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憑勢借力
已是臘月,卻說這日趕上休沐,紫鵑想着倆月不曾回家了,便與黛玉告了假,一早兒便出得榮國府,朝着自家尋去。
出得寧榮街來,正要尋騾車僱了,往外城石板衚衕去。左等右等,不見騾車過往,忽而一人拉着一輛怪模怪樣的兩輪車停在紫鵑身前。
那車伕雙手拉着兩條長杆,其後車廂也不曾封閉,頭上倒是有遮擋風雪的棚子。
那車伕呲牙笑道:“姑娘可要坐車?便宜!”
“這是何物?”
“人力車,工部造器坊上月方纔造出來的。”
紫鵑問道:“到石板衚衕多少錢?”
那車伕盤算一番,道:“三十文……換成騾車,少說收姑娘八十、一百的。”
竟然這般便宜?紫鵑月錢不過一吊,還要留下一些採買胭脂水粉,自是想着儉省一些。因是當即應下,小心上了人力車。車伕吆喝一聲,擡起車杆,隨即調轉方向朝着城外跑去。
紫鵑捧着小小包袱心下新奇,但覺這人力車雖簡陋,卻感覺比騾車平穩多了。迎面時而便碰見一輛這般的人力車,路過豬市口還瞧見幾個趕騾車的與十來個拉人力車的廝打起來……
因着車身小,那車伕於人羣中好似泥鰍般來回穿梭,素日裡小半個時辰的腳程,不過兩刻便到了地方。
付了車資,紫鵑進得衚衕兒裡,走不多遠便進了一處大雜院。與鄰人略略言語,紫鵑停在一處廂房輕輕喚了聲兒,房門立馬推開,婦人笑吟吟將紫鵑扯進廂房裡。
“還想着你這個月不回來了呢。”
紫鵑坐在炕頭,說道:“府裡頭爲着省親的事兒,上上下下忙作一團,也是今兒才得了空,趕忙就跟姑娘告了假……我爹呢?”
其母盤坐炕沿道:“賣雜拌兒去了。”
紫鵑蹙眉納罕道:“上回不是跟爹說過了,這冬天也有暖棚菜。”
婦人撇嘴道:“快莫說了,餿主意。那暖棚菜騰貴,一捆菠菜瞧着一斤出頭,不賣三錢銀子都回不來本兒,你爹拿了一回,足足賣了三天才賣出去。算算還沒賣雜拌兒賺的多呢。”
所謂賣雜拌兒,便是乾果、果脯混在一處,一小包三個大錢,搖着撥浪鼓走街串巷,賺得不過是個辛苦錢。暖棚菜與之相比出息多了不少,可平頭百姓又有幾家捨得花費大價錢就爲了冬日裡吃一口青菜的?
紫鵑眉頭不展,道:“是我想差了——”說話間緊忙自袖籠裡掏出荷包來,將兌好的幾枚碎銀子遞給其母:“——娘,這銀子你收下貼補家用吧。”
往常其母雖唉聲嘆氣,卻從不拒絕,不料這會子卻道:“這銀錢還是伱留着吧。等你爹將雜拌兒發賣的差不多,我跟你爹就換個營生。”
“換個營生?”
其母難得露出笑模樣,壓低聲音道:“可不好跟外人說嘴……你爹上月賣雜拌兒遇見了個貴人,給介紹了個打更的差事,管吃管住每月一兩銀子。”頓了頓,又道:“聽說還缺做飯的,你爹說我到時候也去試試,說不得一個月也能賺上一吊錢呢。”
京師百姓,五口之家,一年有個二、三十兩銀錢便夠過活。管吃管住,還給一兩銀錢,還有這等好事兒?便是什麼都不會的母親,若去幫廚都有一吊錢……紫鵑心下忽有所感,忙問:“娘,那貴人到底是誰啊?”
其母便道:“聽說是那廠子的管事兒。”
“廠子?”
“就是南面那勞什子蒸汽機廠子,整天冒黑煙的那個。”
這下紫鵑便是再吃頓也恍然過來,那所謂的貴人,定是儉四爺打發來的。儉四爺……還真真兒是言而有信呢,只是或許貴人事忙,如今方纔想起來吧?
紫鵑幫着母親操持家務,待晌午父親挑着擔子回來,瞥見紫鵑,頓時樂呵呵出去切了一刀肉,又打了一角酒回來。這一日紫鵑家中其樂融融,待到申正過了,她這才依依不捨地出得家門,往榮國府回返。
許是那人力車還是少,等了好半晌也不曾等到,紫鵑咬牙僱了騾車,臨近酉時方纔回了榮國府。
不料剛進角門,忽聽身後招呼,停步便見平兒領着個丫鬟笑吟吟追了上來。
紫鵑便笑問:“平兒姐姐這是哪兒去了?”
平兒笑道:“還能哪兒去?二奶奶如今不好走動,那莊子裡可不就得我去照看着?你這是剛從家來?是了,下頭管事兒的說你爹就來了一回就不來了。”
紫鵑連忙道惱:“這卻是我的不是了,本道暖棚菜供不應求,不料市井百姓還是嫌太貴,我爹進了一回,賣了足足三天方纔賣完,算算竟比不得賣雜拌兒賺的多呢。”
二人說話間進了儀門,平兒便道:“是了,如今這暖棚菜雖說便宜了不少,可還是太貴。不過也不好說,說不得三五年的,就連平頭百姓也吃得起了呢?”
這卻非是平兒信口雌黃,而是王熙鳳眼見暖棚營生日進斗金,那繕國公家眼看遭受不住,便動了心思,想要將繕國公家中的暖棚一併買下來。
鳳姐兒心很大,想着先將京師的暖棚營生盡數籠絡在手,其後太原、西安、津門、濟南……這北方大城多的是,說不得單單靠着暖棚營生就能賺個百萬家資呢。
方纔到得向南大廳,忽聽得身後哀嚎聲不絕,轉頭兒便見小廝揹着哭嚎的賈環快步進了角門。
眼見後頭還有個小廝隨行,平兒緊忙過問道:“這是怎麼了?”
那小廝撇撇嘴道:“莫提了,環三爺跟着後院兒賈芹耍頑,不知怎麼過路的馬車驚了,好巧不巧將環三爺給撞了個正着。”
“唷,人沒事兒吧?”
小廝道:“怕是傷了胳膊。”
平兒緊忙道:“那趕緊去叫太醫,傷筋動骨的可不好耽擱了。”
小廝應下,緊忙追着前頭而去。
出了此事,平兒暗自思忖,再沒了說話兒的興頭,過了向南大廳二人分開來,紫鵑朝着賈母院兒行去,平兒則過穿堂,自夾道繞行,進東院,隨即就聽得趙姨娘那好似殺豬般的叫罵聲。
過兩道角門,繞過粉油影壁方纔到了鳳姐兒院兒。剛要進門兒,便見丫鬟善姐自內中行了出來。
平兒笑問:“奶奶打發了差事?”
善姐就道:“奶奶隱約聽得前院兒哭喊,打發我去瞧瞧出了什麼事兒。”
平兒便道:“甭去了,我剛好知道。”
善姐就笑道:“那倒好,省了事兒了。”
善姐掀開簾櫳,讓平兒入內。平兒轉過廳堂,便到了暖閣裡。擡眼就見鳳姐兒右腳打着夾板,如今正靠坐炕桌旁,藉着燭光端詳着賬目。
眼見平兒歸來,鳳姐兒忙問:“暖棚那頭兒如何了?”
平兒解下外氅,善姐緊忙接過,平兒便笑道:“還能如何?昨兒紅玉去看了半日,今兒我又去了,料下頭人也不敢怠慢了。”
王熙鳳蹙眉道:“可不敢小瞧了。上次那事兒又是誰傳出去的?如今還查不分明。這莊戶瞧着老實本分,爲個仨瓜倆棗的,什麼事兒都能說嘴。多去走動巡視,也免得下頭人怠慢了。”
因瞥見善姐還在,王熙鳳便問:“掃聽到了?”
善姐看向平兒,平兒就道:“剛進府就聽見環三爺哭喊,卻是街上游玩被驚馬給撞了。我瞧着,只怕胳膊使不上氣力了。”
王熙鳳哼哼一聲,沒言語。若換做往日,說不得王熙鳳還得去尋賈蓉、賈薔這些後輩爲自己報仇。可如今又是不同,操持那般大營生,暖棚裡莊戶數百,又有新聘的護院數十。
王熙鳳砸下二十兩銀錢,自有手下人尋了青皮喇咕料理此事。聽聞那賈環只是斷了胳膊,王熙鳳心下不過稍稍解氣。正是緊要的當口,錯非賈環使壞,她何至於困在炕上不能動彈?
這裡外裡,也不知耽擱了多少事兒。
平兒有話說,扭頭吩咐善姐:“沒你的事兒了,下去歸置吧。”
善姐應下,福身告退。待其走遠,平兒才道:“奶奶往後可不敢這般莽撞,那些青皮喇咕沒個輕重的,若是撞死了人,說不得就得攤上官司!到時候那些青皮喇咕一準兒將奶奶供出來。”
王熙鳳卻渾不在意,只道:“撞死他才解恨呢!真真兒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那趙姨娘就不是個省心的,環哥兒瞧着只怕還不如趙姨娘。”
平兒不知如何勸說,似賈環這般年歲,正是熊孩子的時候。每日家調皮搗蛋,也不知惹出多少禍事來。
說話間外間婆子出言,卻是賈璉回來了。
平兒緊忙起身,挑開簾櫳,賈璉便熏熏然行了進來。
“今兒可好些了?”賈璉說話間便捱過來,探手便要摸鳳姐兒的小腿。
王熙鳳手疾眼快,探手輕輕抽了下,蹙眉道:“這纔多咱功夫?總要一二月才見起色。”嗅了嗅,又道:“又去哪兒喝得黃湯?一身酒氣,薰死個人。”
賈璉便道:“今兒珍大哥做宴,蓉哥兒、薔哥兒跟着胡鬧,我就多喝了兩杯。”
王熙鳳納罕道:“珍大哥無緣無故請的什麼酒?”
賈璉笑着意味深長道:“今兒尤老安人領着二姐、三姐登門兒了。”
“又來?”自打秦可卿過世,尤二姐、尤三姐逐漸長成,出落的愈發標緻,尤老孃三不五時便領着倆女兒上門打秋風。
王熙鳳本道尤老孃是想尤二姐、尤三姐做了賈蓉續絃,可寧國府風聲傳聞,賈珍竟與二姐、三姐頑笑不忌,隱隱有打情罵俏之意。
且賈珍自秦可卿過世後,又納了幾房姬妾,終日縱情聲色,寧國府風評大壞。因是王熙鳳心下厭煩,皺眉數落道:“往後東面兒少去,喝多了黃湯,說不得做下那等沒臉子的事兒來!”
“呵,你道沒有?”賈璉湊將過去,附耳低語一番,王熙鳳頓時駭然不已。
驚愕看向賈璉:“還,還能這般?珍大哥與蓉哥兒他們……”
賈璉心中癢癢,不無豔羨之意,口中卻道:“東府的事兒,咱們也管不得。誒,你可別外傳。”
“我聽了都慪得慌,誰會傳這等糟心事兒!”
賈璉又道:“方纔蓉哥兒說,那賴升家的小子,過到儉兄弟家中作小廝了?”
“還有這回事?”
賈璉便道:“蓉哥兒說這廝手腳不乾淨,被他教訓了兩回,許是心下害怕,這才求了珍大哥放了身契。嘖嘖,沒想到又跑去了儉兄弟家中。”
王熙鳳頓時上了心,道:“回頭兒須得跟紅玉言語一聲兒,平兒,這事兒記下了。”
“哎,記下了,奶奶。”
賈璉道:“我只怕不只是手腳不乾淨,蓉哥兒提起那廝恨得牙癢癢,還說待哪日見着了,定要給他個好兒呢。”
夫妻二人又略略說過一會子閒話,賈璉便賠笑道:“鳳兒,這都十幾天了,你看我這——”說話間扭頭打量一旁的平兒。
平兒自是知曉其意,頓時羞得偏過頭去。
王熙鳳冷笑一聲,說道:“我道二爺這般好心,還知尋我說些話兒,原是又來打平兒的主意。也罷,既然如此,平兒夜裡就跟二爺一道兒睡吧。不然我去外間,正好兒跟你們騰地方?”
“額,你這話兒說的——”
賈璉搓手還不曾說完,就聽平兒道:“這卻不巧了,今兒天葵剛來,二爺還是自個兒睡書房吧。”
王熙鳳噗嗤一聲笑了,賈璉眨眨眼,頓時惱羞成怒,起身一甩衣袖,道了聲‘晦氣’便氣悶而去。
待其一走,王熙鳳就道:“三不五時的,也容他吃一回甜頭兒,不然這吃不飽,只怕總要惦記外頭的。”
平兒卻道:“奶奶,我方纔可是實話實說,今兒真來了。”
王熙鳳笑吟吟不言語,心下又哪裡肯信?
轉過天來,方纔用過早飯,王熙鳳正與幾個管事兒婆子交代事宜,來旺媳婦便來報:“奶奶,李伯爺身邊兒的小廝來給奶奶送了個物件兒。”
“物件兒?”王熙鳳心下納罕,不知李惟儉送了什麼,連忙問道:“是都有,還是單送我的。”
來旺媳婦就笑道:“這回是單送奶奶的。”說話間朝後招呼:“快擡進來。”
簾櫳挑開,兩個粗使丫鬟將一具按着輪子的椅子擡了進來。王熙鳳一掃量,便見兩側有窄胎,半鐵半木質地,靠背、扶手上還雕琢了鳥獸花紋。
王熙鳳略略思忖便想到了用處,頓時笑道:“這是怎麼個說法兒?”
來旺媳婦兒笑道:“那小廝說,儉四爺尋思着奶奶行動不便,就命人造了這輪椅,說坐在上頭,由人推着走也能四下走動。”
平兒頓時喜道:“奶奶快試試。” 當下平兒並婆子扶着王熙鳳下炕,坐在輪椅上,平兒親自推了,便在房中來回走動。王熙鳳頓時咯咯咯笑個不停:“誒唷唷,瞧瞧儉兄弟這心思,我看着輪椅傷了腿腳能用得,這上了年歲也用得。辦個廠子造出來,就算不能大富大貴,可賺個小富是跑不了啦。”
頓了頓,趕忙與來旺媳婦兒說:“那小廝可走了?”
“回奶奶,還在儀門外等着回話兒呢。”
王熙鳳笑道:“你去說,就說待我謝過儉兄弟,等我大愈了,一定登門拜謝。”
來旺媳婦應下,王熙鳳又道:“可不好摳門了,去賞那小廝一吊錢吃酒去吧。”
平兒去內中取了一串錢交與來旺媳婦,來旺媳婦兒這才告退而去。
王熙鳳這會子來了興致,緊忙換了衣裳,命平兒推着她外出。這平地還好,就是過門檻有些費勁。後來平兒想了個法子,尋了兩塊板子,過門檻時搭作橋,如此方纔推着王熙鳳去了王夫人院兒。
這邊廂暫且不提,卻說來旺媳婦兒出得儀門,堆笑與那小廝說了,又賞了一串錢,忽而覺得這小廝好生眼熟,因是問道:“瞧着小哥兒眼熟,莫非也是這附近的?”
賴尚文嘿然笑道:“來大娘怎地忘了,我是賴尚文啊。”
“瞎!險些忘了,你如今在儉四爺府上辦差?”
“正是。時候兒不早,來大娘回吧,我也得回了。”
來旺媳婦兒應下,瞧着賴尚文顛兒顛兒出了角門,面上頓時一沉。暗罵賴尚文狗屎運,前腳兒剛被逼出寧國府,後腳兒竟去了儉四爺府上。任誰都瞧得出來,儉四爺那兒可比寧國府強百倍。
卻說賴尚文出得榮國府,晃晃蕩蕩朝寧榮街外行去。尋思時候還早,便想着找個賭檔耍兩手,不料剛出寧榮街,迎面兒一輛馬車行來,內中人掀了車簾正往外觀量着,忽而瞥見賴尚文,頓時喝道:“賴尚文?停車!”
馬車戛然停下,賴尚文嚇得一縮脖子,慌不擇路就要跑。方纔跑出去幾步,便被隨行的小廝笑嘻嘻圍攏下來。
“賴二哥這是哪兒去?”
“好些時日不見,咱們兄弟親近親近。”
此時賈蓉陰森森自馬車上跳下,緊走幾步飛身一腳踹在賴尚文腰子上,賴尚文誒唷一聲頓時成了滾地葫蘆。
“賴尚文,還認識你蓉大爺不?”
賴尚文哭喪着臉道:“蓉大爺,那銀子都還了,您——”
“呸!足足一千兩,你才還了一百兩,那餘下的九百兩呢?”
“啊?”
“不信?”賈蓉自懷中一掏,便掏出欠條來,鋪展開來湊到賴尚文面前:“嘿,睜開你的狗眼瞧仔細了,這上頭到底是一千兩啊,還是一百兩?”
賴尚文定睛觀量,那上頭果然寫的是一千兩。他本就是雞鳴狗盜之輩,哪兒還不知是着了賈蓉的道兒?不問自知,那借據金額定是用墨魚汁寫的,待其簽字畫押,這才重新用筆墨寫上一千兩。
撲啦——
借據收回,擡腳踹在賴尚文胸口:“白紙黑字兒,你就算鬧到衙門也是大爺我有理。快說,幾時還債!”
賴尚文乾脆躺地不起,哭喪着臉兒道:“蓉大爺誒,您就算把小的骨頭渣滓碾碎了,也不值一千兩啊。”
“少他孃的哭窮,你大伯家修那園子花了七、八萬,你當我不知?”
“這……那是大伯,與我何干?”
賴尚文是真沒錢。先前吳海寧打了樣兒,賴尚文眼見其偷了鼻菸壺發賣,自然也動了心思。奈何李惟儉的書房太過素淨,那書冊、筆墨都是有數兒的,賴尚文只趁機偷了兩支湖筆,不過賣了三百錢,塞牙縫兒都不夠。
眼見遠處有人觀量,賈蓉一努嘴,幾個小廝拖着賴尚文就走,須臾到了牆角兒。
賈蓉陰惻惻道:“敢碰你蓉大爺的女人,蓉大爺就教你個乖。剩下九百兩,一文不能少。掀起半個月,過了時日,別管我算你利錢。”
賴尚文磕頭求饒不止,只道果然沒錢。
賈蓉惱了:“你偷了我多少物件兒,如今去了李家,不會有樣學樣兒?”
賴尚文就道:“小的打理書房,裡頭物件兒都是有數兒的,哪兒有油水——”
“蠢材!”賈蓉喝罵一聲,忽而心下一動:“物件兒才幾個錢?書房裡的東西才真真兒值錢呢!”
賈蓉脫口說罷,越琢磨越興奮!
李惟儉是誰?公認的李財神啊!姓李的還是酸秀才時,每日家就鑽進書房裡寫寫畫畫,那水務、西山煤礦、水泥務還有蒸汽機廠子,說不得都是那時候琢磨出來的。
對了,還有那暖棚,瞧着不起眼兒,一年也是四五萬的銀子!
寧國府發引秦可卿,幾乎掏光了家底兒。賈珍又聲色犬馬,可憐賈蓉正經八百的寧國府嫡子,每月竟只二十兩的月錢。二十兩夠幹什麼的?去錦香院見人姑娘一面兒,打個茶圍就沒了。
賈蓉心下也不奢望什麼水務、水泥務,只消偷來個暖棚那般的營生,就心滿意足了。
越想越興奮,賈蓉搓手俯身壓低聲音道:“蠢材,你聽仔細了,姓李的書房裡寫寫畫畫的紙箋才值錢!你若偷個有用的,那九百兩就此一筆勾銷。咱們的事兒,就此揭過!”
賴尚文將信將疑道:“果真?”
賈蓉嗤笑一聲,道:“我?會哄你個奴才秧子?”
賴尚文不言語,只盯着其袖籠。賈蓉面色一紅,咳嗽一聲,改口道:“這不是給你這廝個教訓嘛。少他娘囉嗦,幹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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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
閒適一日,一早兒用過早飯,便有小丫鬟嘰嘰喳喳說道,側園中臘梅綻放。恰好昨兒夜裡有下了一場雪,晴雯、香菱便商議着與園中游逛。琇瑩自是附和不已,傅秋芳年歲最長,如今已然二十二,自是不好意思與晴雯等耍頑,紅玉又忙着去照看暖棚,因是李惟儉便領着晴雯、香菱、琇瑩、碧桐到側園中耍頑。
遊逛一番,眼見幾個女子堆起了雪人,李惟儉便負手自行遊逛起來。忽而瞥見吳海寧遠來,李惟儉便踱步到得近前。
吳海寧躬身作揖爲禮,說道:“老爺,還真讓您猜着了,家中果然有奸細。”
“打更的曲四,昨兒休沐跟人在茶樓裡密會了一番。丁二哥盯着那人,幾次險些跟丟,最後眼瞅着那人進了慎刑司。”
李惟儉:“……”
他不由得暗忖,慎刑司爲何會盯上自己?莫非是跟前明錦衣衛一個德行,朝野大臣家中都有坐探?
左右他不做虧心事,因是便道:“不用理會這人。還有旁的嗎?”
“有。”吳海寧又道:“那胡賬房繞着皇城兜轉三圈兒,這纔去了中順王府,待了小半個時辰就出來了。”
李惟儉樂了:“我就琢磨着忠順王不會老實。”
自打早前在股子交易所大敗虧輸了一場,忠順王可謂流年不利。換了長史不說,跟着揚州鹽案,徹底斷了其大半財路。聖人、忠勇王,乃至於嚴希堯,忠順王都不敢招惹,李惟儉畢竟根基不穩,因是忠順王便將主意打在了李惟儉頭上。
不拘是拿了錯漏,亦或者是盜了方子,那都是一本萬利的營生。因是那賬房雖是新長史找尋的,可每回都是忠順王親自接見。奈何二年下來,李惟儉半點錯漏也無,那胡賬房更是進不去書房,只能徒呼奈何。
這會子吳海寧還沒弄明白李惟儉的心思,因是便道:“老爺,慎刑司那頭兒且不說,那胡賬房……是不是尋個由頭打發了?”
“打發了幹嘛?留着有大用。”
時過境遷,吳海寧躬身領命,也不多問。
李惟儉轉而又問道:“巴多明那頭兒,有準信兒了?”
吳海寧便道:“丁大哥昨兒還說了,那西夷沒事兒就愛往武備院左近轉悠,時常在茶樓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嗯。”李惟儉踱步思量,半晌才道:“回頭兒透個風聲,就是老爺我從榮國府搬走時,遺落了不少圖樣子。”
“是,小的回頭兒就去辦。”頓了頓,又道:“老爺,方纔賴尚文回來了,鼻青臉腫的,嘴裡一直罵着賈蓉。小的套話,那廝說,賈蓉耍詐,騙他簽了一千兩的借據。我看那小子賊眼亂轉,一準兒打什麼壞主意呢。”
李惟儉笑容更盛。好,太好了!圖紙被盜,偷東西的是賴尚文,幕後指使的是賈蓉,得了信兒告發的是忠順王。那忠順王可是跟賈家有仇啊,得了這等機會,定會下死手整死賈家!
從頭到尾,他李惟儉都置身事外,誰也挑不出他的錯兒來。
“很好,下去先將老爺我交代的事兒辦妥了。”
吳海寧領命而去。李惟儉停步竹林旁,又暗暗思忖內中細節,忽而就見吳海平快步尋來。到得近前便道:“老爺,方纔得了信兒,忠勇王領着武毅鎮這會子都過了香山了。”
李惟儉納罕道:“不是說還有一日光景嗎?怎地這般快?”
吳海平道:“只怕是京營將士歸心似箭,這才快馬加鞭,加緊了腳程。”
香山距京師不遠,步行大半日腳程。刻下西征大軍歸心似箭,只怕未時便能到京師。
忠勇王可是李惟儉的大腿,不論怎麼論都要出城迎一迎。李惟儉當即回返內宅,與傅秋芳交代了,傅秋芳緊忙將全套禮服自箱籠裡搬了出來。
又過一個時辰,有小黃門來告知,西征大軍凱旋而歸,聖人出城十里親迎,又於太廟受降獻俘、祭告列祖列宗,其後午門露布詔天下。
李惟儉頓時哭笑不得,後兩者也就罷了,聽聞東歸大軍正好與渤泥國皇室走在一道兒,可出城十里親迎……這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忠勇王險死還生,政和帝這是覺着對不起親弟弟,方纔如此大張旗鼓?
既得君命,李惟儉不敢怠慢,換過祭服,料想坐車只怕不便,乾脆騎馬領了護衛朝城外而去。
這一路上果然擁堵不堪,此時還沒下朝,得了信兒的官員、百姓紛紛往西擁塞而去,路上還撞見了不少內府同僚。
待到了城外,不過等了一個時辰,御駕並文武百官便浩浩蕩蕩而來。四千禁軍隨行護衛,又有大漢將軍列陣出行,御駕所到之處,百姓紛紛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的光景,方纔迎出十里外,文武百官兩側分列,遙遙便見打西邊兒官道黑壓壓來了一票人馬。
隊伍到得近前,忠勇王翻身下馬,只一擡手,武毅鎮便單膝跪伏在地,山呼萬歲聲不止。
政和帝龍顏大悅,親自端了酒盞與忠勇王對飲,又親手爲其卸了甲冑,其後把忠勇王的胳膊一道兒要上御駕。
忠勇王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推脫,聖人方纔止住念頭。其後兩隊匯做一隊,鳴鑼開道,御輦繞城而走,到申時方纔到了太廟。
其後受降獻俘、祭告太廟、午門露布自是不提。待一切忙活完,這會子天都黑了。武毅鎮將士自去京營安置,聖人早早賜下酒肉,命其酒宴三日方纔罷休。
文武百官各自歸家,政和帝實在想念兄弟,乾脆扯着忠勇王去了皇城。
忠勇王心下無奈,尋思着還是跟着點兒親哥哥吧,不然聖人大喜之下說不得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呢。
此時就聽聖人道:“說來錯非李惟儉,老四這回可兇險了。”
想起當日種種,忠勇王連連點頭:“聖人說的是,說難聽的,那會子臣連遺書都寫好了。不想竟被李復生用歪主意給救了回來。”
聖人笑吟吟道:“四弟何以爲報啊?”
忠勇王只是苦笑搖頭。
聖人便打趣道:“我看夢卿過二年也到了年歲,不如——”
“沒門兒!”忠勇王頓時吹鬍子瞪眼,旋即發覺不對,這才改口道:“李復生不是早定了親事?夢卿總不能給人做並嫡妻吧?”
聖人頓時仰天大笑,虛指忠勇王笑道:“老四啊老四,知你寶貝女兒,可也沒這般寶貝的。按你這性子,莫非留夢卿一輩子不嫁人不成?”
忠勇王訕訕道:“李復生太過風流,不合適。”
聖人止住笑,說道:“再如何說,也是救命之恩。嗯……朕倒是有一法,算是能略略回報一二。”
“哦?還請聖人明言。”
政和帝笑吟吟道:“林海的閨女如今成了孤女,只怕日子不好過啊。”
忠勇王琢磨了下,隨即恍然:“原來如此,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