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蘭花不語,盯視着他。
“真的?”
那人又問。笑了。
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不,兩年前的情景一下子就閃現在眼前。不錯,正是三十塊錢買她十串蛤蟆的那個青年!不同的是,光頭成了長髮,裡外打扮都今非昔比了。
“你幹什麼?”姜蘭花問。
“不幹什麼。”青年說。
“缺德!不怕我告你??”
“告?”青年把手舉起來,搭在樹幹上。
“你能嗎?”
“怎麼不能?!”姜蘭花有些生氣,畢竟自己小解讓他給看見了,還偷偷『摸』『摸』滴,煩人!說輕了是不經意間偷窺女人撒『尿』,說重了他就是一個流氓呀!
“算啦,”他說,笑笑,“我叫付金義,別人叫我老三。要告,我不攔你。我只問你一句話:想掙大錢嗎?”
姜蘭花沒聽明白。什麼??想掙大錢??什麼意思啊??
“掙大錢?”半晌,她問。
“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年輕漂亮……”青年一本正經地說。
姜蘭花心裡一酸一熱。年輕漂亮?我還年輕漂亮嗎?在過去的兩年中,她似乎在苦日子中已經忘記了自己才只有十八歲不到這個事實,好象心理上真的就是個農村媳『婦』了,只感到從身體到心裡都已經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婦』女。經青年一說,生命之火又燃燒起來。但她有些害怕,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人最壞!
“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想掙大錢嗎?你?”付金義沉穩地問。
“想……當然想!”
姜蘭花一咬牙,斬釘截鐵地說。
“那好,”付金義點點頭,“跟你說,我跑廣州已經二年了,太孤獨,總想找個伴。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跟我走,我想……”
姜蘭花心裡怦然一動,她想到了肖子鑫!
廣州,她是知道的,在懸圃縣賓館當服務員的時候就聽肖子鑫他們那些幹部說過,知道那裡是南方,花天酒地,人人富裕,有錢,有大錢,有花也花不完的錢!!
“當然了,你不願意我絕不勉強,人有得是……”見她不回話,付金義說。
姜蘭花的眼淚就止不住了。錢!這兩年的苦日子,讓她真正體會到沒有錢的滋味,如果當初有錢,自己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嗎??自己平生只愛過的一個肖子鑫,懷了他的孩子卻不得不離開他,那就是他呀!可惜……她打斷付金義的話:“跑廣州能掙多少錢?”
“來回不空,掙兩千元,有你一千。”
“那麼多?”
“當然了!”
想想兩年來自己含辛茹苦的窮日子,姜蘭花黯然神傷,覺得以前太傻了。但要跟他走,孩子怎麼辦?這個人底細又不清……又一想,管他呢!
晚上,姜蘭花坐立不安。
因爲她跟付金義定的今晚夜車就走。已經聽到外面付金義的口哨在叫她了,她還沒跟男人說呢。
“洪凱……”姜蘭花終於叫。
男人正脫衣服,衣服套在腦袋上,他沒應聲。
姜蘭花心中一陣急跳,又說:
“洪凱,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
“我要出趟門……”本來姜蘭花想拖開說,可外面的口哨聲已經很急迫。她下意識瞟瞟牆上的鐘。
“回家呀?”
“不……”一瞬間,姜蘭花改變了主意,點點頭改口說:“恩,回家。”
男人想想,同意了。
“洪凱,念鑫念花你照看幾天。”
“孩子你不帶?你不帶回去讓她們姥爺姥姥看看呀!”男人一驚,望望姜蘭花,發現妻子神『色』異樣,站起身追問道:“蘭花,你到底幹什麼去?”
外面一聲急促的口哨。
“吱!”
“別問了,洪凱!我幾天兒就回來。”說完,姜蘭花把事先準備的小包兒一抓,轉身就走。
“姜蘭花——”遲洪凱大叫。
“你給我回來!你到底幹什麼去!!”
孩子哭起來。鐵成從被窩裡爬起,睜大眼睛。
等到男人追出去,外面,姜蘭花已沒影兒了……
……
餐車上,姜蘭花眼花繚『亂』,不敢正視。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回出遠門,付金義要的菜都是她沒見過的,還有酒。酒沒喝,人已醉了一半。
“花多少錢?”
回到臥鋪,姜蘭花忍不住問。
“錢算啥?一百來塊錢,不多。”付金義撳亮手上的電子打火機,吹滅,又撳亮,吹一口濃煙懶懶地說。
姜蘭花如在夢中……
一百多塊錢??夠她一家子好幾天的生活費了,真是不出來不知道,現在的社會變化這樣大呀!
順其自然吧,她想,既然跟這個人出來了,就要儘可能地多掙一點錢,不管怎樣她現在再也不是以前的小姑娘更不是她一個人了,兩個可憐又可愛的小孩子成了她的牽掛,當初和遲洪凱草草結婚,除了其他原因之外,不能不說也是自己對肖子鑫的一種報復。現在呢?也是!
她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跑了幾趟廣州,姜蘭花有了錢。
其實,買賣她不會做,帶去的那些山貨都是付金義找人處理。豪華的場面和陰暗的交易她都是初次見到,她只是作爲陪襯,跟着付金義就是了。即使是這樣,幾次過去,她也學會了許多事情。男人遲洪凱和她吵架,她仍然硬着心跟着付金義走。但付金義想讓她和男人遲洪凱離婚,嫁給他,姜蘭花卻變了臉:
“別得寸進尺!”
不知不覺中,姜蘭花已不再是過去那個羞澀膽小的少女——懸圃縣委賓館服務員小姜了,她學着大場面上那些女人對男人的語氣,連嗔帶怨地數落付金義:“身子給了你一半,已經對不起我的男人了!還想全要,你對我有什麼恩德?我男人再窩囊,我困難時他也救過我!”
付金義撇撇嘴:“靠,挺有良心哪!”
“那當然!”姜蘭花賭氣離他遠些,“跟你說,跟你是爲了掙點錢養我孩子,別的你別想!”
這是從廣州回來的路上。
一路無話。姜蘭花索『性』不再理他,付金義也賭氣只顧買了東西放在那裡,一個人吃。姜蘭花吃不吃,他不管,愛吃不吃!他們的買賣無非是人蔘、紅參、蛤蟆油之類,回來帶的就是一些洋玩意兒了。不過這次,姜蘭花感覺到了,他們的“合作”已面臨着分手。因爲姜蘭花已覺出付金義處處對她開始注意和算計,不再是過去的大包大攬一切花銷全不在乎的架勢了。
“到長角我還有點事情,你先走。”
姜蘭花瞪他一眼,輕輕嘆口氣,說:“隨你便!”
這時的姜蘭花,千思萬感,眼圈紅了。一晃就是幾個月,幾個月,她從什麼也不懂的山裡少『婦』變成了頗通經濟的精明女人。重要的是已經有了一筆可觀的收入。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要感謝眼前這個人,儘管有時她覺得有愧於自己的男人遲洪凱,然而畢竟利大於弊。尤其是對自己的家庭生活的改善。
中轉分手後,姜蘭花坐上了開往懸圃縣方向的夜車回到了家——不是她的老家懸圃縣,而是鄰縣的那個小家。鬼知道付金義留在長角“辦”神馬事。
車到家鄉小站,已是清晨。
朦朧的景『色』,配上遠處森林的白霧,使姜蘭花鬱悶的心情好受了一些。兀地,她發現了一個親切而熟悉的身影!
肖子鑫?!!
在一輛大型旅遊車前,一個高大俊秀的身影對着她,定住了姜蘭花的目光和腳步。這是是去五花山大湖旅遊的必經之地,站前旅遊車在日益增多。
姜蘭花走過去。
姜蘭花心跳得不行了,“砰砰砰”、“砰砰砰”自己都能聽得到,是他嗎??真的是他嗎!她看清了,不是。走到跟前她轉身再看時,一顆突然襲擊一般懸起的心才重重地墜落下去!但那個年青的背影實在太象她夢中不止一次又一次見到的肖子鑫了,背景絕對酷似肖子鑫!
她站在那裡,想聽他和一些人說着什麼。
車開走後,那人想離開,姜蘭花急中生智:
“哎同志!”
那人回頭看看,仍在走。姜蘭花猶豫一下,跑前幾步,又叫:
“同志!”
那人站住了。一臉端莊,一身青年幹部氣質。面對剛從南方歸來,滿身珠光寶氣的姜蘭花。
“您是叫我麼?”
“是的,”姜蘭花羞赧地點頭,語氣中帶有了幾分文雅和造作:“我想打聽一下,您貴姓?”
青年幹部遲疑一下:“姓李。”
“有事嗎?”他又問。
姜蘭花慌『亂』地搖搖頭。有許多話想問問他,比如說“你認識懸圃縣的肖子鑫嗎?”或者是“不好意思,打擾下,您有哥哥或弟弟嗎?您的老家是不是懸圃縣娘娘寨的??”又羞於開口,畢竟太唐突太那個了點吧??最後她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呃,沒什麼。”青年理解地點點頭,大步走了。
姜蘭花一直目送他走進了一所大院。那裡是長角鐵路分局駐五華山旅遊轉運站。
那以後很久,姜蘭花一直記着那個酷似肖子鑫的人……
一個人愛一個人愛得這樣辛苦,刻骨銘心,又恨又愛,不能說姜蘭花是天下第一位癡情女子,然而她所經歷的內心世界的某種煎熬卻是唯獨她自己的。可惜的是,這一切,至少到目前爲止遠在懸圃縣的縣公安局新任局長肖子鑫不知道。他也並非沒有人心,更沒有忘記這個可愛的小女孩,然而世事如此,陰差陽錯,一個官場歷練,一個民間苦難,其中更有那兩個可愛可憐的嬰孩——誰又能說得準這究竟是命運還是神馬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