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且說王子騰如今升了九省統制,官階高了一級,雖遠調了京師,然而身份地位又比之前不同。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哪知妹妹家裡就有這麼一遭事情。他素日也嘗聽聞,薛姨媽一貫溺愛獨子薛蟠,一任他胡作非爲也不管教。妹婿雖有心,奈何薛姨媽卻護着,兩廂往來,不說薛蟠越發地膽大妄爲,就是妹婿和妹子之間的夫妻情分也摺進去不少。

要說句實話,王子騰還是十分敬佩薛老爺的。畢竟自打老聖人退位之後,這四王八公的勢力也就不比從前了,手裡的實權全都被當今聖上默不作聲地給收走了不說,可偏偏連想告老退下的意思都被今上給攔住了。

要退下,那可不行!老聖人偏幫着老臣子,要是這當口裡讓一干老臣全都回去了,那今上恐要落個不仁的壞名。

不說四王八公,就是連成一氣的四大家族那段日子也十分地不好過。當今聖上分明才繼位,可手下的動作卻一丁點兒都不慢。不聲不響地已經處置了一批,提拔上來一批,打發走了一批。內務府更是換了兩三撥兒的人,可薛家愣是能在這激流裡佔着過往的地位沒被動搖。

只這一點兒,已經讓王子騰敬佩不已了。

可惜,走得太早了些。扔下那樣大的家業給了薛蟠,卻不想想薛蟠可能接得住麼!

“蟠兒怎樣了?”

王子騰夫人侯氏見王子騰來了,忙站起身道:“嗐,還不就是那樣兒。現今咱們家來的這羣大夫,哪裡要得,一個個都是聽着人的口氣兒,人怎麼說,他也添幾句文話兒說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着倒有四五遍來看脈。他們一起商量着立個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蟠兒受罪,我們也跟着受罪。”

說着,又滿臉愁容道:“要我說,正經地還是快打發人找個真正能看病的大夫來纔好呢。”

王子騰冷笑道:“若能,早就尋着了,還等你說?”說罷,便近身去看牀上的薛蟠。只見薛蟠臉色蠟黃,一雙眼睛腫的幾乎只剩一條縫隙,只瞧了一眼,心裡就大爲痛惜。便自嘆道:“也不知道蟠兒有沒有這樣的福分,倘或華大夫能來,興許還有的救。”

侯氏忙安慰道:“老爺也是盡了力的,倘或蟠兒有福,不必華大夫也定能過了這道兒坎。若……不能,可怎麼好呢。”說着,又嘆息道:“姑太太那裡,也不知道是怎麼個說法呢。”

王子騰也想到薛姨媽的性子,倘或薛蟠在自己這裡當真有個三長兩短的,他那妹妹怕是要一頭碰死得多。可瞧着薛蟠這副模樣,他心裡真是又氣又痛。他是個做孃舅的,哪有不疼外甥的道理。可只要一想到這把薛蟠扔進五城兵馬司衙門的人是北靜王爺,王子騰心裡當真是有苦說不出。

若薛蟠能熬過這一關也就罷了,若熬不過……他能和誰講理去?

正是滿室愁容不展之時,就聽得有丫鬟進來稟報說:“老爺,前面有人找您呢。”

王子騰微微一驚,這當口兒的,有誰來找呢?看了一眼躺在牀上進氣多出氣少的薛蟠,王子騰又是一聲長嘆,只囑咐說:“照顧好蟠兒,我回頭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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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侯氏連聲應了,滿屋服侍的丫鬟也都垂眸斂眉的不敢說話。等王子騰一走,侯氏就往椅子上一坐,一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都是一門的糟心親戚,往日裡不說管教着不叫孩子出錯兒,如今被王爺整治得這樣只會哭哭啼啼,要來有什麼用!”說着,便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她坐的地方正對着躺在牀上的薛蟠,見薛蟠臉上蠟黃,渾身上下有如水泡發過一般腫着,心裡更是噁心極了。她出身和王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在家時讀書寫字也算是大家閨秀裡的佼佼者,從前待字閨中時還和賈公之女賈敏是手帕交。可自打她嫁進了王家,那才真是要她心裡不痛快呢!

不說這王家對女兒的教養只專注內宅手段,更多的是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王子騰的夫人本就是以能詩會畫爲傲的,陡然間嫁進王家來,卻見兩個小姑子都是把心思放在鑽營後宅上面,心裡真是說不出的膈應。

等到了後來,兩個小姑子陸續出嫁,她纔算鬆了口氣。可等一聽賈敏說到王夫人在賈家的種種行爲,侯氏的臉那可就有些掛不住了。

人家賈家雖說是軍功起家的,好歹對子女的教養也極看重的!單瞧着賈敏一個姑娘家卻和兄弟們一起排輩兒那就可知了。可她這小姑子,自己不愛讀書就罷了,還處處地擠兌賈敏。你嫁過去是做人家媳婦兒的,怎麼跟小姑子就處不好呢!

可這話要怎麼和王夫人說呢?侯氏只好溫聲安慰賈敏,對王夫人這行爲只當不知道。否則能怎麼辦?都是王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難不成她一個王家的媳婦兒手能伸到賈家去不成?

王夫人這裡也就罷了,等賈敏嫁給了姑蘇林家,遠遠兒地去了揚州也就算告一段落了。王夫人心裡縱有些個不痛快,偶爾發發牢騷,侯氏也是左耳進右耳出的能容忍。可另一個小姑子那裡卻又折騰了好些個事兒來。

要說薛姨媽也是個奇人!

進了門之後先用手段發作了幾個通房丫頭,等把薛老爺身邊的通房丫頭和幾個紅袖添香的丫鬟都打發出去了,自己卻又在薛老爺面前落了個善妒的名聲。夫妻關係好一陣冷到了冰點,任憑薛姨媽怎麼體貼溫柔的都不管用,薛老爺就是不買這帳。

沒辦法,薛姨媽就想着把自己身邊帶過去的陪嫁丫鬟送給薛老爺,可薛老爺不收呀。這怎麼辦呢?所以薛姨媽就寫了信回來求助她這個嫂子。

說起這個事兒來,王子騰的夫人還有些憋屈。這可跟她有什麼關係呢,小姑子都已經嫁出去了,按理說那夫家的事兒也不該她來插手呀!可薛姨媽在信裡頭字字懇切,好像她不幫着就是一宗大罪似的。那時候侯氏就想了,這不是要去邀寵麼,長得漂亮才能被看上呀!所以,就在府裡頭挑了兩個長相標緻地給送過去了。

薛姨媽一看來了兩個漂亮丫頭,心裡就不樂意了。正想着要把人給退回來呢,誰想薛老爺就看上了這倆人了。愣是收進了房裡又擡了姨娘,讓薛姨媽好一通生氣又不好發作。可不是麼,要是發作了這倆丫頭,不就又給老爺臉上難看了麼!

薛姨媽心裡不痛快呀,便想到了侯氏這個始作俑者了。你就不能送些個平常姿色的嗎?這麼標緻漂亮的丫頭送過來,可不就是爲了把老爺的心給勾走麼!

侯氏收到薛姨媽的信時,心裡別提多委屈了。這事兒又不是她上趕着要幫的,分明是薛姨媽自己怕失寵,好說歹說地求着她纔給送了兩個人過去的。誰知道薛老爺心裡怎麼想的呀,眼睜睜地就給了薛姨媽一個響亮的耳光。

雖然說也就只擡到了姨娘罷,可日後生了兒子,這家裡頭還不定怎麼鬧騰呢!

侯氏想得沒差,那兩個擡了姨娘的丫頭裡,當真有一個十分爭氣,沒有半年功夫就懷了身孕。次年就給薛家添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兒,喜得薛老爺也高興得擺了幾桌宴席。倒不是他寵妾滅妻,在擡了這兩個丫頭做姨娘之後,他和薛姨媽的關係也緩和了不少。一年到頭的,在薛姨媽房裡過宿的日子還多些呢。

可就是這麼巧的事兒,偏偏那個不經常承寵的姨娘就這麼爭氣,而且又是一舉得男。這可讓頭一回做爹的薛老爺樂壞了,也不管那是庶子,只每日裡捧在手心裡關心着。等稍微大了些,又說要親自教養,親自帶着他學算賬的。

這風聲傳出來可把薛姨媽給愁壞了,一個庶子卻佔了長子的位子,光這一點兒就夠讓她心裡慪氣的了。誰想老爺還把這孩子這麼當事,竟隱隱有些把這孩子當成嫡子在教養的意思了。薛姨媽心裡不安極了,生怕薛老爺生出別的什麼心思來。而這種不安日積月累,終於在薛老爺有一日跟她說到,不如就把這孩子認在她名下養着的時候,爆發了!

爭吵了要有月餘,終究薛老爺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可自此之後,對薛姨媽的心思卻越發的淡了。只是也是薛姨媽的造化,正值此時,竟被診出了身孕。薛老爺心裡再不痛快,總不能對懷着身孕的正室嫡妻擺臉色,只好日日仍陪着薛姨媽。

薛姨媽心裡自然志得意滿,更是趁着這時候又好好地折騰了一遍那兩個姨娘。等到後來薛姨媽生下了薛蟠,那心裡總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薛老爺這時候已有二子,雖薛蟠是二子,可到底是嫡出的,故而薛老爺對薛蟠還是很抱着一番期望的。

薛姨媽也因着薛老爺對薛蟠的厚望,着實又風光了好一陣子。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庶子竟一病死了。孩子死了,那姨娘整個人也去了半條命,鎮日裡不吃不喝,只一心求死。這可把薛老爺給急壞了,又是命大夫看了,又是要做法事的,折騰了小半年,那姨娘形同槁木一般,到底沒能留得住。

薛老爺心裡雖也悲傷,可到底有薛蟠能聊解幾分悲意。後宅一時清靜下來,薛姨媽心裡自然得意非常。在薛蟠兩歲的時候,又懷了一胎,便是後來的寶釵了。

只可惜薛蟠越大,越不懂事。鎮日裡被薛姨媽溺愛得不像樣,身邊又都是些不經事的毛頭小廝攛掇着。在那金陵城裡不知道橫行霸道做了多少件事兒來,多虧了有薛家這樣大的家世在後頭撐着,又有薛姨媽一力擔着才倒罷了。

只是,要侯氏說來,這薛蟠既年紀越發大了,好歹也該在教養上多費點心思罷!一概的只知道寵愛孩子,實際上卻和不聞不問有什麼差別。倒是那薛寶釵還好些,從小被薛老爺帶在身邊教養着,識文斷字破有些學識。

揉了揉額角,那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侯氏也不想再回想了。

只是看着薛蟠躺在牀上半死不活的樣子,侯氏要是心裡說半點的不心疼也不是真的。雖然這孩子跟她沒什麼血緣關係,可說到底那也是個親戚孩子呀。她也有個兒子,王成也常仗勢欺個人什麼的,可至少王成沒幹過這麼混賬的事兒呀,也沒惹過不該惹的人。

所以侯氏心裡可憋了一口怒氣。她每日裡看着薛蟠在牀上這副樣子,心裡早對薛姨媽過份寵溺薛蟠有微詞了,只是不好說罷了。可這薛姨媽每隔十天半月寫來的信,那口氣可都說不上好。說到底,薛蟠只不過是王子騰的外甥罷了,又不是親生兒子。何況又是個呆霸王一樣的人物,縱死了也說不上可惜。

這麼想着,侯氏的眼底便涌現出幾分薄涼的寒意來。

不等她想太久,去了前面兒的王子騰便滿臉喜色地回來了。

侯氏看着王子騰的臉色,心裡暗暗吃驚。瞧着老爺這樣的喜色,莫非是華大夫回來了?這麼一想,就不動聲色地看了薛蟠一眼,才笑着迎上前說:“老爺大喜了?”

王子騰便笑了笑說:“夫人怎麼知道我有喜事呢?”

侯氏拿着帕子掩脣一笑,“老爺這些日子爲着蟠兒的事兒,都多少日子沒展顏一笑了。這些個,老爺自個兒不知道,可我卻瞧得分明呢。”

王子騰朗聲一笑,便拉過侯氏的手道:“多虧了夫人這些日子爲我管理家事又照顧蟠兒。我才能騰出手來做出功績給皇上看呢。”

侯氏聞言,眉頭便是一跳。聽王子騰話裡的意思,難道竟不是華大夫的事兒麼?這麼想來,臉上的笑意雖不減,可話音卻是一轉就變了。只笑着捧了一杯熱茶給王子騰吃着,又問:“老爺既有喜事兒,怎麼不說與我聽聽,也好要我高興高興呢?”

王子騰又笑了,滿臉喜不自禁地道:“皇上才下發的旨意,再等數日,我就要升爲九省都檢點了。”

“呀!”侯氏驚呼一聲,眨着一雙明眸笑道:“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咱們闔府的喜事呢!”說着,便又連聲向王子騰道喜起來。

王子騰聽得心裡暢懷,臉上笑着,嘴裡卻道:“夫人快別如此,皇上的旨意雖下來了,可這公文還在路上呢。咱們也別太張揚了,反倒招了別人的眼睛。”

一句話說得侯氏連聲吃笑,指着房中衆人笑道:“老爺這話說的,這事兒老爺說與我聽,我一個內宅婦人莫不是還出去嚷嚷不成?再說咱們這屋裡,還有什麼外人。是翠兒,柳兒還是小紅能說出去,老爺只說出來我聽着是了才罷!”

說得王子騰連連搖頭,只笑道:“是我說錯了,我再說不過夫人的。”言罷,已經一把拉過正在嬌笑的侯氏,只對服侍的丫鬟道:“你們在這裡服侍着薛大爺,我和夫人先出去了。”

侯氏又是一笑,只隨他去了。

等到了晚上王成回來,侯氏便把這事兒又給兒子說了,自然一家人又笑了一會兒子。王成便向王子騰敬了酒,父子二人一番長談。侯氏見他父子二人有話說,便也樂得在一邊相陪。

王子騰因笑道:“如今皇上既還肯重用我,想來,咱們也該收斂一些。別學着那些個不上臺面的人家做事纔對。”說着,便對王成道:“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有些個事情也該好好考慮考慮。”

王成聽王子騰這樣說,便也笑道:“老爺這話說的是,兒子如今也大了,正想着不如去西山大營歷練幾年纔好呢。”

王子騰一聽果然連連點頭,侯氏卻很捨不得,只道:“你年紀輕輕的,去那西山大營可吃不吃得了苦呢?”

王成便笑着說:“有什麼吃不了的苦呢,太太把我想得太嬌慣了些。我自小胡打海摔慣了的,小時候被老爺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如今正是該好好吃些苦頭的時候。現在吃得苦,日後才能不吃苦呢。”

侯氏細細地品嚼了兒子的話,只好把心裡的萬般慈母心腸都按下不提。

王成卻又笑道:“老爺不知道,我從京裡朋友那裡聽得一件事情,也不知道真不真。”見王子騰看過來,便只笑道:“那大姑媽家的娘娘不是要省親了麼,聽說二姑媽也住在大姑媽家是不是?”

王子騰便點頭道:“正是,這事兒原也沒和你提起。你二姑媽一家進京的時候,我正升了九省統制要往外省去。所以兩邊兒一耽擱,竟是錯過了。你二姑媽常年在金陵住着,也不大往京城裡來。往日裡我們也常要你二姑媽來京城裡呢,可巧這次他們一家子都上京,咱們家竟不在。”

王成便笑道:“父親可知道,那二姑媽一家子上京來是爲什麼事兒麼?”

王子騰心道:“還不是薛蟠打死了人命的事兒麼!”可這話卻不能對王成說,只好道:“那是因爲你二姑媽家的表妹要進京來小選的,所以便舉家來了京城裡頭。”

王成一聽,便撫掌笑道:“可不正是這件事兒麼!”說着,見王子騰滿臉的疑惑,連侯氏也目露困惑,便笑着說:“我京裡的朋友和王爺有幾分私交,他可給我說了,王爺那裡聽到了風聲,怕二姑媽家也要出個娘娘了。想來這是天大的好事兒,我也不瞞老爺和太太啦。”

王子騰一聽就有些不信,只笑罵道:“你知道什麼,這事兒又不知道是哪個吃飽了飯沒事兒做的東西傳出來的話了。你二姑媽家的表妹雖有小選之名,也是爲的這個進京,可她身上一來有孝,二來中間又出了些別的事兒,你二姑媽家的表弟還吃了官司。爲着這些,你表妹縱有小選的名額,也是沒有機會的。”

王成一聽,便更疑惑了。他可知道那馮紫英向來是交友廣闊的,他嘴裡的話還做得了數。何況今次他寫信來說,這事兒是從北靜王爺那裡漏出來的風聲,便更是真切的了。王成心裡只覺得,既是二姑媽家的好事,自然他們家也該替她們歡喜歡喜,便把這事兒同王子騰說了,好叫自家早做打算的意思。誰想他說了這事兒,不僅沒落得好兒,還被王子騰好一通罵。

侯氏見兒子耷拉着腦袋在那裡,便笑着過來打圓場,只笑問道:“成兒,你那是什麼朋友,從哪裡聽得這樣沒影兒的事兒也拿來跟你胡說呢。”

王成看了王子騰一眼,見他正執着酒杯吃酒,便只對侯氏道:“是馮唐將軍的兒子,叫馮紫英的。他慣來交遊廣闊,和那些個王公貴族的都頗有些交情。何況他在我面前慣來是不說假話的,所以我纔信了他的話。再有,他還說這事兒是打北靜王爺那裡聽說的,可知不假。”

說着,便又悶哼道:“誰知道這小子竟是誆我的!等我回了京城,纔要找他算賬。”

王成在這裡和侯氏抱怨個不停,只沒看到王子騰早已經停住了吃酒的動作,臉上竟生出幾分驚訝之色來。這馮紫英他也聽說過,馮唐將軍也是朝中說得上話的老臣子了。他的兒子就在他這裡聽來,也多是誇讚之語的。和別的紈絝公子不同,這馮紫英倒有些個抱負能耐。再有這馮紫英一貫愛結交朋友,和王公貴族間的交情也頗多。

所以,聽着王成提到那朋友是馮紫英,王子騰已經心裡一個咯噔了。再聽王成說道這消息是馮紫英從北靜王爺那裡聽來的,就更驚詫了。

忙問道:“這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

王成便耷拉着眉頭道:“這要我怎麼說的呢。我原以爲是真的,可說給老爺聽,老爺又怪我胡沁。想來那二姑媽家的表妹是沒這福分了,想來也是,小選的日子早過了。現今那京城裡正熱火朝天地忙着蓋園子起別墅呢,哪兒還有這心思小選呀。”

王子騰卻不理會王成這話,只讓王成去把馮紫英寫給他的信拿來過目。等看罷,更是堅定了心裡的想法。看來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只是……王子騰眉頭微皺,如今賈家的娘娘正是風頭一時無兩的時候呢,難道薛家也要出個娘娘來?

不過,賈家的娘娘再風光,那也只是老聖人的妃子。可薛家的姑娘,這回若真能進宮,說不定就能成了皇上的妃子呢!雖說都是做妃子的,可這其中的差別,不說也能知道究竟差多少。一個是暮鼓晨鐘的老人,一個是正值壯年的天子。誰高誰低,一眼可見。

最重要的就是,只要薛家也出個娘娘,那麼他就不用再爲四大家族的命運而感到惴惴不安了。畢竟,其中身份最低的薛家都能成皇上的老丈人,他們王家,可不就是薛寶釵最強而有力的後盾嗎?

想到這裡,王子騰連忙修書一封,把這還沒走漏的風聲傳遞給了薛姨媽。他雖然也關心賈家的娘娘省親之事,可比起國公府這個現成的孃家,賈家的娘娘可不會一下子就想到他們王家。但是薛家不一樣。薛家已經沒了薛老爺坐鎮,唯一繼承家業的男丁薛蟠又是這樣一副模樣,所能做的,不就只有依附他們王家了嗎?

王子騰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宮裡即將下達的旨意了。這一次,他可不是期待那份升了他爲九省都檢點的文書,而是期待宮裡下發一道旨意,讓薛寶釵恢復小選的名額,能進宮承寵。

好事兒當真接二連三的發生。

第二日一早,王子騰纔派人帶了他寫的信去往京城榮國府給薛姨媽,這邊就又有小廝通稟說,華大夫雲遊回來了。王子騰喜不自禁,忙就讓人去請了華大夫來府上給薛蟠看診。

瞧着華大夫沉穩的表情,和囑咐的事宜,並留下的幾張藥方子,王子騰更是滿臉笑意。這下可好了,薛家的福氣來了,他們王家的福氣也要來了。

且不管王子騰這裡如何,那封信很快就送到了薛姨媽母女的手上。薛姨媽看罷了信,到底心裡拿不定主意。她倒不是不相信兄長的話,只是這事兒忒懸了些。要知道,她如今住在這榮國府上,看慣了繁華似錦,烈火烹油的富貴,早已經把一門心思都擱在寶釵和寶玉的親事上了。

何況又有王夫人從中說合,故而姊妹二人編出那“金玉良緣”的話來,只等着日後成就寶玉和寶釵的好事兒呢。

現在突然又接到王子騰的信,薛姨媽心裡卻十分地拿不了主意。便把寶釵叫過來,又把信給寶釵看了,見寶釵低頭不語的,便拉住寶釵的手道:“釵兒,這事兒你舅舅說得情真意切的,可是咱們卻半點風聲也沒聽見。可咱們住在這榮國府上這幾年,我冷眼瞧着,寶玉是個極好的,何況又有你姨媽在裡面說合,日後必是成的。”

寶釵臉上一紅,只低頭絞着手裡的帕子,“寶玉雖好,心裡卻也不獨掛念我一個。女兒瞧着,寶玉心裡最愛的怕是林妹妹呢。”

薛姨媽一聽,便冷笑一聲,“林家的那個丫頭,尖嘴猴腮的樣子,瞧着便是個沒福氣的。哪裡像我兒,身姿豐潤,等日後必是有造化的。”

寶釵聽薛姨媽這樣說,臉上不由得更紅了。可想到王子騰信上所說,便道:“我看舅舅信上說得不像假話,許是真的也未可知。”

薛姨媽聽了,也是一嘆。她何嘗不盼着這事兒是真的呢,只是寶釵小選的名額既已經被劃去,哪有這麼輕易又添上的道理。再有,寶釵日日的也大了,再要一年就要及笄了。到那時,縱內務府當真肯叫寶釵進宮,怕也因着年紀不能入得貴人的眼了。說到底,薛姨媽還是着眼在當下。她在榮國府住了這幾年,瞧着榮國府裡的富貴家業,又看慣了賈母和王夫人都盡寵着寶玉的樣子,心裡便只覺得日後榮國府就是寶玉的了。

只是她卻把賈璉和鳳姐都拋在了腦後,也忘記了這榮國府如今襲了爵位的可是偏居在花園子裡的賈赦一家人。

寶釵看着薛姨媽的臉色,就知道王子騰送來的信還是沒法兒打動薛姨媽。她這幾年住在府上,有些事兒也看得真切。寶玉雖好,卻未必是個良人。她瞧着寶玉溫柔小意體貼溫柔的,心裡雖也感動於寶玉對女孩兒的呵護,卻也不免有些煩擾。這樣的體貼溫柔,並非只對一人。就是對着那些個丫鬟,也都一樣兒的。

再有,那榮國府的老太太,每日裡雖也領着她們姊妹一起說說笑笑,卻從來沒把薛家當成過自家人。寶釵看得非常清楚,王夫人說出的話有的未必如她所說,至少,寶釵就覺得,王夫人是做不了賈家老太太的主的。

老太太心裡中意的是黛玉,有眼睛的都能瞧出來。

別說黛玉住在這裡的時候,老太太就時常讓寶玉也過來一起說話,就是等黛玉走了,老太太還上趕着總讓人去接了黛玉過來了。每每黛玉來賈府,就是寶玉要去學裡上學,老太太也必是回了學裡,讓寶玉在自己身邊和姐妹們玩鬧。

摸了摸脖子上掛着的金項圈,觸手的涼意讓寶釵低下了頭。

這項圈兒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項圈兒了。那金鎖上塹上的字,也不過是個噱頭,爲的是把這“金玉良緣”做實,讓府裡上下人都明白,她和寶玉纔是天生良配。

可到底是不是,寶釵自己也拿不定了。

不管薛家這裡得了信後如何的反應,爲着元春省親之事,府內上下卻是忙得腳不沾地。尤其如今管家的事兒都落在王夫人的身上,老太太是不會爲她管事兒的,李紈更是從來沒沾過手,更別提如今正養着身子就等產期的鳳姐了。王夫人真是什麼幫手都找不到,要找寶釵,可人家一個未出門子的小姑娘家,管着事兒自然就要碰着來回事兒的小廝男眷。王夫人可不想讓寶釵還沒進門就拋頭露面。所以一應的大小事宜還是自己親力親爲。

王夫人等日日忙亂,直到十月將盡,幸皆全備:各處監管都交清賬目;各處古董文玩,皆已陳設齊備;採辦鳥雀的,自仙鶴、孔雀以及鹿、兔、雞、鵝等類,悉已買全,交於園中各處像景飼養;賈薔那邊也演出二十出雜戲來;小尼姑、道姑也都學會了念幾卷經咒。賈政方略心意寬暢,又請賈母等進園,j□j斟酌,點綴妥當,再無一些遺漏不當之處了。

於是賈政方擇日題本。

本上之日,奉硃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賢德妃省親。另同時又有慎太妃孃家人一併題本,皇上便也一併披了准奏。故而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竟是賢德妃與慎太妃同日省親。且不說慎太妃孃家何種反應,單說賈府領了此恩旨,益發晝夜不閒,年也不曾好生過的。

展眼元宵在即,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監出來先看方向: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又有巡察地方總理關防太監等,帶了許多小太監出來,各處關防,擋圍幙,指示賈宅人員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啓事,種種儀注不一。

外面又有工部官員並五城兵備道打掃街道,攆逐閒人。

賈赦等督率匠人紥花燈煙火之類,至十四日,俱已停妥。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賈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綵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靜悄無人咳嗽。

賈赦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街頭巷口,俱系圍幙擋嚴。

正等的不耐煩,忽一太監坐大馬而來,賈母忙接入,問其消息。

太監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過晚膳,未正二刻還到寶靈宮拜佛,酉初刻進大明宮領宴看燈方請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鳳姐聽了道:“既這麼着,老太太,太太且請回房,等是時候再來也不遲。”於是賈母等暫且自便,園中悉賴鳳姐照理。又命執事人帶領太監們去吃酒飯。

一時傳人一擔一擔的挑進蠟燭來,各處點燈。方點完時,忽聽外邊馬跑之聲。一時,有十來個太監都喘吁吁跑來拍手兒。

這些太監會意,都知道是“來了,來了”,各按方向站住。

賈赦領合族子侄在西街門外,賈母領合族女眷在大門外迎接。半日靜悄悄的。

忽見一對紅衣太監騎馬緩緩的走來,至西街門下了馬,將馬趕出圍幙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對,亦是如此。少時便來了十來對,方聞得隱隱細樂之聲。一對對龍旌鳳翣,雉羽夔頭,又有銷金提爐焚着御香;然後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

又有值事太監捧着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一隊隊過完,後面方是八個太監擡着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緩緩行來。

賈母等連忙路旁跪下。早飛跑過幾個太監來,扶起賈母、邢夫人、王夫人來。那版輿擡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一所院落門前,有執拂太監跪請下輿更衣。

於是擡輿入門,太監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嬪等引領元春下輿。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爛灼,皆系紗綾紥成,精緻非常。上面有一匾燈,寫着“體仁沐德“四字。

元春入室,更衣畢復出,上輿進園。

只見園中香菸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像,富貴風流。又乘舟遍遊,再棄舟登岸時,便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顯“天仙寶境“四字,賈妃忙命換“省親別墅“四字。於是進入行宮。但見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說不盡簾卷蝦鬚,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

禮儀太監跪請升座受禮,兩陛樂起。禮儀太監二人引賈赦、賈政等於月臺下排班,殿上昭容傳諭曰:“免。”太監引賈赦等退出。又有太監引榮國太君及女眷等自東階升月臺上排班,昭容再諭曰:“免。”於是引退。

茶已三獻,賈妃降座,樂止。退入側殿更衣,方備省親車駕出園。至賈母正室,欲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不迭。賈妃滿眼垂淚,方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攙賈母,一手攙王夫人,三個人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邢夫人、李紈、王熙鳳、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圍繞,垂淚無言。

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賈母、王夫人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纔來!”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邢夫人等忙上來解勸。

賈母等讓賈妃歸座,又逐次一一見過,又不免哭泣一番。

然後東西兩府掌家執事人丁在廳外行禮,及兩府掌家執事媳婦領丫鬟等行禮畢。

賈妃因問:“薛姨媽、寶釵、黛玉因何不見?”

王夫人便上前啓曰:“外眷無職,未敢擅入。”賈妃聽了,忙命快請。

一時,薛姨媽等進來,欲行國禮,亦命免過,上前各敘闊別寒溫。又有賈妃原帶進宮去的丫鬟抱琴等上來叩見,賈母等連忙扶起,命人別室款待。執事太監及彩嬪,昭容各侍從人等,寧國府及賈赦那宅兩處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個小太監答應。母女姊妹深敘些離別情景,及家務私情。

賈妃拉着寶釵的手細細地看了,便笑道:“寶妹妹果然生得好人品好相貌。”說着,便從手上褪下一串紅珊瑚香珠來給寶釵戴上,又笑着問:“怎麼不見林妹妹?”

賈母便道:“她因近日老父抱恙,在家侍疾,不能前來。”賈妃聽聞,便點頭不語。

一時又傳了賈政等人進來說話,又傳寶玉,一一敘過,纔要姊妹各自題詩來看,又有賈薔讓買來的十二個小戲子上臺演了戲來看。種種歡鬧,不多贅述。

只說等省親事畢,寶釵見園子裡滿眼珠光翠玉,耀目生輝。不免想到纔不久賈妃省親時,那陣仗架勢,心裡不免動了幾分意念。又伸手撫上脖子上的金項圈。

母親和姨媽都說過,她這金項圈,原該有玉來配。寶玉是銜玉而誕,自然府內上下只想得到他一人。寶釵原也作此想法,可現在,在看到了賈妃省親的架勢之後,她的心卻動搖了。舅舅信上說得對,她家世雖比不得國公侯府,卻也不能算低。祖上也曾有從龍之功,進了宮中,未必沒有出頭之日。

配這金的,最大的那玉,可不就在金殿之中,龍案之上嗎?

作者有話要說:聖誕節快樂,趕快把這一章更出來給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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