,每個百戶所各有一個小院,日常管理如點卯、發餉等事,都下放到了百戶所一級。
來到任福才所在百戶所,這廝已經帶人迎了出來。
“卑職拜見千戶大人!”
任福才領着手下兩名小旗官,向王繼陽恭敬行禮。
“這位任百戶,果真是氣宇軒昂!”許成的聲音適時響起。
王繼陽稍微緩和些的心情,此刻頓時又騰起了怒火。
走到任福才面前,王繼陽冷冷問道:“任百戶,你好大的威風,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卑職豈敢!”任福才勾着腰答道。
“不敢?我讓你放人?你爲何不聽令而行?”
任福才答道:“大人,此人牽涉大案,可不能隨便放了!”
“大案?什麼大案?你知不知道抓的人是誰?”
抓的人是誰任福才很清楚,至於是什麼大案他不敢說,因爲這種事本就不能當衆說出。
更確切的說,調查關係到皇家醜聞這種案子,就不該主動去觸碰,除非任務壓上來了。
“大人,卑職自是清楚此人是誰,但國有國法……”
沒得任福才說完,就聽王繼陽呵斥道:“那他到底犯了什麼法?”王
“這……此案案情複雜,卑職正在……”
任福纔是真的認真在回答,可在王繼陽看來這就是在搪塞,甚至可以說是當衆羞辱他這位千戶。
“住口!”
再度被王繼陽呵斥,任福才只能閉嘴。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給我把人放了!”王繼陽語氣斬釘截鐵。
他很憤怒,但其身後的許成則更是擔心,他知道劉三大抵是暴露了。
“千戶大人,不是卑職不放人,實在是李千戶已有指示,命卑職等務必嚴查,否則……”
李文釗是副千戶,此刻卻被拿來擋王繼陽,這更是讓後者怒火中燒。
“現在我在指示你,讓你立刻把人放了!”
“大人,李千戶那邊……”
都說到了這份兒上,任福才這廝還不鬆口,徹底傷王繼陽爆發了。
“我能不能指示?”
“我問你我能不能指示?”
連續呵斥兩句,王繼陽實在沒忍住,一腳踹到了任福才胸口,竟自是直接把他踹倒在地。
王繼陽也是練家子,這一腳下去可踹得不輕,任福才愣沒能立刻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