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飯店,老孩兒掏錢給三黑子打了一臺車,又把他推進去。三黑子就坐着車絕塵而去,融入大街燈光璨燦的車流中。老孩兒又招手叫來一輛車,劉瘋子卻站在那裡盯着三黑子走的方向看,啥話也不說,也不上車。老孩兒從後面拉他一下,他才拉着賈雙全上車回家去了。臨到家時,劉瘋子冷不丁對賈雙全說:“遲早是個禍害……”
“誰呀?”
賈雙全問完,馬上又明白了,一就順嘴說:“啊,不能。他就那麼個人,我看也是個直腸子。”
劉瘋子不再說話。
集連縣位於嶺西市東北約五六十公里處的一片三江平原腹地,是個四縣交界的偏僻地方,周邊佈滿肥沃的土地和農場。每天有數趟長途汽車往返或路過此地。乘車的旅客大多是不願等火車圖方便的農工和鄉鎮農民。
公路上有輛長途公共汽車一閃而過。
前擋風玻璃上的一塊白布上寫着幾個大字——
“嶺西市——集連”。
王成軍在電話裡跟賈雙全說,乾脆彆着急了,好好在佳市玩幾天得了,着急也沒用,劉瘋子他們肯定會幫忙。賈雙全一想,也是,去TmD,玩吧,那就好好跟着他們玩幾天。
劉瘋子、老孩兒和三黑子、賈雙全正在這輛車上。他們先後佔了兩條熱線兒,一替一換着來,哪條線也不空手,常常是前腳剛下車後腳又上了另一趟車。幾天下來,牛刀小試,收穫頗豐,比在火車上“倒三張”只強不差,這讓他們很高興。
易拉罐中大獎和兌換秘魯幣的騙局關鍵不在手法,而完全在過程的鋪墊,所以四人都有嚴格的分工。三黑子裝成一個傻乎乎不識字、不看報的農民,手裡拎個方便塑料袋,除了麪包等食品還有兩聽易拉罐。賈雙全坐在旁邊裝作不認識他們,車一開就坐在那裡光顧吃也不說話,邊吃還邊東張西望,看啥都新鮮,啥也不懂,滿嘴食品渣。
坐在另外座位上的劉瘋子則不同,一副經多見廣常跑大碼頭的老闆模樣,一上車嘴就不閒着,跟誰都自來熟,好象一車人都是他前世的親戚。先講腐敗,再講社會,然後也弄點外國的小道消息什麼的,還有小姐的什麼軼聞趣事。
等到大家都熟悉了,相互有了一定的信任度,同樣嘴不閒着的傻農民三黑子就該喜從天降般地喝到印有中獎號碼的飲料蓋子了。他一乍呼,有人就湊過去看,打扮成很有成就的生意人身份的老孩兒自然也在其中。
整個過程,就跟電視上演的差不多,三個人不露痕跡地連吹帶捧,連唬帶嚇,賈雙全再湊上去假裝什麼也不明白,胡亂說幾句外行話火上澆油,不到集連縣城,戲也就演得差不多了,然後找個藉口各自在到站前脫身,每趟車下來,都能騙到手三四千元。
其實他們的騙術並不高明,坐車的旅客也並不都是傻子。
可是,有素不相干見過世面的老闆見證。
有成功的生意人急於掏錢兌換。
又有那個木訥的農民死活不肯。
他手中攥得死死那個小小的東西豈能不是寶貝?
如果不是那個老闆恰好沒帶錢,生意人帶的錢又不夠,自己怎麼能碰上這麼好的機會?
世道不同了,人人都學精了,但那些祖祖輩輩身上每一根血管裡都流淌着憨厚善良血的山裡人,每遇到好事時還是願意往好地方想,相信別人都和自己差不多,不會想出這麼歹毒的主意騙人,加上愛貪佔小便宜的心理,就決定了有些人最終逃不過被劉瘋子、賈雙全、老孩兒和三黑子等人騙得欲哭無淚,吊蛋精光的命運。他們骨子裡的東西並沒有多大改變。
兌換秘魯幣也一樣。
外國錢誰見過?但一聽說人家那錢一頂十,拿到銀行去還當寶兒呢,又親眼見那錢綠得耀眼,有幾人能不動心?於是,有錢的掏錢,沒錢的乾着急,還怕掏不着呢……
嘿!
收了工,劉瘋子高興,我靠!賈雙全真行,不僅老孩兒、三黑子行,他更厲害,照例進飯店喝“收工酒”。
飯後,劉瘋子決定給賈雙全一份錢,賈雙全不要,然後他照例把三百元分給三黑子。
三黑子也照收不誤。
但心裡,卻越來越不服氣!他不止一次地想,即使是按勞分配他張世鋼也不該少拿一分錢——劉瘋子只管“白話”(東北意即胡吹),老孩兒只管牽驢,而自己呢卻是文武全活兒!
上車裝傻B的是自己,下車跑不了非打不可的時候,回頭衝鋒陷陣大打出手的還是他媽自己,怎麼一回來分錢就沒自己的份了呢?剩下的錢他們倆平分就好意思嗎?聯想起“收工酒”的檔次也越來越低,三黑子心火升騰,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對付劉瘋子和老孩兒兩個人,三黑子自有辦法。不過,有江市來的賈雙全在身邊,他不敢發火,他看出這賈雙全雖然一聲不吭,但要講打架誰也不行,恐怕還得這傢伙厲害。
既然不能跟劉瘋子他們鬧掰,又不甘讓他們獨吞,三黑子就隔三岔五地跟他們借錢。隨便編個理由就借,常常借,借得劉瘋子和老孩兒都煩了,卻又不能不借。他們兩位“大哥、二哥”當然明白其中原委,大家都不想撕破面子,就三百二百地甩給他讓他花去,再由三百二百一點點變成一百二百。
三黑子心裡的氣越憋越足。
шωш ✿Tтkā n ✿C ○ 這他媽不是打發要飯的嗎?
可他仍然收下。
既然是要飯吃,就沒有權力嫌溲。
這一切,劉瘋子心裡都明白,賈雙全也看在眼裡,他只是不知道這個傢伙想怎麼做。其實,三黑子在耐心等待時機。在他兇狠的心裡,當初在酒桌上三個人對天盟誓、結拜兄弟的情景彷彿上輩子的事兒,早已隨着時光的流逝灰飛煙滅一去不返了。如今嘴上雖說有時還叫上一聲“大哥”或“二哥”,肚子裡想的什麼卻是他的大哥二哥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事情。
機會終於被三黑子等來了。
給他帶來機會的不是公安機關,也不是本市的其他幫夥,而是盤踞在富錦同樣有實力的同行。有朋友給劉瘋子悄悄報信說:以前曾被他們收拾過的“富錦幫”,看他們在這一帶車上越弄越大發,既眼氣又不服,打算報復他們!
一聽到這個信兒,一向立棍兒的劉瘋子和老孩兒都有些心慌和猶豫,他們以前跟富錦幫是有過節兒,結了樑子。現在雖然有三黑子給自己撐腰,但他們畢竟人多勢衆,好虎架不住一羣狼啊!想來想去,心裡拿不準該怎麼辦,想躲幾天,可又實在捨不得上一次車幾千塊錢無本生意的暴利。
誰知,跟賈雙全和三黑子他們一合計,賈雙全、三黑子兩個人都說:
“沒事!有我們呢,該咋幹咋幹,啥事沒有!”
二人心裡還是不大託底。
“萬一……”
三黑子就把胸脯拍的啪啪響,還是結幫時的那句話:“我靠!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打起來,你們本該挨十刀,我三黑子先挨五刀!”
有了這句話,劉瘋子和老孩兒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決定照幹不誤。不過,爲了防止意外,賈雙全和他們三人都打算帶上了刀。劉瘋子和老孩兒一人一把蒙古牛角刀,三黑子暗藏在身上的則是以前老孩兒用過的自制連發獵槍。賈雙全呢,一把軍刺。
上車前,老孩兒在他家屋裡翻來翻去,開始連劉瘋子都不知道他在找啥。但作爲“領導”的他知道,現在在道上混沒有“熱兵器”是絕對吃不開了,因此他估計老孩兒可能在找那把槍。老孩兒翻出來槍以後,用手拈了拈,把他交給三黑子,他清楚這東西在三黑子手裡比在自己手裡強。這傢伙關鍵時刻敢下死手,一槍就能定乾坤!
三黑子接槍在手,左比量右瞄準,大出意料,愛不釋手。
賈雙全接槍看了看,真傢伙。但老孩兒接下來的話卻讓三黑子沒想到:“槍咋樣?”
“好!”三黑子就一個字,非常乾脆,十分高興中有八分肯定。
“那這槍今後就歸你了,不過你得出點錢。”
“幹啥?”三黑子一愣,似懂非懂。
“賣給你啦。”
一個“賣”字,再次像有把刀子在三黑子的心裡狠狠劃了一下!賈雙全都覺得劉瘋子有點兒過分了,兄弟之間哪能這麼說話?他看見三黑子的黑臉由興奮的潮紅變成奇怪的赤紅,當他證實老孩兒不是跟他開玩笑之後,暗想:這個王八蛋,跟劉瘋子一樣!連這麼個破玩意兒都賣給我?也好,那就買下它,說不定以後會派上大用場!
三黑子舔了舔嘴脣問:“多少錢?”
老孩兒半真半假一笑:“1500。”
三黑子露出明顯不滿:“太多了。”
劉瘋子問:“那你說多錢?”
“1000。”
“1000就1000,”劉瘋子一拍三黑子的屁股,對老孩兒說,“誰讓咱是兄弟,不過得現錢。”
“行!”
三黑子二話沒說,就地點出1000塊錢遞給老孩兒。
其實,老孩兒把槍賣給三黑子並不全是因爲貪財,而是怕虎B朝天的三黑子拿到槍後哪天弄出人命,到時候自己就是跳進黃河也難洗清!槍一賣給他,既能鎮住當前的大敵“富錦幫”,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他即使不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至少也可以爲自己減輕一半罪過。
然而,三黑子可不這麼想,分配不公,讓他暗暗起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