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風戲雪殘 念君心暖

第229章 風戲雪殘 念君心暖

一抹紅影閃過,只灑落一片銀鈴般的笑聲:“愛哥哥、三妹妹快來快來!”

湘雲瘋跑着,任憑冷風撲面也不在意。身後丫鬟追之不及,急得連連叮囑,湘雲卻一概不聽。

保齡侯府一向規矩森嚴,二叔、二嬸雖不曾苛待她,她卻總覺得拘謹。如今自己慶生兒,入得後花園沒了人管束,小姑娘自是心緒放飛,露出本性來。

她那笑聲好似會傳染一般,一衆兄弟姊妹許久不曾這般耍頑,當即笑着追逐嬉鬧起來。

這侯府後花園比不得榮國府園子廣闊,卻勝在精緻,一行人繞過山水樓,停在百花亭裡,看着落雪紅梅,肆意嬉笑一番,湘雲轉眼便瞥見黛玉不緊不慢行將過來,手上還多了個手爐套子。

見那兔毛的套子頗爲精緻,湘雲眨眨眼,道:“咦,這套子有趣,林妹妹從何處得來的?”

黛玉便抿嘴道:“這會子又成了林妹妹?你啊,還真是用人朝前、不用朝後。哪兒有你這般的?”

湘雲嬌憨一笑,湊過來仔細觀量那手爐套子。雙手插進去橫於小腹間,朝外留有裝手爐的網罩。這會子銀質的手爐內氤氳冉冉,香氣四溢。

湘雲寄居侯府之中,自是有見地的。旁的且不說,單是所燃的炭餅,就連保齡侯府等閒都用不得,太貴!

這炭餅用白霜炭研磨成粉,又以香料佐之,和水壓膜成餅,再晾曬乾方能用之。單是一小塊炭餅便要二錢銀子,偶爾用一回也就罷了,一塊炭餅不過能燃兩個時辰,一冬用下來便是豪富之家也要肉疼。

湘雲頓時心下泛酸,只當賈母果然分外疼惜黛玉這個外孫女,她小時也在榮國府住過,何嘗用過這般騰貴的物件兒?

因是湘雲禁不住噘嘴道:“真羨慕林妹妹。”

黛玉因笑道:“你又羨慕我什麼?真想要,這手爐送伱就是了——”

“果真?”

“你過生兒,總不能今兒也哄你。”黛玉抽出右手來,不待動作,一旁的紫鵑便湊過來取了手爐下來。“不過這套子卻不能給你了。”

湘雲不知其故,只瞧着那銀手爐欣喜不已:“那就多謝林姐姐了。”說着探手就要抓。

“誒?”紫鵑緊忙閃過,嗔道:“史姑娘,這手爐正滾燙呢,也不怕燙了手。”

湘雲這才戴了手套,接過手爐,頓時展顏露出兩顆小虎牙來。卻又見雪雁又尋了個手爐來,點燃炭餅,重新塞進了黛玉的暖爐套子裡。

湘雲眨眨眼,心下泛酸,卻因着黛玉連番好意不好再挑刺兒。眨眨眼,將手爐丟給丫鬟,跑出亭子攥了雪球,朝着亭內就砸:“咯咯咯,不然咱們來打雪仗吧!”

二姑娘迎春驚呼一聲,趕忙閃避,那雪球好巧不巧砸了探春一個滿頭滿臉。探春頓時惱了:“好啊,今兒定給你個好兒!”

說罷,也笑着跑下去,攥了雪球與湘雲嬉鬧起來。

衆人被這二人引動,紛紛下場亂丟雪球。那賈環專門挑着寶玉砸,心下暗忖,最好一下將寶玉砸得大病一場纔好呢。

唯獨黛玉裹得嚴嚴實實,在百花亭裡遠遠觀望。她心中雖也想這般耍頑,卻也知自己身子弱,禁不住這般寒涼。

衆人嬉鬧半晌,俱都暢快不已,方纔招呼黛玉離了百花亭,去到前方知守堂取暖。過後又賞梅聯句。

湘雲一指遠處風吹樹搖,便道:“北風鳴樹沙沙響。天野蒼茫,壯陰奪陽。”

二姑娘映出略略思忖,接道:“冬雪雪冬日冷光。寒氣砭骨,死寂淒涼。”

寶玉蹙眉:“二姐姐這句太過悲了些……我接,冰凍三尺落曉霜。冰寒透骨,融消還僵。”

輪到黛玉,黛玉脫口便道:“葉落桑槐年未央。枯木攆春,臘盡暖嘗。”

惜春年歲還小,探春卻因黛玉這一句不知如何往下續,因是隻能俯首認輸。

湘雲卻忽而恍然道:“遭了,方纔忘了定規矩,這認輸該如何懲處?”

衆人一時沉吟,湘雲便笑道:“咯咯,我看,不如呵癢三息。”說罷湊近探春,雙手呵癢不止,探春頓時蛆蟲也似笑着來回翻滾。

說是三息,湘雲卻直待探春告饒不迭方纔罷手。待探春要報還,湘雲忽而瞥見遠處一行人等,仔細辨認,頓時瘋跑出來遙遙招手:“儉四哥快來!”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朝不遠處抄手遊廊觀量。便見史纕、史穰兩兄弟,好似左右護法一般蹙着高大挺拔的李惟儉信步行來。

但見其頭頂內嵌紅寶石忠靖冠,外罩棗紅緞面外氅,內着牙白繡紋圓領袍,佩銀底五彩風物腰帶,腳下官靴不疾不徐踏雪而來。

二姑娘頓時挪不開眼,有些時日不見,迎春心下自是念得緊。那一旁的黛玉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待離得近了,又羞怯地收回目光。

偏生寶玉看在眼裡,心下頓時老大不喜。因是便道:“儉四哥何來之遲?我看待會子也出個聯句難爲難爲他,若答不上來,那就罰酒三杯。”

湘雲不知就裡,頭也不回便附和道:“好好,定要出個難的。”

須臾,李惟儉到得近前,湘雲便湊上前笑道:“儉四哥來遲了!”

李惟儉略略瞥了眼黛玉與二姑娘,方纔低頭笑道:“莫非還要罰酒三杯不成?”

湘雲笑着歪頭道:“罰你對聯句,對不上,可補正是要罰酒?愛哥哥,可有句子了?”

寶玉合掌笑道:“有了。”遙指不遠處道:“小橋堆雪煙花絕,秀木豔卉,剩殘詞半闕。”

李惟儉眨眨眼:“蝶戀花?”

這寶玉出的句子,可不就是取自蝶戀花的詞牌?李惟儉略略思忖,隨即搖頭笑道:“罷了,認輸認輸,待會子自罰三杯。”

寶玉不禁暗自得意,黛玉卻心下惱了,開口解圍道:“儉四哥每日家操持家國大事,又哪裡得空思忖這些風花雪月?待會子儉四哥多飲兩杯就算暖身子了,這聯句,不若我來代勞?”

李惟儉拱手笑道:“有勞林妹妹。”

黛玉輕挪蓮步,不過三兩步便笑盈盈停下來,轉身道:“有了……寶鏡雕紋姿弄影,淒涼惹盡,燈瘦闌珊夜。”

“好句。”李惟儉笑着讚道。一衆人等也紛紛稱讚,那寶玉更是發了癡,反覆唸叨着‘燈瘦闌珊夜’,只覺黛玉才情高絕,卻忘了方纔黛玉迴護李惟儉之意。

眼見黛玉小臉兒凍得通紅,李惟儉擔心再病了,因是說道:“外間寒涼,我方纔看戲班子入了府,不若咱們一併去瞧瞧?”

此言頓時惹得衆人附和,隨即朝着前頭山水樓行去。

只略略對視一眼,黛玉哪裡不知李惟儉愛護之意,只覺套子裡的雙手愈發溫暖。不由得暗忖,儉四哥方纔推說聯不出好句,只怕是不想與寶二哥好似孩童般玩弄文字。實則論才情,單是那句‘我是人間惆悵客’,方今之世又有幾人可比?

旁人奚落,儉四哥寵辱不驚,渾不在意,她卻是小心眼兒的,哪裡容得下旁人胡亂奚落儉四哥?

這心下想着,不覺便綴後了幾步,待醒過神來時,卻見湘雲領着三春、寶玉嬉鬧着竟走遠了,儉四哥不知何時悄然隨在自己身旁。

黛玉沒來由的臉色愈發紅嫩,偏了頭,不敢看過去。

鞋子踩在殘雪上,吱吱作響。又有遠處樹掛積雪被風吹得飄灑而下,李惟儉禁不住道:“風戲殘雪——”

黛玉不禁脫口輕聲道:“——念君心暖”

言罷恍然,黛玉頓時臉面愈發羞紅。見李惟儉笑吟吟看過來,黛玉連忙悶頭快行兩步。

這般言語太過直白,怎地竟脫口而出了?真真兒是不應該。

不片刻,衆人到得山水樓裡,一樓果然戲臺佈置齊整,湘雲的生兒,大家讓她先行點了幾折,又紛紛各自點了,便去到座位上等着看戲。

李惟儉本心想與黛玉、迎春說說話兒,奈何身邊兒史纕、史穰好似門神一般,趕都趕不走,只得耐着性子跟着兩兄弟說些有的、沒的。

不片刻保齡侯夫人到來,丫鬟流水般送上茶點、瓜果,此番保齡侯府果然下了本,連那新開園的暖棚甜瓜每桌都送了一碟來。

方纔衆人在花園中游逛,有丫鬟、婆子照應着,自是不拘小節。刻下入得樓裡,中間便擺了屏風略作遮掩。女眷那頭兒,自有保齡侯夫人與王熙鳳照應着;這邊廂則是李惟儉、史纕、史穰、寶玉、賈環、賈蘭。

這史纕、史穰都是儒學出身,李惟儉雖也能說得上話,卻心下不耐。反倒是賈蘭與二人相談甚歡。剩下賈環埋頭吃喝,寶玉頻頻朝屏風那頭觀望。李惟儉乾脆抱胸觀戲。

有道是‘玉樓高處唱屠蘇,舞袖飄飄飛樓間’,許是用了心思,李惟儉還真聽出幾分韻味來。

奈何崑曲實在太過雅緻,沒一定的文學底蘊全然聽不懂,是以如今只在權貴、士大夫之中流傳,遠不及徽班的勢頭。

待到得下晌,寶玉心中念着姐姐妹妹,枯坐愈發無聊,因是起身託詞‘更衣’,便出得山水樓朝外間行去。

一旁的賈環眼珠亂轉,摸了摸懷裡藏着的大號爆竹,緊忙將一塊桂花糕嚥下,捂着肚子便道:“誒唷,不行了不行了,我先出去一趟。”說罷起身也捧腹而走。

寶玉隨行自有丫鬟,那賈環卻不曾帶,史纕緊忙要打發丫鬟隨行,賈環心中藏着奸,哪裡敢讓丫鬟跟着?只胡亂擺了擺手,便一溜煙兒的沒了蹤影。

李惟儉看在眼中,哪裡不知賈環心思?正覺看戲煩悶,乾脆也起身道:“飲多了茶水,我也去更衣一番,二位世兄稍坐。”

史穰起身道:“世兄稍待,我這就叫丫鬟引路。”

李惟儉便笑道:“前有寶兄弟、環兄弟,還怕尋不着地方?不用了。”說着又按了下賈蘭的腦袋:“少吃些甜食,小心齲齒。”

賈蘭咧嘴笑了,頓時露出缺了門牙的漏風嘴:“舅舅放心。”

李惟儉信步而出,臨出樓前回首觀量一眼,卻見女眷坐席裡,二嫂子王熙鳳不知何時早已離去。

卻說寶玉出得山水樓,忽見林中兩隻錦雞嬉戲,頓覺有趣,因是領了丫鬟乾脆進林中觀量錦雞嬉鬧。

過得須臾,賈環追將出來,卻哪裡尋得見寶玉身形?依稀記得茅廁便在左近,這廝便快步尋了過去。到得松香館,隱約聽得內中有人言語,賈環便斷定必是寶玉。當即取了火摺子吹燃,掏出大號爆竹點了引線,隨即胡亂丟過牆去,繼而扭頭就跑!

跑出去幾十步,待繞過百花亭,方纔聽得一聲巨響。賈環頓時掩口大笑不已,心下暗忖,這下就算炸不死寶玉,也得將寶玉嚇個好歹!

忽聽腳步聲漸近,賈環連忙矮身藏在亭下,直到腳步聲走遠,這才一路瘋跑着回了山水樓。他卻不知,方纔過去之人正是李惟儉。

李惟儉聽得炸響,先是快行幾步想着瞧個樂子,繼而又放緩腳步……他又不欠寶玉的,去得早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思忖間到得松香館前,便聽得內中王熙鳳罵道:“沒用的東西,可見平日裡是白養了你!”

隨即便有小丫鬟委屈道:“二奶奶,我……我實在撐不住。不然我去叫了平兒姐姐來吧?”

李惟儉心下愕然,怎地內中是王熙鳳?

他咳嗽一聲,內中聲響頓時一滯,王熙鳳氣哼哼問道:“誰在外頭?”

“可是二嫂子?我是李惟儉啊。”

“啊?”王熙鳳聲音頓時爲之一變:“天可憐見,幸而來的是儉兄弟。方纔也不知哪個瞎了心的丟了爆竹進來,我起身一時不查,扭了腳踝,這會子吃疼的緊。勞煩儉兄弟去叫平兒來,我這小丫鬟年歲小、氣力不足,扶着我站穩都難。”

李惟儉四下看看,便見果有丫鬟朝這邊查看。緊忙招招手,到得近前方纔認出,竟是湘雲身邊兒的丫鬟翠縷。 翠縷緊忙入內幫手,半晌與那小丫鬟方纔扶着眉頭緊蹙的王熙鳳行了出來。

李惟儉在茅山兩年略略學過岐黃,只觀量兩眼,見王熙鳳右足不敢粘地,頓時擺手止住:“且慢,二嫂子,你這情形看着不是扭傷,倒像是骨折啊。”

“啊?”

李惟儉正色道:“這等傷勢不可疏忽大意,若強撐着,只怕來日會有後患。”思忖着打發丫鬟去叫人再回返,實在繁瑣,李惟儉乾脆就道:“二嫂子還是回內中尋個椅子落座,打發丫鬟叫人擡了轎子來,趕緊請太醫診治纔是。”

王熙鳳唬了一跳,見其鄭重其事,心下不敢輕忽大意,緊忙又回了松香館。翠縷情知此事緊要,緊忙快行去山水樓報信兒,李惟儉則留在內中陪着王熙鳳說話。

過得半晌,保齡侯夫人緊忙領着人趕來,隨行的還有府中太醫。那太醫道了聲‘得罪’,略略摸骨,王熙鳳頓時疼得倒吸涼氣。

太醫便道:“果然傷了骨頭,好在不曾錯位,回頭兒打了夾板再服幾副藥,過得一二月便無礙了。”

王熙鳳頓時欲哭無淚,省親在即,榮國府上下忙作一團,大事小情拿主意的是王夫人,經手的卻是她。再有,眼看就要臘月,暖棚果蔬已然上市,隔幾日不去查看一番,她又如何放得下心來?

萬萬沒想到,不過來保齡侯府熱鬧一遭,竟惹上這等禍事!

保齡侯夫人問過小丫鬟,聽罷頓時黑了臉兒:“哪裡來的禍害?將後花園裡的僕役聚攏了,一一查明,看看到底是誰做下的好事兒!”

王熙鳳正要附和,忽而瞥見李惟儉略略蹙眉又舒展開來,隨即饒有深意地瞥了其一眼。王熙鳳本就是個伶俐的性子,知曉史家家教森嚴,斷然不會有僕役丟爆竹嚇唬人。想想寶玉、賈環、賈蘭幾個年歲都不大,正是淘氣的時候兒,說不得就是這幾人造的孽!

只是家醜不得外揚,若保齡侯夫人戳穿,榮國府的臉面往哪兒擱?

因是王熙鳳趕忙道:“表嬸兒何必興師動衆的?不過是小事……再說今兒可是湘雲的生兒,總要等湘雲妹妹過了生兒再說。”

保齡侯夫人哪裡肯聽?只道:“璉哥兒媳婦莫說了,此事我自有主張。”

王熙鳳只好止住話頭,跟着僕役擡來軟轎,婆子將王熙鳳背進軟轎裡,方纔擡着去了前頭。

其後太醫爲王熙鳳診治,保齡侯夫人私下查問,李惟儉自是回返山水樓。又抽空叫過翠縷,將裝着賀禮的錦匣送了。

保齡侯夫人與王熙鳳一去不返,衆人只道二人私下說話兒去了。待到未時,流水單的席面傳上來,湘雲方纔被翠縷叫出去,打開錦匣一瞥,見得內中那纏絲白瑪瑙手串頓時歡喜不已。

其後席間,笑語晏晏,推杯換盞。那湘雲多飲了兩盞,俏臉暈紅,時而便灑下銀鈴般的笑聲來。

及至申時末,戲班退下,酒宴撤去,丫鬟送上茶水來,衆人方纔回味過來,怎地始終不見王熙鳳?

此時保齡侯夫人才玩味地說了王熙鳳受傷之事,衆人唬了一跳,緊忙到前頭觀望。

王熙鳳雖笑着只道並無大礙,那笑容卻極爲勉強。保齡侯府不是香山別院,此處四下都有丫鬟、僕役看着,那賈環自以爲得逞,卻不知早就落在人家眼中。保齡侯夫人查明此時,卻不知如何言說。

因是知道不曾查明,王熙鳳心思伶俐,單隻觀量保齡侯夫人面色便知醜事敗露。因是心下愈發氣惱!

略略盤算,賈蘭循規蹈矩、寶玉雖頑劣卻不會這般下作,儉兄弟自不用多提,算來算去也唯有賈環那下作胚子方纔能做出這等事兒來!

王熙鳳心下暗恨,只道回了榮國府定要給賈環個好兒。

此時她腿腳不便,因是隻能求了李惟儉代爲照拂一衆小的,李惟儉自然應下,招呼着三春、黛玉、寶玉、賈環、賈蘭等上了馬車。

也趁此之際,與二姐姐迎春、黛玉眉目傳情了一番,隨即一路護送至榮國府,見過賈母一面兒說明緣由,待入暮方纔回返自家。

……………………………………………………

蘇州城外蟠香寺。

邢母嘮叨着:“今兒住持又來過一遭。”

邢忠靠坐椅上,手中拎着酒瓶,面上熏熏然。聞言卻是一言不吭。

其妻便道:“當家的,總要再尋個活計。前頭好歹靠着岫煙去揚州給人幫廚賺了些銀錢,如今花用一空,總不能沒了進項。”

邢忠頓時唉聲嘆氣。他生性喜酒,每日總要飲上幾盞,偏巧先前顧萬中那織場換了蒸汽機,雖屢屢囑咐邢忠這等管事兒的看牢了,莫要讓人損了機器。可邢忠心下不以爲意,去歲依舊如故,結果便有女工不甚捲了雙手進飛輪。

那女工雙手殘廢,夫家自是不幹,鬧到府衙,顧萬中足足賠付了八十兩銀子。總管事一怒之下,便將邢忠開革了。

這一年多靠着其妻給蟠香寺浣洗,邢岫煙又去到揚州給黛玉做了幾個月的飯,方纔維繫下來。可黛玉早已回返京師,邢岫煙一個姑娘家也不好去到男客家中作廚娘,因是便沒了進項。

邢忠撓撓頭道:“實在不成,咱們去京師投靠她大姑姑去吧。”

其妻納罕停下活計,就聽邢忠道:“前幾日撞見邢德全,說岫煙她大姑姑早嫁了貴人作續絃,咱們去投奔了,至不濟也有一口飯吃。”

其妻關切起來:“貴人?哪家貴人?”

“榮國府。”

其妻頓時大喜過望:“喲,那可真真兒是潑天的富貴!只是這往京師去,總要盤纏。”

邢忠丟下空酒瓶悵然道:“不急,開了年我再謀個差事,賺夠了盤纏,咱們就去京師。”

內中邢岫煙聽得父母言語,悵然嘆了口氣。納了最後一針將衣裳補好,起身出得小院兒,不片刻便在禪房後尋了篆兒。

篆兒仰着小臉兒愁眉苦臉道:“姐姐,今兒沒抓到黃鱔。方纔在水裡瞧見好大一條,可惜一鑽就沒了影兒。”

邢岫煙將補好的僧袍送上,道:“試試看合不合身。”

篆兒應下,三兩下套上。這僧袍乃是舊衣,也不知是哪位比丘尼留下來的,便是補好了,穿在篆兒身上也顯得肥大。

篆兒添了一層衣裳,頓時暖和了幾分,隨即委屈道:“今兒住持又來尋我,說僧牒太貴,寺中也無餘錢,讓我自己想法子。我又哪裡去尋那般多銀錢?”篆兒哭喪着臉兒道:“住持就說,再有半年,若沒有僧牒我就得下山自尋活路。”

邢岫煙心下憐惜,卻又無能爲力。說道:“我家也不好,不然定會幫你。方纔聽爹孃說,只怕過些時日就要去京師投奔大姑姑去了。”

篆兒愈發哀傷,垂着小腦袋不言不語,咕噥着說道:“那李郎中若是還在就好了……搶了吃食,總要幫襯咱們一把纔是。”頓了頓,忽而眼神一亮,擡起頭來道:“姐姐,你若去京師,我也跟你去好不好?”

“你?”

篆兒笑道:“姐姐身邊兒總要有個丫鬟使喚吧?我來給姐姐當丫鬟如何?”

邢岫煙頓時哭笑不得,探手摸了摸篆兒的小腦袋,情知篆兒將自己當做了救命稻草。她心下不忍,便頷首道:“好,到時篆兒就做我的小丫鬟。”

篆兒頓時高興起來:“姐姐真好,我明兒再去抓黃鱔,總要將那頭大的逮到。倒是請姐姐燒了吃,咱們好生打打牙祭。”

邢岫煙笑着將篆兒攬在懷裡,心下卻極爲不安。流離失所、投奔遠親,前途一切未卜,便是她這般隨遇而安的性子,又如何安生得起來?

……………………………………………………

金陵。

薛蝌將大夫送出門外,方纔回身進了內宅。挑開簾櫳入內,便見妹妹寶琴正俯身與母親說着什麼。

薛蝌進得暖閣裡,隨即眉頭一皺,說道:“怎地撤了火盆?”

寶琴這會子不過八九歲年紀,生得明媚皓齒、眉目如畫,聞言便道:“哥哥不知,方纔母親說氣悶,怕是沾染了炭毒,我才命人趕忙撤了火盆。”

薛蝌這才舒展眉頭連連頷首:“是極,這炭毒可大意不得。”隨即又笑道:“母親寬心,方纔大夫說了,再有兩副藥,母親這身子總會好轉。”

其母盧氏便道:“我自己身子自己還不清楚?每到冬日裡便成了病秧子,暖和了又好轉過來,年年如此。蝌兒莫站着了,坐下說話兒。”

薛蝌應下,自行搬了凳子在牀頭落座。

盧氏便道:“你父親去的急……家中也不曾安置,虧得蝌兒勉力支撐。”

薛蝌便道:“兒子不過是強撐,誤打誤撞偶得貴人襄助,方纔討回了那筆銀子。”

這一年多薛蝌又四下討欠款,奈何再沒遇到李惟儉這般的貴人,因是這銀錢花用的多,回來的卻少。又因沒了皇商底子遮掩,薛蝌這一房做起營生來四下碰壁,如今海貿的營生再也不敢觸碰,生怕一遭將家業盡數賠了去。

盧氏便道:“你父親生前就說得分明,這營生,總要有貴人照拂了,方纔好經營。誰知大房如此背信忘義!丟了皇商底子不說,還將咱們瞞在鼓裡!咳咳咳——”

“母親。”

“媽媽。”

寶琴緊忙將盧氏扶起,輕撫其背,好半晌盧氏方纔止了咳嗽。隨即柳眉倒豎,氣惱道:“這皇商底子且不提,那大房的營生裡,可有咱們家不少家業在。總不能就這般不聲不響讓大房平白佔了去!”

薛蝌聞言蹙眉不語。如今薛姨媽、薛蟠等託庇榮國府,找上門討要,又哪兒是那般容易的?

此時就聽盧氏又道:“昨兒你四嬸子來探病,偶然說起一樁事。那薛蟠攤了官司,如今竟落在四房下頭,改名作薛虰。”說着看向薛蝌,肅容道:“我兒待轉過年就去京師討要,總是一、二萬的銀子,如今做不得營生,這筆銀錢總能支撐到我兒成家立業,往後要作營生也有個本錢。

若大房不還,你便豁出臉面,以此事要挾!”

“這……”薛蝌眼見盧氏決絕,只得硬着頭皮頷首道:“好,兒子知道了。”

盧氏又嘆息道:“出了這檔子事兒,如今咱們不過是商賈之家,只怕梅家那樁婚事……”她看向寶琴,探手撫了女兒的臉頰:“苦了我的兒。”

寶琴卻想的分明,說道:“母親何必憂傷?都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梅家反悔,女兒自去京師尋了才俊嫁了,有女兒扶持,來日定比梅家興旺。”

盧氏展顏笑道:“寶琴才情、品貌,便是公侯貴女又有幾人比得上?可惜……是咱們家拖累了你。”

寶琴搖搖頭,並不在意。

一旁的薛蝌卻是心下一動。旬日前偶從報紙上得聞,那當日順手幫了他的貴人李惟儉,此番出征凱旋,竟升了竟陵伯!這可是二等伯啊,貴人不過十五、六年紀,再過十年,焉知不會封作國公?

早先薛家還有個皇商底子遮醜,如今連最後一塊遮羞布都沒了。莫小看了皇商底子,有此在,好歹能庇護薛家幾房。一遭沒了,薛家只怕就會分崩離析。

如今大房賴在榮國府不走,不就是生怕沒了庇護被人生吞活剝嗎?想起母親方纔所言,那李惟儉豈不就是貴人?

薛蝌思忖一番,忽而說道:“妹妹,你去看看母親的藥熬得如何了。”

寶琴應下,也不多問,起身邊去查看。待其一走,薛蝌沉吟半晌,直到盧氏催問:“我兒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你支開寶琴,可是與寶琴有關?”

“母親明見……”薛蝌道:“母親可還記得我曾提起,在廣州時曾幫了兒的李惟儉?”

“便是那位李郎中?”

薛蝌頷首,說道:“旬日前得了信兒,李大人因戰功封二等竟陵伯。”

盧氏駭然:“才這般年紀就封伯了?”嘖嘖兩聲,忽而醒悟過來:“你的意思是——”

薛蝌俯身一拜道:“那李伯爺年少有爲,兒子觀之,見其並不耽於女色。若梅家悔婚,妹妹不若與李伯爺做了良妾。”

盧氏雖不懂經營,可教導了薛蝌、寶琴一子一女,自然不是蠢婦。聞言便蹙眉道:“那李伯爺如此煊赫,不知多少人家要將女兒送去——”

薛蝌堅定道:“事在人爲。”

盧氏思量一番,方纔頷首道:“也罷,待回頭兒我與寶琴說說,看她又是什麼心思。”

第275章 兼祧?第151章 好東西第394章 臨終念子孫第186章 演武第209章 賦閒第15章 鳳姐兒放錢由始 李惟儉聞病送藥第90章 趙姨娘設宴第273章 投名狀第73章 以本傷人節節升 偷雞不成蝕把米第92章 可惜了一串錢第273章 投名狀第373章 尤氏奔喪第37章 更新安排第68章 勇晴雯仗義出頭 李惟儉收攏幫閒第387章 做媒第242章 鳩佔鵲巢第205章 葳蕤繁祉 延彼遐齡第304章 管家第408章 麟兒第174章 溫鍋第98章 風捲殘雲第120章 夜奔第163章 箕裘頹墮皆從敬第399章 ‘哭向金陵事更哀’第220章 春來百花無意賞第255章 豆蔻年華出芙蓉第132章 香菱第168章 封爵第263章 暗流第161章 壞事第79章 帳挽銀鉤第263章 暗流第70章 靜夜裡主僕夜話 順天府重拳出擊第309章 萬般委屈第403章 花珍珠謀救賈寶玉第168章 封爵第28章 鴛鴦:四爺在老太太心裡不一般第288章 賴家遭難第237章 細作第396章 邢夫人掌家第141章 齊聚第410章 殺人放火夜第137章 不若尋我第40章 千鑿萬錘始得甜水 一封條陳引動風雲第66章 聖人青眼 郡主乖巧第167章 論功第160章 舊事重提第100章 別出心裁第186章 演武第332章第169章 辭行第126章 細思極恐第315章 治年事第26章 就此揭過?第249章 叔嫂魘魔第140章 移園第95章 馴養第379章 求告無門第58章 忠順王割肉第353章 平兒相求第207章 分紅第189章 尤家登門第264章 消暑之邀第100章 別出心裁第149章 勸說第128章 默契第274章 一出一送第223章 風雪夜歸人第48章 珍哥兒不會也這般想吧?第380章 牽連舊事第413章 比鄰第353章 平兒相求第101章 雞飛狗跳第36章 見聖人復生具呈條陳 赴酒宴賈母勸慰第29章 賈珍:請家法!第208章 背鍋第174章 溫鍋第138章 天貺節之約第317章 賜婚第50章 醉金剛流配三千里 秦司棋絡子傳私情第143章 密會第219章 相思樹上掛離索第46章 吳海平無意得姻緣 薛姨媽聞金陵報喪第217章 饅頭庵第198章 西山水泥務第137章 不若尋我第327章 回門第120章 夜奔第180章 林如海病重第393章 彌望金玉緣 避情乘遊槎第179章 美人局第287章 毀人清譽第87章 別院第20章 兩小心生間隙 寶釵心急如焚第233章第202章 黛玉撕書第175章 東拉西扯第280章 有福之人第25章 雙懸日月照 黛玉生辰近第408章 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