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坤寧宮這邊,寶釵和陳芷陪皇后說了一陣話,後者很快就有了倦容。
寶釵二人都知道分寸,於是紛紛起身告辭。
二人有說有笑出了大殿,寶釵便又向陳芷告辭,單獨來到了坤寧宮東殿。
“寶姐姐來了!”
進入書房,湘雲第一個開口招呼,讓寶釵不自覺露出笑容。
下一刻朱雲笙擡頭,面露憂愁道:“嫂子,我好難受!”
就這一兩年內,朱雲笙也到了出嫁的時候,皇后對她管束越發嚴格,所以難受是很正常的事情。
來到朱雲笙身後,寶釵摟着她的纖腰說道:“你有苦水跟母后說去,我可幫不了你!”
這時湘雲插話道:“寶姐姐,公主哪敢跟娘娘訴苦,那豈不是又找不自在!”
寶釵笑了笑,隨後問道:“爲何不見林丫頭?”
湘雲接話道:“又在老地方趴着,這兩天她都悶悶的!”
一聽所謂的“老地方”,寶釵頓時心領神會,當即說道:“我過去瞧瞧她,等會兒再跟你們說話!”
這時朱雲笙說道:“嫂子且去,一會兒我們過來!”
寶釵便去了閣樓上,黛玉此刻獨自坐在閣樓窗邊,此刻正盯着窗外怔怔出神。
“看什麼呢?”
寶釵來到窗邊,從此處可以看到坤寧宮院內。
“寶姐姐,伱來了!”黛玉轉過頭來,眼睛裡多了幾分色彩。
坐到黛玉對面,寶釵笑着問道:“又不高興了?”
“沒有,只是想一個人靜靜!”黛玉笑着答道,只是這笑容很勉強。
“別成日愁眉苦臉,小心愁出皺紋來了!”寶釵取笑道。
“前些日子,聽你說在讀李後主的詞,剛好我這兩天讀到……”
寶釵談起了詩詞,這是打算從興趣愛好入手,幫這位妹妹排解煩憂。
對此黛玉心知肚明,她很感激寶釵的關愛,但此時心裡卻在嘆氣。
寶姐姐啊寶姐姐,你又怎會明白,我心傷悲之源起呢……
她們是無話不談的閨密,可黛玉卻無法向其訴說苦楚,只因她愛上了好姐姐的男人。
“所以我倒覺得,這李後主的詞你還是少看爲妙,如此對你……”
寶釵正說着,卻聽黛玉打斷:“寶姐姐,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寶釵愣住,隨即說道:“何事?你直說便是!”
“這些日子,婷姐姐多次入宮……”
“這我知道!”
寶釵有些不解,不明白黛玉爲何提及此事。
“她與睿王妃相交甚篤,出入之間言談甚歡,相處極其親密!”
每天獨處待着,黛玉也不是啥都沒做,很多事情她都看在眼裡。
“哦~”寶釵語氣起伏,已經意識到這件事不同尋常。
“而且我還偶然聽見……”
見黛玉面露猶豫,寶釵遂拉起她的手,安撫她道:“有話你就直說,你我姐妹無須顧及!”
“我還聽睿王妃說,王妃本該是婷姐姐的,論關係她比你親,論模樣……”
這些話,都是黛玉偷聽來的,而且讓她是如鯁在喉。
楊靜婷待她也極好,按理說她不該摻和其中,她她終究與寶釵更爲親厚,才把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不管怎麼說,黛玉覺得自己這是小人行徑,所以在話出口後她就覺得格外愧疚,將無臉再面對楊靜婷。
而此時寶釵,目光之中卻已露出寒芒,心中滿是對陳芷的憤怒。
“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寶釵心中在發狠。
這時她發現黛玉正看着自己,於是立刻散去愁容,展顏笑道:“我說林妹妹,睿王妃這話說得沒錯,我這王妃確實是撿來的!”
雖然寶釵說得輕鬆,但黛玉何等聰慧之人,當然也明白她這是要自己安心。
“寶姐姐,這話可不能亂說,你可是皇后娘娘親封的王妃!”
“說笑嘛……對了,剛纔我跟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黛玉答道。
卻聽寶釵問道:“那你說,我囑咐了你何事?”
“往後再不看李後主的詩詞!”
聽到這話,寶釵笑着說道:“這就對了!”
…………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當寶釵離開皇宮後,皇帝又來到了坤寧宮。
此時楊清音正在佛堂靜坐,正常來說任何人不得打擾,當然皇帝本人不在此列。
當然,此時朱鹹銘沒有命人傳話,而是親自來到了佛堂外敲門。
“清音,是我!”
“門沒鎖,進來吧!”
於是皇帝推門而入,輕手輕腳來到了皇后身側,拉了個蒲團後坐了上去。
“剛傳回的消息,老十三領兵作戰,前線大捷!”
說話間,朱鹹銘還拿出了軍報,遞到了妻子面前。
楊清音睜開眼,伸手接過軍報後,說道:“知天命的人了,還是皇帝……如此喜形於色,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誰敢笑話朕?”
沒接朱鹹銘的話,楊清音自顧看了起來,才翻兩頁她就氣得變色。
“老十三,這個小王八蛋……誰讓他親自上陣!”
說這話時,楊清音目光不善看向朱鹹銘,這意思已經是再明白不過。
突然被懟,朱鹹銘也有些尷尬,感到理虧的他哪敢多說話。
目光轉回信上,楊清音繼續痛罵道:“這小子簡直……簡直是不孝子,混賬……!”
“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小子以往就是打少了……”
“其實老十三他,也不是一無是處!”朱鹹銘訕訕道。
好傢伙,朱鹹銘這一開口,頓時引來來楊清音的冷眼。
“養不教,父之過……若非你平日寬縱過甚,他豈會如今日這般野性難馴,如今更是到戰場上涉險,你真是……”
本是來分享喜悅,如今卻捱了責罵,朱鹹銘一時間也惱了。
“怪我?難道不該怪你?每次要罰,是誰一直在說他還是個孩子?”
“你還說我如何如何,我看是你慈母多敗兒纔對!”
於是乎,這老夫老妻又爭執起來,但沒一會兒二人就安靜坐了下來。
“老十三這小子,膽子比誰都要大,他在主事第二天,就開始了他的北進戰略!”
“朝廷好不容易打下疆土,這小子說丟就丟了!”
“如今十來天過去,還不知道西北是何情形,我這心裡實在是不安啊!”
聽到皇帝的這些話,楊清音忍不住開口:“早些把新任總督派去,然後派使者把這小子召回不就好了!”“事情哪這般簡單,若大軍真被他推至西北,貿然換將便是大忌!”
而這,便是所謂的“沒有機會創造機會”,千里轉進這等格外冒險的戰略,確實很少有人能且願意接手。
“所以你的意思,還讓他繼續指揮?”楊清音格外詫異。
“再等兩天吧,看看接下來的消息再定!”
帝后二人細細商討時,寶釵已乘轎返回王府。
毫無疑問,今天想見她的人極多,而且比以往還要多一些。
而這些人的主流,皆是武勳之家的主母,她們的丈夫或是兒子都在西北前線。
得知西北如今是朱景洪主事,這些人自然要來拜見王妃,這也稱得上是人之常情。
可惜寶釵不會見這些人,畢竟眼下襄王府已是樹大招風,若再接見衆人可就真有結黨之嫌了。
所以在進王府之後,寶釵便召來了女官董芳,吩咐她去將命婦們勸走。
理由也很合事宜,即她這位王妃擔憂過甚,根本無心接見外客。
雖然這是藉口,但寶釵現在確實沒心思見客,楊靜婷的事可以說讓她寢食難安。
雖然她對自己很自信,但一直被別人這樣惦記,對她而言也是難以忍受。
“她想要做王妃,還是跟睿王妃一起謀劃,若此事被皇后娘娘知道……”
“可如何讓皇后娘娘知道?”
想到這裡,寶釵腦海中有了人選,那便是毫無心機的甄琴。
也只有這樣的直人把事情捅出,纔不會被認爲是別有用心。
“算了,還是後發制人吧,受一點兒委屈,反倒讓人多些憐憫!”
“何況這件事情,未必需要我來出面,讓東宮去跟睿王府鬥,豈不是更好的選擇!”
一時間,寶釵想到了很多事,心緒也逐漸安寧下來。
姓朱的你倒是逍遙自在去了,留我在京卻不知要操多少心……寶釵心中很是不忿。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找機會試探楊靜婷時,外面有侍女來報說鄧安回來了。
聽得此言,寶釵便吩咐道:“讓他來見我!”
這才一個月的時間,鄧安便從金陵回來,效率絕對稱得上快。
而他能活着回來,便說明事情他辦得周全,這讓寶釵心裡鬆了口氣,卻又想着親自問個明白。
幾息之後,鄧安進到殿中。
寶釵目光掃去,只見這廝滿臉疲態,整個人都黑瘦了許多,可見這些日子確實吃了苦頭。
待其見禮之後,寶釵放問道:“此去金陵,可還順遂?”
“仰賴娘娘洪福,奴才這一路都順,剛到蘇州沒兩天,就聽到了高書言落水溺亡的消息!”
鄧安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寶釵關心什麼,所以首先把此事講明白了。
“你跑一趟也辛苦了,去庫裡領五千兩銀子,算是王府給你們的犒勞!”
雖然說讓王府奴僕做事天經地義,可要讓人儘可能發揮主觀能動性,必要的賞賜是不能少的。
而這五千兩的賞賜,着實已稱得上豐厚。
“娘娘,奴才豈敢……”
沒等鄧安多言,寶釵便打斷道:“不必多說,讓你拿着就你就拿着,往後好好辦差即可!”
“謝娘娘厚賜!”雖然是在道謝,但鄧安心裡卻很難受。
他是再也不願做這些髒事了,畢竟做得多了就會成爲污點,而污點終會有被抹掉的時候。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鄧安已走上不歸路,就只能一直走到黑去。
或許我該學睿王府那般,物色王府外的人來聽用,一則更能斬斷與王府之關聯,二則我本人也可抽身事外……鄧安暗暗想到。
睿王府的外管事應俅和孫賀,雖然表面上是打理王府田莊鋪面,可鄧安很清楚這倆人就是幹髒活兒的。
待其謝恩之後,眼看寶釵要離開,鄧安又開口道:“娘娘,奴才聽說前些日子,那賈家小子又冒犯了您,引得青陽王殿下將其痛打!”
“你想說什麼?”寶釵目光如炬。
鄧安低下頭答道:“奴才剛回京時,便遇着了這賈家小子,正領着幾個小廝婢女,在南城外坊區賃住處!”
“此人狂妄忤逆,要不要派人把他……”
只聽寶釵答道:“這件事已經了了,沒事你就下去吧!”
“是!”
其實鄧安知道,寶釵不會允許他出手,提起這件事單純是爲了表忠心。
這邊襄王府上下忙碌着,另一頭的集賢館後堂內,朱景淵也在跟一衆心腹議事。
最新的戰報內容他們都已知道,衆人都很默契的沒提彈劾之事,此時正商議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這藩王領兵,着實不太妥當,得儘快促成柳總督赴任!”
“正是如此,雖說十三爺仁孝,但其行終不合祖制,應該將其儘快召回纔是!”
“再過些時日,便是太上皇大壽,以此事召十三爺回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若他不會來,那可就是……不孝之罪了!”
聊到最後,在場衆人都笑了起來,而全程朱景淵一句話都沒說。
沒說等於沒參與,也可以說是對此事默認了。
雖然依舊認爲朱景洪是莽夫渾人,但其如今掌握了兵權,就逼得朱景淵必須要對付他。
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朱景淵對此是深以爲然。
朱景淵在謀劃,而東宮的支持者也不例外,其中區別在於太子不知情。
沒錯,東宮學士和其他臣屬們,知道朱景源會是什麼反應,所以不請示就直接把事情做了。
時間來到下午,在朱鹹銘的御案上便多了許多奏本,便是東宮睿王兩派人擠到一起了。
這些人都很聰明,都沒有直接彈劾朱景洪擅掌兵權,而是從各個方向論述此事不合制度,希望皇帝能儘快派遣新任總督到任。
上百道奏疏送來,其中所言句句有理,確實動搖了朱鹹銘的想法。
今天柳芳已經出發了,朱鹹銘本來的意思是,讓朱景洪給柳芳打下手,如今卻不得不考慮把他召回來。
“唉……朝廷制度如此,也只能將其召回了!”
放下奏本,朱鹹銘沉聲說道:“來人,着翰林苑再擬一道旨,着老十三交接於柳芳後回京!”
“是!”
放下奏本,朱鹹銘嘆了口氣。
作爲曾經的“大將軍王”,他很清楚朝臣們擔心什麼,所以他也只能讓大家安心。
老十三真會有異心嗎?朱鹹銘心中頭一次冒出這問題。
這就叫屁股決定腦袋,做根本的利益考量,會把人推到應該待的位置。
但好在,朱景洪人設實在完美,跟朱鹹銘形成了鮮明對比。
一想到十幾年前,自己處心積慮謀劃,暗中拉攏文武朝臣,親冒鋒鏑博取名望,最後行險一搏奪取大位……
跟朱鹹銘比起來,朱景洪簡單得白紙一樣。
想到這裡,朱鹹銘失笑搖頭,暗道若老十三有異心,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當然了,雖然相信朱景洪的仁孝,但出於維護朝廷制度的考量,該把他叫回來還是得辦。
處理完這些事,朱鹹銘又繼續看着奏報,各地尤其是金陵奏報很多,都需要他這皇帝實時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