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案發
東北上小院兒。
暖隔裡,晴雯自睡夢中甦醒,便覺身前覆着一隻大手作怪。嗔看身旁人一眼,卻見李惟儉還不曾醒來,又隱約聽得外間雨聲陣陣,扭頭觀量,隔着紗網便見雨幕絲絲垂下,於檐上果然垂下了雨簾。
“四爺,下雨了呢。”晴雯輕聲說道。
“嗯。”李惟儉含糊應了一聲,說道:“正好偷懶一日。”
主子自是能偷懶,趁着下雨多睡上一會子。丫鬟卻要早起勞作的,晴雯便挪開李惟儉的手,坐起身拿了衣裳來。她內中只穿了大紅的肚兜,露出白生生的脖頸與臂膀來。
那衣裳方纔穿上一隻袖子,晴雯便被李惟儉拉扯着重新躺下。
“我都沒起,你起那麼早做什麼?”
晴雯咬着下脣道:“我又不是太太、姨娘,哪兒有這般時辰還躺着的道理?”
李惟儉睜開眼瞥了晴雯一眼,笑道:“別急,既然許了你,總少不了你的。如今年歲還小,總要再過上幾年再說。”
晴雯面上羞紅,嘴裡卻道:“四爺慣會想歪了,我不過是……嗯——”
嘴被封住,她說不下去了。一時間雨打紗窗,沙沙作響;暖隔裡錦被翻涌。
過得半晌,一隻菱腳自錦被中探出,那塗了鳳仙汁指甲的腳兒先是繃緊,繼而又蜷縮起來。被中的人兒好似蟲兒一般蛄蛹起來,好半晌才停歇下來。
又須臾,晴雯掀開被子,面上汗淋淋,髮絲貼着面頰,嗔怪着瞥了李惟儉一眼:“四爺,還是大清早呢。”
李惟儉笑着不大反問:“不喜歡?”
“不告訴伱!”
晴雯紅着臉兒歡喜着抽身而去,落地上三兩下穿了衣裳。
偷得浮生半日閒,李惟儉又躺了片刻,待紅玉撐着紙傘提了食盒回來,這纔不情不願地在晴雯伺候下穿衣洗漱。
早點方纔吃過,外間便有人來叫門,卻是吳鍾尋了吳海平,這會子正在門外等候。
賈家規矩森嚴,男僕、外男不得入內宅。李惟儉獨居東北上小院兒,卻不用這般麻煩。
他心下納罕着,不知吳鍾尋自己什麼事兒,便讓紅玉將人領了進來。
少年人見了禮,開口說道:“公子,俺跟着公子也有些時日了,上回還見了忠勇王一面兒。只是……不知公子何時將俺引薦給忠勇王啊。”
李惟儉說道:“吳鍾啊,不是我不想引薦,實在是……時代變了啊。”
“這是甚地意思?”
李惟儉就道:“罷了,改天我帶你去靶場瞧瞧你就知道了。”
吳鍾頷首,轉而說道:“還有一樁事,昨兒夜裡那位傅姑娘尋到了公子宅院門前。俺與她說了會子話兒,眼見外頭飄雨絲,就把人請了進去。今兒一早再問,傅姑娘只說要求見公子。”
“哈?”李惟儉心中極爲納罕,這傅秋芳怎麼尋到他那新宅去了?
莫非是傅試此人……也不對啊,就算要送人上門兒來,也沒這般行事的。當下李惟儉細細問了,待聽聞吳鍾說傅秋芳昨夜只提了個包袱,身邊再無旁的物件兒,心下便暗忖,莫非這傅秋芳學了那案子裡的愛娘一般,也來了一手夜奔不成?
亦或者,這內中還有旁的謀算?
李惟儉思忖半晌不得而知,想着總要見過那傅秋芳一面兒再說,便打發吳鍾先行回返,只說這兩日有空過去瞧瞧。
既不知對方意欲何爲,拖上一拖,且看內中變化方爲上策。這日李惟儉寫寫畫畫、於丫鬟頑樂自是不提。
那傅秋芳在李惟儉新宅子裡如何忐忑不安也不提,且說傅秋芳連夜不告而別,這日一早兒便被其兄嫂發覺了。
兩口子頓時急得火急火燎,婦人打發了老下人去尋那曲嬤嬤,老下人回來只道,那曲嬤嬤一早兒就去了鄉下,且其家人信誓旦旦保證,從未見過傅秋芳來此。
只須臾光景,傅試嘴上就起了火泡!
便是傻子都能想明白,這曲嬤嬤定是聽了牆根,將夫妻二人的盤算悄然說給傅秋芳了,不然一個雙十年華的姑娘家怎麼就會沒了蹤影?
傅試當即冒雨出門兒找尋,找了半日,好似大海撈針一般,卻是半點蹤跡也不曾尋到。頹唐着回返自家,與婦人唉聲嘆氣,只道此番得罪了鄭儀賓,那王府長史的美差算是泡湯了。
傅試雖當傅秋芳是奇貨可居,可心中到底顧念着兄妹情分,勸說了自家媳婦好一陣,只道待傅秋芳回來,只說那曲嬤嬤聽錯了,實則他們二人是爲傅秋芳尋了個好人家。
正商議着,老下人冒雨奔行進來:“老爺,大事不好,外間來了刑部衙役,說老爺的案子發了!”
“啊?”
傅試頓時駭得手足無措,那外間的衙役卻等不得,這會子呼喝着入了內院,便見一綠袍、一紅袍兩名三十許年歲官員撐着油紙傘信步入得正房裡。
那紅袍官員瞥了嚇得癱軟在地的傅試一眼,開口道:“傅試,你的案子發了,且隨本官往刑部走一遭吧!”
傅試戰戰兢兢拱拱手,磕巴道:“這位大人,這……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那綠袍官員冷笑一聲,說道:“你收了陳愛娘叔父一千兩銀子,又昧下陳愛娘、月樓二人金銀細軟四千兩,其後屈打成招,本官與喬郎中尋得了陳愛娘,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不容你在此狡辯!”
喬郎中嘆息道:“好歹也曾爲官一方,傅試,你若乖乖跟本官走,那本官就給你個體面;你若不識擡舉,可莫要怪本官不講情面。”
“喬郎中,可否……可否容在下一日光景啊?明日,明兒一早在下——”
喬郎中搖了搖頭,一擺手,當下兩個五大三粗的衙役衝上去,將那傅試五花大綁,推着往外就走。
“喬志平,我與你飲過酒,你不講道義……婉兒,婉兒,快去榮國府求告,晚了就來不及啦——莫要推我,本官自己會走!” 衙役將傅試推搡着押走,那刑部郎中喬志平與綠袍官員卻不曾動彈,前者瞥了一眼駭得面如土色的婦人,又負手踱步四下掃量了幾眼,好似自顧自地嘀咕道:“前後攏共五千兩,便是將這宅子發賣了也不夠啊。看樣子,須得將這宅院封查了。”
綠袍官員蹙眉道:“如今案情雖已明瞭,可仍需過堂,待那傅試招認之後纔好定下罪責。此案通天,卻不是我等能隨意處置的。”
“劉御史此言有理,那今兒便算了,且待來日吧。”
說罷,二人撐起油紙傘這纔在一衆衙役簇擁下緩步而出。
喬郎中、劉御史二人坐上馬車,朝着刑部回返,路上劉御史便道:“喬郎中爲何點撥那蠢婦?”
喬郎中嘿然一笑:“五千兩銀錢,那傅試不過是過了過手,自己留下多少可不好說。不嚇走那蠢婦,此案又該如何收尾啊?總不能你我二人奔赴雲貴,去朝那王總督問責吧?”
劉御史合掌笑道:“妙。如此看來,此事合該傅試揹負了。”
喬郎中不屑一笑,說道:“此人趨炎附勢,從來都是小人做派。如今又惡了榮國府,哪裡還會有人爲其開口?只待來日過堂,威逼利誘一番,此事也就算了結了。”
劉御史頷首,忽而又道:“聽聞傅試有個國色天香的妹妹,卻是怪了,今兒怎麼沒瞧見?”
喬郎中便道:“理她作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儘快將這案子了結了纔是正理。”
卻說果然如喬郎中所料,待他們人一走,婦人發怔了半晌,旋即醒悟過來,連忙收拾細軟,將值錢的物件兒一掃而空,領着個小丫鬟僱了車馬直奔鄉下而去。從此回返孃家,再行改嫁還是遁入空門,一概不得而知。
那老下人忍了一日,眼見老爺、夫人、小姐盡數沒了蹤影,情知樹倒猢猻散,傅試此一番怕是沒救了,當即拾掇行囊往山西投親去了。
待過得兩日,李惟儉拜訪嚴希堯,這才從恩師口中得知那傅試事發了!傅試收押之後,起初還試圖攀咬一番,捱了一通板子霎時間哭爹喊娘,丟回大牢裡自有牢子遞了話兒,轉頭再過堂頓時就老實了。
問什麼說什麼,只把罪責盡數攬在自己身上,再也不敢胡亂攀咬。如今刑部正在整理案卷,不日便會呈上御前,料想以今上的性情,這傅試死罪可免,怕是活罪難逃。
自嚴府出來,李惟儉案子思忖,莫非是那傅試情知案子發了,這才尋了自己的宅院,將妹妹傅秋芳打發了過來?
好似也不對啊,那案子只用傅試一個人擔着就行了,又不用抄家滅族的……莫非是指望着送了傅秋芳來,來日盼着自己伸出援手?
不論如何,總要見過了傅秋芳再說。
於是乎李惟儉乘坐馬車,行了小半個時辰到得新買的宅院。如今這宅子正在整飭,領頭的幾個工匠見東家來了,忙不迭上前問候,又略略說了整飭進度。
李惟儉只問了工期,那工匠拍胸脯保證不會耽擱,他便不再過問旁的,左右還有賈芸看顧着,料想也不會出了差池。
吳鍾看門護院,與丁家兄弟分開來住,他自己住前頭倒座房,丁家兄弟住在後罩樓,那傅秋芳被安置在了二進院兒的東廂裡。
大雨連下了兩日,今兒方纔放晴,李惟儉不好入閨閣,便站定院兒中,那吳鍾便上前叫道:“傅姐姐,俺們公子來了。”
“稍待。”
內中傳來一聲言語,過得須臾,東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不施粉黛、面容素淨的傅秋芳自內中娉婷行了出來。
瞥見李惟儉,連忙屈身一福,說道:“見過李公子。”
“傅姑娘好。”李惟儉拱手還禮,伸手相邀道:“側花園整飭了一段,如今天光正好,傅姑娘不若隨我走走?”
“好。”
傅秋芳應下,隨着李惟儉自月門進得側花園裡。沿着石子路徜徉而行,不片刻到得竹林旁,此間剛好有石制桌椅,李惟儉取了帕子擦過兩個凳子,邀着傅秋芳落座。
待二人坐定了,不待李惟儉開口問詢,傅秋芳就道:“此番……勞煩李公子了,只是我一時間無處可去,須得再勞煩李公子兩日。待我問明瞭路途,自會搬走。”
李惟儉開口道:“這卻不急,敢問傅姑娘……究竟是遇到了什麼事,纔會連夜到得此間?虧得吳鍾識得你,不然這夜裡都不知姑娘怎麼過。”
傅秋芳咬脣囁嚅半晌,輕聲說道:“家中生了變故。”
見其所說不盡不實,李惟儉也沒追問,繼而問道:“姑娘往後有何打算?”
傅秋芳道:“大名府還有我家一支親戚,回頭兒我典賣了頭面,打算投奔過去。”
李惟儉略略蹙眉,心中暗忖,怎麼感覺傅秋芳對傅試那案子一無所知呢?
傅秋芳偷眼打量他,見其面色,心下卻是會錯了意,以爲李惟儉心中擔憂。因是便說道:“那親戚算是本家姑姑,小時待我不錯,想來不會害了我。”
李惟儉思忖了下,說道:“這且不說,傅姑娘可知,你兄長傅試如今收押在刑部,不日便要定下罪責?”
“啊?”傅秋芳訝然,繼而有些無措,連忙追問:“李公子,這是何時的事兒?”
“大前日就收押了,如今過了兩次堂。聽聞令兄已然招認,刑部正在整理案卷,不日便會呈上御前。”
傅秋芳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只是咬着嘴脣暗自思量。傅試被收押,自然無從謀求忠順王府長史,也就不用將自己送去與人做了外室;可那畢竟是養大自己的兄長,家中如今也不知亂成什麼樣兒了!
她心中急切,起身一福道:“不知公子可否將馬車暫借與我?我……我想回家瞧瞧。”
李惟儉起身避過,說道:“此是小事兒,我讓吳海平送你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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