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看信,楊清音也知道所謂的“小畜生”是誰,這讓她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這個混賬,他竟然接過了指揮,樑潛和黃清竟未阻攔,他們簡直是該死!”
“數萬大軍之生死,操於黃口小兒之手,前線將領莫非都是死人不曾!”
眼看朱鹹銘越罵越難聽,楊清音忍不住開口:“什麼黃口小兒?誰是黃口小兒?”
“人老十三別的本事沒有,行軍打仗可不一定比你差!”
“且不說金陵剿倭的事,他這兩年天天練兵,就是再不懂也該懂了!”
楊清音最看不得的,就是寶貝兒子被貶低,此時自然要跟皇帝分辨幾句。
還別說,她這話也真有些奇效,讓朱鹹銘稍微冷靜了些。
其實他也是受慣性思維影響,才總覺得朱景洪還是不成器,但他稍微冷靜一想就扭轉了看法。
無論是各種新奇練兵手段,還是朱景洪對朝局世事的看法,都證明他絕非只是好勇鬥狠的渾人。
朱鹹銘思索之間,楊清音接着說道:“前線諸將關係複雜,恐怕只有他這身份鎮得住,由他統兵未必是壞事!”
“只怕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若是輕敵冒進,只怕……”
楊清音打斷道:“當務之急,是儘快擬定新任總督,其它事日後再說也無妨!”
朱鹹銘點了點頭,而後吩咐道:“立刻……召在京都督、都督同知進宮議事!”
“是!”
在京的都督和都督同知,大概半個時辰齊聚幹清宮,然後他們便得知了西北的情況。
這些人日日分析戰局,非常清楚在寧煥祥死後,西北甚至有崩盤的可能,所以出任總督絕非明智選擇。
商議了半個時辰後,最後總算是推選出來,由後軍都督府左都督柳芳出任總督。
只等第二天朝會宣佈,柳芳就要走馬上任去了。
第二天清晨,襄王府內,寶釵正在侍女伺候下洗漱。
“稟娘娘,張平安在外求見,說是有關王爺的事!”
“讓他在銀安殿等候!”寶釵吩咐道。
“是!”
聽着是朱景洪的消息,寶釵又豈敢有絲毫怠慢,簡單洗漱更衣後就出了寢殿。
幾息之後,寶釵在侍女簇擁下,來到了銀安殿前廳內。
“奴才叩見娘娘!”
坐到前廳左側客位上,寶釵方說道:“說吧……”
張平安答道:“今天從宮裡傳出消息,總督西北軍務的寧總督死了,如今是咱們王爺主持西北大局!”
一聽這話,寶釵頓時警覺起來,而後便問道:“這些消息,你是如何得知?”
“此事瞞不住,宮裡都已經傳開了,上午朝議正是要定下新任總督!”
消息傳回京要十天,這邊上任最快也要二十天,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十天……寶釵心裡細細的算着。
而這三十天時間,足夠朱景洪做很多事了。
可是,畢竟是掌握兵權,會不會受陛下猜忌?
想到這裡,寶釵從椅子上起身,思索着自己能做些什麼。
即便陛下不猜忌,也難保睿王府和東宮不使壞,我得先一步出手纔是……
來回踱步,寶釵做出了決定,於是他立刻吩咐道:“備車……我要進宮!”
“是!”
另一頭集賢館內,學士們也在議論此事。
按道理說,宮裡消息不該這麼快傳到此處,如果發生則證明有人刻意爲之。
沒錯,正是朱景淵派人散佈的消息,就是讓學士們議論然後上奏彈劾。
作爲一母同胞的兄長,他當然不能親自指責弟弟,即便對方已經犯了“大錯”。
集賢館裡的學士,多數都是投機者,這些人思維更活泛一些,多數都能明白朱景淵的難處。
所以在商討時,他們都沒說要請朱景淵來拿主意,一番議論後就定下了議事基調,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串聯上疏。
睿王一黨人人在忙碌,而支持東宮的朝臣們,接到消息後也自發行動起來,他們人多動起來聲勢更大。
上午常朝議事開始,但議事範圍僅限於六部九卿,以及五軍都督府的高級武官。
而此時寶釵已然入宮,來到坤寧宮她才發現,睿王妃陳芷比她到得更早。
“母后……”寶釵露出哭腔,直接跪倒在皇后面前。
“你這是怎麼了?”楊清音略有詫異。
“求母后下懿旨,把我們王爺叫回來吧!”
“媳婦聽說,如今是他在西北主事,依他行事狂妄輕浮的性子,只怕會把前線攪得一團糟!”
擡起頭來,寶釵淚流滿面道:“若因此誤了大事,只怕萬死難贖其罪!”
楊清音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時卻見寶釵往前爬了兩步,直接來到了她的腳邊。
然後便聽寶釵接着哭訴:“王爺在家時雖常說,要爲父皇掃平不臣,如此纔是父皇的好兒子……”
“可前方畢竟刀劍無眼,不是媳婦不讓他爲父皇盡孝,實在是怕他有個好歹,媳婦日哭夜哭死了……”
寶釵滔滔不絕說着,儘可能把朱景洪往“孝”字上靠,最大程度避免他受到猜忌。
眼見她着實傷心且擔憂,楊清音也只能安撫她,還安慰她朱景洪絕不會有事。
看着寶釵如此動情,陳芷目光深邃思索着,她在想寶釵到底是不是在演戲。
老十三,到底是不是想抓兵權?
這個問題,按理來說無可爭議,畢竟朱景洪都已經掌權了。
之所以會如此,全靠他此前人設立得好,蠢貨直人莽夫的形象,怎麼看都不可能有壞心。
或許還是我們想多了……陳芷如此想到。
但這並不妨礙,她和睿王攛掇官員上奏彈劾,畢竟有句話叫做“寧可殺錯也不放過”。
所以,如今朱景洪人設的作用,更多體現在帝后二人這邊,可以使他保持聖眷不衰。
而只要皇帝信任,那不管有多少彈章,對朱景洪而言都問題不大。
“我說寶釵,此番只盼十三弟不要闖出大禍,今日待議出新任總督,到時就可以把他換回來了!”
伸手將寶釵扶起來,陳芷接着說道:“咱們皇家尊貴,多的是人願赴沙場盡忠,又何須十三弟親臨戰陣!”
“母后,我看寶釵說得對,還是讓十三弟趕緊回來纔是,在父皇母后膝前就是最大的孝了!”
寶釵說了大半天,強調的是朱景洪在前線盡孝,沒有別的什麼心思。
而陳芷的這番話,重點則是要讓朱景洪回來,這是釜底抽薪的手段。
楊清音端起茶杯,平靜說道:“好了,此事陛下已有計議,待新任總督到任之後,便讓這小子回來就是!”
聽到這話,寶釵心頭便是一緊,就這樣回來可就白忙活了。
統兵就三十天時間,還能幹出多大功勞。
寶釵正擔憂之時,卻突然想起朱景洪的一句話,讓他緊鎖的眉頭釋然下來。
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寶釵相信,自家男人能想到會被召回,那麼他就一定會設法應對。
“說起來,伱們也別太小瞧老十三,她讀書習字雖一塌糊塗,但行軍打仗未必不行!”
聽到皇后這話,寶釵是既高興又擔心。
高興的是朱景洪得到了認可,擔心則因爲這話被陳芷聽到了,難免會讓她加深對朱景洪的猜忌。
“母后……他哪裡懂什麼行軍打仗,全都是胡鬧罷了!”寶釵連忙找補了兩句。
“好了,今天就別聊這些了,這是剛兩天新上的貢茶,你們也嘗一些吧!”
言罷,皇后便命人去上新茶,留着寶釵和陳芷說了其它話。
且說朝會之上,關於新人總督的議事已結束,柳芳已通過朝廷上下認可,可以出發西北上任了。
就在朱鹹銘要宣佈退朝時,好巧不巧的是又有軍報傳來。
如今西北軍務,乃是朝廷頭一等的大事,所以軍情會第一時間送到御前。
而今天送來的軍報,講述的正是八月初八的戰報,與初七送出的正好相隔一天。
寧煥祥死後,西北的局勢有多危急,朱鹹銘是再清楚不過,所以他當即拆開了來看。
戰報開頭,講了準噶爾大軍壓境的緊迫情況,這看得朱鹹銘皺緊了眉頭。
接着振威中衛出戰準噶爾先鋒,卻與對方戰況進入焦灼狀態,這讓朱鹹銘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振威中衛,乃是左右兩大軍官的紐帶,他若被擊潰了後果可就嚴重了。
若左右兩翼難以合攏,就有極大可能被人家分割包圍,形勢已經是萬分危急。
連忙換頁,朱鹹銘繼續看了下去,他很迫切想知道結果如何。
下方朝臣們看着皇帝緊鎖眉頭,一個個也都跟着緊張起來,以爲是西北發生了大潰敗。
眼看着皇帝臉色越來也難看,衆人也站得越發恭謹守矩,生怕自己會被皇帝所遷怒。
“好……好啊……老十三,朕之雛虎也!”
皇帝突如其來的大笑,讓在場大臣都摸不着頭腦,但也讓他們都鬆了口氣。
斂去喜色,朱鹹銘放下奏報,平靜說道:“前線大捷,振威中衛大破敵之先鋒……殺敵三千五百餘人!”
聽到這話,衆人瞬間明瞭,也理解了皇帝爲何會“失態”。
前線局勢緊張,如此大勝定能振奮軍心,對穩定局面將是大有裨益。
但此時,衆人心裡又生出新的疑惑,此番大勝爲何會誇朱景洪,難道此事與這位爺還有關係?
一衆文官心中疑惑,想要問又不方便發問,好在柳芳解決了他們的麻煩。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柳芳是新任西北總督,他有事情不明白當然要回答,於是朱鹹銘說道:“卿有話直說吧!”
“方纔聽陛下誇讚十三爺,莫非此番大勝乃是王爺指揮?”
眼看衆人都望了過來,朱鹹銘笑着說道:“振威中衛三千兵力,對上敵軍六千一人,酣戰膠着之時,老十三親領侍衛出擊,斬將奪旗大破敵陣地……”
“這小子,橫衝直撞連取八十七級,最終一槍捅死敵軍萬戶,虎父無犬子啊!”
這哪裡是在誇兒子,這明顯是在自誇嘛!
在場朝臣們,都看出了皇帝陛下的自得,反應快的已經開始歌功頌德。
“伏唯陛下英明神武,平日悉心教導栽培,方有十三爺大破敵虜之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話的人乃是戶部侍郎蘇文鑑,這廝雖然捅出了大簍子,但出於派系利益趙玉山還是保了他。
蘇文鑑知道自己地位不穩,所以纔會第一個出來拍馬屁,畢竟聖眷就是最大的保障。
有了蘇文鑑這舔狗帶頭,其他人不管心裡何等想法,此時也只能跟着山呼萬歲。
這就是皇權高度集中的結果,無論各派系利益糾葛如何,在皇帝面前只能俯首稱臣。
此時朱鹹銘很是受用,然而他手裡的奏報還沒看完,示意衆人起身後他又接着看了起來。
後面就是朱景洪的最新安排,他已將軍隊分成兩個部分,相互之間交替掩護撤退。
這讓朱鹹銘很是不滿,可他也沒有當衆發作,因爲他也知道後撤是最穩妥的法子,至少能保住有生力量。
戰報看完,裡面附有一份朱景洪的信,裡面講的是朱景洪的戰略。
完全將騎兵撤回,而後以騎兵撐起遠程防禦,協助步兵直往哈密城插去。
關於這一戰略,此前朱景洪就提過,只不過被寧煥祥否掉了,但朱鹹銘對其內容知情,而且還仔細的思索過。
如今朱景洪舊事重提,也讓朱鹹銘多想了一些。
“好了……五軍都督府的人留下,其他人都退朝吧!”
見皇帝看完奏報神色變得凝重,一衆朝臣就知道又有事了,讓武將留下肯定是有關戰局的事要議。
於是文官們識趣退下,武將們則留下繼續議事。
且說衆人出殿之後,一部分人三三兩兩離開,但多數人則分成了兩隊,分別以趙玉山和陳錦昀爲首。
衆人各自說着事,一起朝着遠處走了去,相互之間商議着事情。
“見過閣老,見過諸位大人!”來人是集賢館學士之一。
趙玉山等點頭應了一句,便要與衆人一起離去。
誰知那人卻低聲喚道:“蘇大人……”
這裡姓蘇的也就蘇文鑑一人,聽到這話他便停下回頭,便見此人果真盯着自己。
“蘇大人,煩請借一步說話!”
蘇文鑑知道此人是朱景淵的人,此番來找自己必定是有事,於是他便向趙玉山告了辭。
看着蘇文鑑離去,趙玉山表面淡定,心中則是無比惱怒。
自家提拔的學生和睿王攪一起,參與進了奪嫡這些破事,這無疑是自尋麻煩。
此人留不得了,否則必壞我大事……趙玉山暗暗盤算。
再說另一頭,蘇文鑑跟着那學士來到角落,隨後便問了此人所爲何事。
“蘇大人,襄王行事向來莽撞,如今執掌西北大權,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把朱景洪批判了一番,便聽這學士接着說道:“所以卑職此番前來,是想請大人一道上奏,請陛下以西北安危爲重……”
此人來意蘇文鑑是聽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讓自己彈劾朱景洪。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眼下西北萬事不明,貿然上奏萬一言錯,豈不鬧出笑話……”
蘇文鑑出言搪塞,他親眼看到皇帝何等高興,此刻自然不會去找不痛快,哪怕這很可能是睿王的意思。
“蘇大人……”
“我說張學士,我衙門裡還有些事,閣老親自吩咐的,不敢耽擱……我就先走了!”
“過幾天,待事情明晰,我再去集賢館與你商討!”
“蘇大人……”
“告辭,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