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九章 上下打點,在湖州撞上一位最佳合夥人_結交鬱四

結交鬱四

一到湖州,胡雪巖就爲王有齡接到知府衙門去住,雖只是小別重逢,但以交情太深,彼此都有無法言喻的喜悅,心裡各有好些話,卻還沒有工夫深談,爲了禮貌,也爲了切身利害關係,胡雪巖先要去拜兩位“師大老爺”。

幕友照例有自己的小天地,秦壽門和楊用之各佔一座院落,辦公住家都在一起。王有齡陪着他,先去拜訪秦壽門,歡然道故之餘,向胡雪巖深深致謝。端午節前,他有一份極豐富的節禮,包括兩石白米,一擔時新蔬果,還有十吊錢,送到秦家,秦太太已經從杭州寫信告訴了秦壽門,所以這時對胡雪巖的態度,比以前更不同了。

“我發溼氣戒酒。”秦壽門說,“今天要開戒了,陪雪巖兄痛飲一番。”

“好極了!”王有齡接口問道,“老夫子,你看我們在哪裡替雪巖接風?”

以常理來說,第一天自然是他自己做東道主,問到這話,秦壽門便知有深意在內,想了想笑道:“東翁莫說出口,我們各自一猜,看看是不是一條路。”

於是秦壽門取管筆,撕張紙,背轉身去,悄悄寫好,王有齡如法炮製,把紙條伸開來一看,一個寫着“則行”,一個寫着“木易”,兩人哈哈大笑。

“木易”是楊,“用之則行”這句成語,胡雪巖也知道,就不明白到楊用之那裡去喝酒,有何可笑。

“我來告訴你。”王有齡說,“楊老夫子有極得意之事,到湖州不多幾天,已經納了寵了。這位如夫人生得宜男之相,而且賢惠能幹,我們今天就擾他去。”

口說“擾他”,其實還是王有齡做東,他叫伺候簽押房的聽差李成,備一桌翅席,擡一罈好酒,送到楊用之那裡。胡雪巖卻是別有用心,此刻正用得着楊用之的時候,有些結納示惠的機會,不肯放過,找個空隙,把王有齡拉到一邊有話說。

“楊老夫子納寵,該送禮吧?”

“我送過了。”王有齡說,“你可以免啦!”

“禮不可廢。”胡雪巖說,“而且禮不可輕。”

王有齡略想了想,懂了他的用意,點點頭說:“也好。你打算送什麼?”

“總以實惠爲主,我想送一副金鐲子,趁早去辦了來。”

“不必這麼費事,我那裡現成有一副,你拿去用。不過,”王有齡放低了聲音,指指裡面,“可不能讓他知道!”

這是指秦壽門,胡雪巖報以領會的眼色。於是王、胡二人託詞換衣服,暫且告別,與秦壽門約好,準六點鐘在楊用之那裡會面。

而胡雪巖五點鐘就由李成引領着,到了楊用之那裡。人逢喜事精神爽,楊用之那番紅光滿面,春風得意的神情,看來着實令人羨慕。

“啊,老兄!”楊用之拉着他的手,親熱非凡,“不敢說是‘一日思君十二時’,一靜下來就會想到你,倒是一點不假。如何,寶號開張,營業鼎盛?”

“託福,託福!”胡雪巖特意很仔細地看了他一眼,“老夫子的氣色好極了!想來賓主都很對勁?”

“那還用說。我與雪公,真正是如魚得水。”

“對,對!如魚得水。”胡雪巖笑道,“聽說老夫子另外還有魚水之歡?”

楊用之哈哈大笑,向裡喊道:“錦雲,錦雲,你出來!”

不用說,錦雲就是他的新寵。門簾啓處,走出來一個面團團如無錫大阿福,年可二十的姑娘,很靦腆地向客人笑了笑。

“錦雲,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胡老爺,見一見!”

“啊,胡老爺!”錦雲把雙眼睜得滾圓,將胡雪巖從上看到下,然後襝衽爲禮。

“不敢當!”胡雪巖朝上作了個揖,順勢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紅紙包遞了給楊用之,“一點點薄禮,爲如夫人添妝!”

“不,不!沒有這個規矩。”楊用之極力推辭。

“若是嫌菲薄,老夫子就不收。再說,這是送如嫂夫人的,與老夫子無關。”

這一說,楊用之不能不收,捏在手裡,才發覺是一副鐲子,卻不知是金是銀,只好再叫錦雲道謝。

“禮太菲薄,老夫子暫且不必打開,也不必說起,免得叫人笑話。”

這一說楊用之也有數了,把那個紅紙包拿在手裡,顯得爲難而感激,“惠我甚厚,真正是受之有愧!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深深一揖,把紅紙包塞入衣袋。

這番揖讓折衝剛剛完畢,王有齡和秦壽門相偕到了。少不得又有一番以錦雲作話題的調侃戲謔,然後開席。胡雪巖首先聲明,他不算是客,仍奉王有齡首座,而王有齡又要遜兩位幕友居上席,謙讓了半天,還是王有齡居首,胡雪巖其次,楊用之坐了主位,同時也叫錦雲入席。

賓主的交情都夠了,不妨脫略形跡,錦雲的脾氣極好,說話總是帶着一團甜笑,而且溫柔殷勤,所以這一席酒,吃得秦壽門醺醺大醉。王有齡心想,這是個機會,由阜康代理府庫的事,他已經跟楊用之提過,此時正好讓他們去深談,因此他起身告辭。

“你們談談吧!”他說,“我有些困了,先走一步。”

“只怕雪巖兄也困了。”楊用之的話,出人意外,竟無留客之意,好在下面還有表示,“明天早晨,奉屈雪巖兄來吃點心,湖州的點心着實講究,來試試小妾的手段。”

“好好!一定來叨擾。”

“東翁有興也請過來。”楊用之又說。

“謝謝!”王有齡當然不肯來,而且也正好有事,“東鄉出了命案,我明天一早就要下鄉驗屍,不來了。”

第二天一早,胡雪巖應邀赴約。錦雲的手段真個不壞,有樣“千張包子”煮線粉,加上平望的辣油,胡雪巖在張家的船上亦未曾吃過,連盡兩器,讚不絕口。吃完了泡上茶來,開始談判。

“東翁關照過了,湖州府庫跟烏程縣庫,都託阜康代理,一句話!”楊用之問道,“老兄在湖州可有聯號,或者是將來要設分號?”

“分號是一定要設的。目前託恆利代收。”

“恆利信用還不錯。”楊用之站起身來說,“請到我書房裡來!”

名爲書房,聞不出一絲書卷氣:當窗一張五斗桌,鋪着藍布,除去筆硯,便是算盤、賬簿;旁邊一具極厚實的木櫃,他打開來取出一隻拜盒,從拜盒取出一張紙遞給胡雪巖。

“我都替老兄預備好了,填上恆利的名字,敲一個保,做個樣子,就叫恆利來收款。”

胡雪巖接過那張紙看,是一張承攬代理公庫的“稟帖”,此事他還是初次經手,不由得問了句:“這樣子遞了進來,就算數了?”

“是啊!衙門裡給你個批,就算數了。”

“那麼,”胡雪巖知道,凡有公事,必有花費,所以很懇切地說,“老夫子,該當多少費用,交到哪裡,請吩咐了,我好照辦。”

“說句老實話,別人來,花上千銀子,未見得能如此順利。老兄的事,沒有話好說。不過,我爲老兄設想,以後要諸事方便,書辦那裡不可不點綴點綴。我爲你引見一個人,你邀他出去吃個茶,說兩句客氣話,封一個數給他好了。”說着,伸了一個指頭。

這一個指頭當然不是代表一千兩,那麼是十兩呢,還是一百兩呢?想一想是寧可問清楚爲妙。

“好的。我封一百二十兩銀子好了。”他這樣旁敲側擊地說,如果是十兩,楊用之當然會糾正他。

“不必,不必!一百兩夠了,統統在裡頭,你另外不必再花冤枉錢。”

於是楊用之派人去找了戶房一個書辦來,五十多歲,衣着相當夠氣派。書辦的官稱爲“書吏”,大小衙門基層的公務,只有書辦才熟悉,這一點就是他們的“本錢”,其中的真實情況,以及關鍵、訣竅,爲不傳之秘,所以書辦雖無“世襲”的明文,但無形中父子相傳,有世襲的慣例。

府、縣衙門“三班六房”,六房皆有書辦,而以“刑房”的書辦最神氣,“戶房”的書辦最闊氣。戶房書辦簡稱“戶書”,他之所以闊氣,是因爲額徵錢糧地丁,戶部只問總數,不問細節,當地誰有多少田、多少地,坐落何方,等則如何,只有“戶書”才一清二楚。他們所憑藉的就是祖傳的一本秘冊,稱爲“魚鱗冊”,沒有這本冊子,天大的本事,也徵不起錢糧。有了這本冊子,不但公事可以順利,戶書本人也可以大發其財,多少年來錢糧地丁的徵收,是一盤混賬,納了錢糧的,未見得能收到“糧串”,不納糧的卻握有納糧的憑證,反正“上頭”只要徵額夠成數,如何張冠李戴,是不必管也無法管的。

因此,錢穀老夫子必得跟戶書打交道。厲害的戶書可以控制錢穀老夫子,同樣的,厲害的錢穀老夫子,也可以把戶書治得服服帖帖。一般而論,總是和睦相處,情如家人,楊用之跟這個名叫鬱四的戶書就是這樣。“老四!”楊用之用這個暱稱關照,“這位是王大老爺的,也是我的好朋友,胡老爺!”

書辦的身份本低,鬱四見這位胡老爺的來頭不小,要行大禮,但胡雪巖的動作快,剛看他彎膝,便搶上去扶住他說:“鬱四哥!幸會,幸會!”

“胡老爺,這個稱呼萬萬不敢當,你叫我鬱四好了。”

楊用之也覺得他不必如此謙虛,便說:“你也叫他老四好了。”接着又對鬱四說,“老四,你請胡老爺去吃碗茶!他有點小事託你。”

“好的,好的!我請胡老爺吃茶。”

於是他帶胡雪巖上街,就在縣前有家茶館,招牌名叫“碧浪春”,規模極大,三開間的門面,前面散座,後面是花木扶疏,另成院落的雅座,鬱四不把他帶到雅座,卻在當檐正中一張豎擺的長桌子上首一坐。

胡雪巖一看便懂了。這張茶桌,名爲“馬頭桌子”,只有當地漕幫中的老大,纔有資格朝外坐。胡雪巖雖是“空子”,卻懂這個規矩,而且也明白鬱四的用意,是要向大家表明,他有這樣一位貴客。

不過,胡雪巖心裡感他的情,卻不宜說破,“開口洋盤閉口相”,說破了反難應付,只是神色間擺出來,以有鬱四這樣的朋友爲榮。

果然,鬱四的威風不小,一坐定,便陸續有人走來,含笑致候,有的叫“四哥”,有的叫“四叔”,極少幾個人叫“老四”,那當然不是“同參”,就是交情夠得上的平輩。

不管叫鬱四什麼,對胡雪巖都非常尊敬,鬱四一一爲來人引見,其中有幾個人便介紹給胡雪巖,他心裡有數,這都是夠分量的人物,也是自己在湖州打天下必不可少的朋友。

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還有許多送來點心,擺滿了一桌子。這樣子根本無法談正事,同時鬱四覺得爲大家介紹這個朋友,到這地步也就夠了。所以招手把茶博士喊了過來問道:“後面有地方沒有?要清靜一點的。”

“我去看了來回報你老人家。”

不多片刻,茶博士說是有了座位。引進去一看,另有個夥計正在移去僻處一張桌上的茶具。顯然的,茶博士是說了好話,要求雅座上的客人騰讓了出來的,這是一件小事,胡雪巖的印象卻極深刻,鬱四的“有辦法”,就在這件小事上,表現得清清楚楚。

“胡老爺,你有話請說。”

“鬱四哥!”胡雪巖又改回最早的稱呼,“自己人這樣叫法,顯得生分了。你叫我雪巖好了。”

“沒有這個規矩。”鬱四又說,“我們先不講這個過節,你說,有什麼事要吩咐?”

“是這樣——”胡雪巖說明了來意。

“那麼,你有沒有保呢?”

“我託恆利去找。”

“那不必了。”鬱四說道,“你把稟帖給我,其餘的你不必管了。明天我把回批送到你那裡!”

這樣痛快,連胡雪巖都不免意外,拱拱手說:“承情不盡。”他接着又說,“楊師爺原有句話交代,叫我備一個紅包,意思意思。現在我不敢拿出來了,拿出來,倒顯得我是半吊子。”

鬱四深深點頭,對胡雪巖立即另眼相看,原來的敬重,是因爲他是楊師爺和王大老爺的上賓,現在才發覺胡雪巖是極漂亮的外場人物。

於是他在斟茶時,用茶壺和茶杯擺出一個姿勢,這是在詢問,胡雪巖是不是“門檻裡的”?如果木然不覺,便是“空子”,否則就會照樣用手勢作答,名爲“茶碗陣”。

“茶碗陣”胡雪巖也會擺,只是既爲“空子”,便無須乎此。但鬱四已擺出點子來,再假裝不懂,事後發覺便有“裝佯吃相”之嫌。他在想,漕幫的規矩,原有“準充不準賴”這一條,這個“賴”字,在此時來說,不是身在門檻中不肯承認,是自己原懂漕幫的規矩,雖爲空子,而其實等於一條線上的弟兄,這一點關係,要交代清楚。

於是他想了想問道:“鬱四哥,我跟你打聽一個人,想來你一定認識。”

“喔,哪一位?”

“松江的尤五哥。”

“原來你跟尤老五是朋友?”鬱四臉有驚異之色,“你們怎麼稱呼?”

“我跟尤五哥就像跟你鬱四哥一樣,一見如故。”這表明他是空子,接着又回答鬱四的那一問,“尤五哥客氣,叫我‘爺叔’,實在不敢當。因爲我跟魏老太爺認識在先,尤五哥敬重他老人家,當我是魏老太爺的朋友,自己把自己矮了一輩,其實跟弟兄一樣。”

這一交代,鬱四完全明白,難得“空子”中有這樣“落門落檻”的朋友,真是難得!

“照這樣說,大家都是自己人,不過,你老是王大老爺的貴客,我實在高攀了。”

“哪有這話?”胡雪巖答道,“各有各的交情,說句實話,我跟做官的,不大軋得攏淘。”

江湖中人,胸襟有時候很放得開,看胡雪巖這樣表示,鬱四便想進一步交一交,改口稱爲:“胡老闆,這趟到湖州來,專爲辦這樁公事?”他指着那張稟帖問。

“這是一樁。”胡雪巖想了一下,決計跟他說實話,“再想幫朋友開一家絲行,我自己也想買點絲。”

他一說,鬱四便已會意,收了湖州府和烏程縣的公款,就地運用,不失爲好算盤,“不過,”鬱四問道,“絲的行情,你曉不曉得?”

“正要向鬱四哥討教。”

“絲價大跌,買進倒正是時候,不過,要當心脫不得手。”

“喔!”胡雪巖說,“隔行如隔山,鬱四哥這兩句話,我還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這容易明白——”

湖州的生絲有個大主顧,就是“江南三局”——江寧、蘇州、杭州三個織造局,三局規模相仿,各有織機七八百張,每年向湖州採購的生絲,數量相當可觀。等洪楊戰事一起,庫款支絀,交通不便,三局的產量已在減少。江寧一失,織機少了三分之一,蘇州臨近戰區,織造局在半停頓之中,就算杭局不受影響,通扯計算,官方購絲的數量,也不過以前的半數。加以江寧到蘇州,以及江北揚州等地,老百姓紛紛逃難,果腹亦不易,如何穿綢着緞?所以生絲滯銷,價格大跌,進了貨不易脫手,新絲泛黃,越發難賣。

“真是!”胡雪巖笑道,“我只會在銅錢眼裡翻跟斗,絲方面的行情,一竅不通,多虧鬱四哥指點,不然冒冒失失下手,‘溼手捏着乾燥面’,弄不清楚了。”

“我也不十分內行。不過這方面的朋友倒有幾個可以替你找來談談。”鬱四略停一下又說,“他們不敢欺你外行。”

“那真正千金難買。”胡雪巖拱手道謝,“就託鬱四哥替我約一約。”

“自己人說話,我曉得你很忙,請你自己說,什麼時候有空?我替你接風,順便約好了他們來。”

“明天晚上吧!”胡雪巖又說,“我想請鬱四哥約兩位懂‘洋莊’的朋友。”

鬱四心一動,“胡老闆,你的心思好快!”他由衷地說,“我實在佩服。”

“你不要誇獎我,還不知道洋莊動不動,如果動洋莊,絲價跌豈不是一個機會?鬱四哥,我們聯手來做。”

“好的!”鬱四欣然答道,“我託你的福。”

“哪裡?是我靠你幫忙。”

“自己人都不必客套了。”鬱四有點興奮,“要做,我們就放開手來做一票。”

在別人,多半會以爲鬱四的話,不是隨口敷衍,就是故意掉槍花,但胡雪巖不是這麼想,江湖中人講究“牙齒當階沿石”,牙縫中一句話,比有見證的親筆契約還靠得住。鬱四的勢力地位,已經表現得很清楚,論他的財力,即使本身並不殷實,至少能夠調度得動,這樣不就可以做大生意了?這個大生意有兩點別人所沒有的長處——自己的頭腦和鬱四的關係,兩者配合得法,可以所向無敵。

因此,胡雪巖內心也很興奮。他把如何幫老張開絲

行的事,大致說了一遍,但沒有提到其中關鍵所在的阿珠。

而鬱四卻是知道老張,並且坐過張家的船的,“原來是老張!”他說,“這個人倒是老實的。他有個女兒,長得很出色。”

既說到這上面,胡雪巖不能再沒有表示,否則就不夠意思了。但這個表示也很難,不便明說,唯有暗示,於是他笑一笑說:“開這個絲行,一半也是爲了阿珠。”

“噢!”真所謂“光棍玲瓏心”,鬱四立刻就懂了,“你眼光真不錯!”

“這件事還有點小小的麻煩,將來說不定還要請鬱四哥幫忙,這且不談。鬱四哥,你看這個絲行,我們是合在一起來做,還是另設號子?”

“也不必合開絲行,也不必另設號子。老張既是你面上的人,便宜不落外方,將來我們聯手做洋莊,就託老張的絲行進貨好了。”

老張的絲行連招牌都還未定,已經有了一筆大生意,不過胡雪巖也很漂亮,“既然如此,將來我叫老張在盈餘當中,另提一筆款子來分。”他說。

“這是小事。”鬱四說,“胡老闆,你先照你自己的辦法去做,有什麼辦不通的地方,儘管來找我。等明天晚上約了人來談過,我們再商量我們合夥的事。”

就這樣素昧平生的一席之談,胡雪巖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合夥人。離了碧浪春,不遠就是恆利,那裡的檔手趙長生,早就接到了張胖子的信,知道胡雪巖的來頭,接了進去,奉如上賓。

談到本行,胡雪巖可就不如談絲行那樣事事要請教別人,略略問了些營業情況,就已瞭然,恆利的生意做得很規矩,但規模不大,尚欠開展。照自己做生意銳意進取的宗旨來說,只怕恆利配合不上。

做生意最要緊的是,頭寸調度得靈活。他心裡在想,恆利是腳踏實地的做法,不可能憑自己一句話,或者一張字條,就肯多少多少先付了再說,這樣子萬一呼應不靈,關係甚重。那麼,阜康代理湖州府庫、烏程縣庫,找恆利做匯劃往來的聯號,是不是合適?倒要重新考慮了。

由於有此一念,他便不談正題,而趙長生卻提起來了,“胡老闆,”他說,“信和來信,說是府、縣兩庫,由胡老闆介紹我們代收代付,承情之至。不知道這件事,其中有什麼說法,要請教。”

胡雪巖心思極快,這時已打定了一個於己無損,於恆利有益,而在張胖子的交情方面,足以交代得過去的折中辦法,“是這樣的,”他從容不迫地答道,“本地府、縣兩庫,王大老爺和楊師爺商量結果,委託阜康代理。不過阜康在湖州還沒有設分號,本地的支付,我想讓給寶號來辦。一則是老張的交情,再則是同行的義氣,其中毫無說法。”

所謂“毫無說法”就是不必談什麼條件,這真是白佔便宜的幫忙,趙長生既高興、又感激,不斷拱手說道:“多謝,多謝!”

“長生兄不妨給我個可以透支的數字,我跟裡頭一說,事情就算成功了。改一天,我請客,把楊師爺和戶書鬱老四找來,跟長生兄見見面。”

府、縣衙門的師爺,爲了怕招搖引起物議,以致妨礙東家的“官聲”,無不以在外應酬爲大忌。鬱四在湖州的手面,趙長生亦是深有所知的,現在聽胡雪巖是招之即來的語氣,而且對鬱四用稔友知交的稱呼,便越發又加了幾分敬重,於是他的態度也不自覺地不同了。

“當然是恆利請客。胡老闆!”他雙手放在膝上,俯身向前,用很清楚的聲音問道,“我先要請問一聲,不曉得府、縣兩庫,有多少收支?”

“這我倒還不大清楚。照平常來說,本地的收支雖不多,不過湖州富庶,又是府、縣兩衙門,我想經常三五萬銀子的進出總有的。”

“那麼,”趙長生想了想,帶些歉意地說,“恆利資本短,我想備兩萬銀子的額子,另外我給寶號備一萬兩的額子,請胡老闆給我個印鑑式樣。”

“好的!”胡雪巖原不想要他那一萬銀子的透支額,但謝絕好意,一定會使趙長生在心裡難過,所以平靜地又說,“至於阜康這方面跟寶號的往來,我們另外訂約,都照長生兄的意思好了。”

“是!是!我聽胡老闆的吩咐。”

“一言爲定。”胡雪巖站起來說,“我告辭了。”

趙長生要留他吃午飯,情意甚殷,無奈胡雪巖對恆利的事,臨時起了變化,急於要去安排妥帖,所以堅辭不肯,只說相處的日子正長,不必急在一時。然後訂下第二天上午再見面的後約,離了恆利。

從恆利又回到了碧浪春,儼然常客,立刻便有好些人來招呼,胡雪巖直言問道:“我有要緊事,要看鬱四哥,不曉得到哪裡去尋找他呢?”

“有地方尋找,有地方尋找。”有個姓錢的招呼一個後生,“小和尚!你把胡先生帶到‘水晶阿七’那裡去!”

胡雪巖道過謝,跟着小和尚出店向西,心裡在想,“水晶阿七”不知道是個什麼人物呢?先得弄清楚了再說。

等他一問,小和尚調皮地笑了,“是個‘上貨’!”他說,“鬱四叔的老相好,每天在她那裡吃中飯、打中覺。”

原來是個土娼,鬱四哥看中的,當然是朵名花,“怎麼叫‘水晶阿七’呢?”他又問。

“水晶就是水晶。”小和尚笑道,“莫非胡先生連女人身上的這個花樣都不知道?”

一說破,胡雪巖自己也覺得好笑,便不再多問,只跟着他曲曲折折進了一條長巷,將到底時,小和尚站定了腳說:“胡先生,你自己敲門,我不進去了。”

“爲什麼?”

小和尚略有些臉紅,“鬱四叔不准我跟水晶阿七見面。”他說。

“原來如此!”胡雪巖拱拱手說,“勞步,勞步!”等小和尚走遠了,他才敲門,應門的是個小姑娘,等他說了來意,立刻引進。剛剛上樓,就聞得鴉片煙的香味,揭開門簾一看,鬱四正在吞雲吐霧,大紅木牀的另一面,躺着一個花信年華、極其妖豔的少婦,自然是水晶阿七了。

鬱四因爲煙槍正在嘴裡,只看着他招手示意,阿七替他捧着菸斗也不能起身,只拋過來一個媚笑。胡雪巖不由得心中一蕩,怪不得鬱四不準小和尚上門!他在想,這個媚眼勾魂攝魄,有道行的老和尚都不能不動心,何況“小和尚”?

一口氣把一筒煙抽完,鬱四抓起小茶壺喝了口茶,急急起身問道:“你怎麼來的?來,來,躺一躺。”

等他說到這句話,水晶阿七已經盈盈含笑,起身相讓。胡雪巖覺得不必客氣,便也含笑點頭,撩衣上了煙榻。

“阿七!這是胡老闆,貴客!”

“鬱四哥,”胡雪巖糾正他說,“你該說是好朋友!”

“對,對。是貴客也是好朋友。”

於是阿七一面行禮,一面招呼,然後端張小凳子坐在牀前替鬱四裝煙。

“你怎麼來的?”鬱四又問。

“先到碧浪春,有個後生領了我來的。”胡雪巖特意不提小和尚的名字。

“想來還不曾吃飯?就在這裡將就一頓。阿七,你去看看,添幾個中吃的菜!”

等阿七去照料開飯,胡雪巖和鬱四便隔着煙燈,低聲交談,他直道來意,說要抽回稟帖,重新寫過。

“怎麼寫法?”

“恆利的規模不大,我想分開來做,本地的收支歸恆利,匯到省裡的款子,另外委託別家。”

“你想託哪一家?”

“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了。”胡雪巖問,“鬱四哥,你有沒有熟的錢莊?”

“有!”鬱四一面打煙,一面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久,他才問道,“你的意思要我替你找一家?”

“是啊!”

“假使換了別人,我馬上就可以告訴你,哪一家靠得住。現在是你託我,話當另說,做錢莊你是本行,無須找我,找到我總有說法。自己人,你儘管實說,看我替你想得對不對?”

聽這番話,鬱四已經胸有成竹,爲自己打算好了一個辦法。這當然要開誠佈公來談,但以牽連着王有齡和楊用之,措詞必須慎重,所以這樣答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鬱四哥。我跟王大老爺有一段特別的交情,楊師爺也相處得不借,不過公事上要讓他們交代得過去,決不能教幫忙的朋友受累,這是我在外面混,鐵定不移的一個宗旨。鬱四哥,你說是不是?”

當然是囉!胡雪巖說這段話的用意,一則是爲王有齡和楊用之“撇清”,再則也是向眼前一見成爲知交的朋友表明,他不會做出什麼半吊子的事來。鬱四懂得這意思,所以雖未開口,卻是不斷點頭。

“錢莊代理公庫的好處,無非拿公款來調度,不過這又不比大戶的存款,擺着不動,儘可以放出去吃利息。公款只有短期調動,倘或一時無法運用,那就變成白當差了。”

“嗯,嗯!”鬱四說道,“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請再說下去。”

“我的意思是想在這裡買絲,如果行情俏,一轉手有頂‘帽子’好搶。不過現在看起來不行了,而且既然跟你聯手,我的做法要改一改,怎麼改,要請教你。”

“老實說,我也有家錢莊,我是三股東之一,教我兄弟出面。本地府、縣兩庫,我如果想代理,早就代理了,就怕外頭說閒話。所以我這家錢莊,現在也不能跟你做聯號,公款匯劃我決不能沾手。我在想,你何不在湖州設阜康分號?”

這原是胡雪巖的希望,但此時腳跟未穩,還談不到,因而躊躇着不知如何作答。

“你是怕人地生疏?”鬱四轉過臉來,看着他問。

由這個動作,見得他很認真。胡雪巖心想,錢莊設分號不是一件說開張就開張,像擺個菜攤那麼容易的事,既然鬱四也是內行,其間的難處,他當然想過,倒要先聽聽他的再說。

“地是生疏,人倒不然,別的不說,光說有你鬱四哥,我還怕什麼?現在我跟鬱四哥還是同行,我要請教,阜康這個分號,應該如何開法?”

“你這個分號與衆不同。只爲兩件事,第一件代理公庫,第二件是爲了買絲方便,所以樣子雖要擺得夠氣派,人倒用得不必多,你自己有人最好,不然我替你找。這是第一件。”

“第二件呢?”

“第二件當然是本錢。”鬱四說,“你這個分號本錢要大,一萬、兩萬說要就要。但不做長期放款,總不能備足了頭寸空等,所以我替你想,你索性不必再從杭州調頭寸過來了,除掉府、縣公款,另外要多少,由我那裡撥。”

這是太好了!胡雪巖大喜:“承鬱四哥幫忙,還有什麼話說?我照同行的拆息照算。”

“不,你不能照同行拆息。”鬱四說,“這一來你就沒好處了。我們另外定一個算法。”

鬱四所提的辦法是有伸縮的,也就是提成的辦法,如果阜康放款給客戶,取息一分,鬱四的錢莊就收半分,是八釐,便取四釐。總而言之,兩家對分。換句話說,阜康轉一轉手,便可取得一半的利益。

世上真難得有這樣的好事!但細想一想,阜康也不是不勞而獲,要憑關係手腕,將鬱四的款子用出去,否則他的錢再多,大錢不會生小錢,擺在那裡也是“爛頭寸”。

話雖如此,無論如何還算是胡雪巖佔便宜,所以他連連道謝,但也放了兩句話下來。

“自己人不必假客氣,光棍眼裡更是揉不得沙子,我老實跟鬱四哥說,錢莊這一行,我有十足的把握。我敢說一句,別人的生意一定沒有我做得活。既然鬱四哥你挑我,我也一定會替鬱四哥掙面子。”

“你這兩句話倒實惠。”鬱四慢吞吞答道,“我也跟你說句老實話,我自己的這班老弟兄,‘小角色’,做什麼都行,就是做生意,沒有像你老兄這樣一等一的能幹朋友,就有幾個門檻外頭的朋友,也算是好角色,比起你來,還差一截,再說,也沒有跟你這樣投緣。”

這完全是託以腹心的表示,胡雪巖倒不便再作泛泛的謙遜之詞了,只答了兩個字:“我懂!”

“你當然懂!我這雙眼睛看人也是蠻‘毒’的。”

交情到此,己無須客套。這時水晶阿七已領着人來開飯,靠窗紅木桌子上,擺滿了一桌子的菜,賓主二人,相向而坐,水晶阿七打橫相陪,胡雪巖戲稱她爲“四嫂”。

“胡老闆吃啥酒?”阿七指着鬱四說,“他是個沒火氣的人,六月裡都吃‘虎骨木瓜燒’。”

“今天不吃這個了。”過足了癮的鬱四,從煙榻上一躍而起,伸腿踢腳,彷彿要下場子練武一般,然後把兩手的骨節,捏得“咯啦、咯啦”地響,聳聳肩,扭扭腰,是非常舒服的樣子。

“說嘛!”阿七催他,“吃啥酒?”

“把那瓶外國酒瓶子裝的藥酒拿來。”

“哪一瓶?”阿七略顯遲疑,“頂好的那一瓶?”

“自然是頂好的那一瓶!”鬱四狠狠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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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這才明白,胡雪巖是鬱四真正看重的一個好朋友,急忙賠笑:“胡老闆,不是我小氣,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鬱四攔着她說,“越描越黑。快拿酒來!”

這瓶酒實在名貴。據鬱四自己說,是照大內的秘方,配齊道地藥材,用上等的汾酒泡製而成,光是向御醫買這張方子,就花了一百兩銀子,一劑藥配成功,也得花到二百多兩。已經泡了三年,鬱四還捨不得喝,“倒不是銅鈿銀子上的事,”他說,“有幾樣藥材,有錢沒處買。”

“原來說過,要到五十歲生日那天打開來。”阿七笑道,“今天叨胡老闆的光,我也嘗一嘗這瓶寶貝酒,不曉得怎麼好法。”

“怎麼好法?你到了晚上就知道了!”

鬱四說了這一句,與胡雪巖相顧而笑,講到風情話,阿七即使視如常事,也不能表現得無動於衷,白了鬱四一眼,嗔道:“狗嘴裡長不出象牙!”

說笑過一陣,肅客入廳,嘗那瓶名貴的藥酒,胡雪巖自然說好,鬱四便要把方子抄給他。這樣應酬過了,便須重新談入正題,事情很多,一時有無從談起之苦,所以胡雪巖舉杯沉吟着。

鬱四當他有何顧忌,便指着阿七說:“她沒有別樣好處,第一是口緊,聽了什麼話,從來不在外面說一句。第二是真心真肚腸,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叫做‘水晶’。”說完,斜睨着阿七笑了。

這一笑便大有狎暱之意,阿七似乎真的着惱了,“死鬼!”她低聲罵道,“什麼水晶不水晶,當着客人胡說八道!”

鬱四有些輕骨頭,阿七越罵他越笑,當然,她也是罵過算數,轉臉向胡雪巖和顏悅色地說:“胡老闆,你不要笑話我,老頭子一天不惹我罵兩聲,不得過門。”

“原是要這樣子纔有趣。”胡雪巖笑着答道,“要是我做了鬱四哥,也要你每天罵兩句才舒服。”

阿七笑了,笑得極甜,加上她那水銀流轉似的秋波,春意盎然。胡雪巖心中一蕩,但立刻就有警覺,江湖道上,最忌這一套,所以趕緊收斂心神,把視線移了開去。

“我們先談錢莊。”鬱四迎着他的眼光問道,“我那爿錢莊叫聚成,也在縣前,離恆利不遠。”

“鬱四哥,”胡雪巖問道,“你看,我阜康分號就在聚成掛塊牌子如何?”

“也未嘗不可。不過不是好辦法,第一,外面看起來,兩家是一家;第二,你遲早要自立門戶的,將來分了出去,跑慣的客戶會覺得不便。”

這兩層道理胡雪巖自然都知道,但他實在是缺少幫手,一個人辦不了那麼多事,打算着先“借地安營”,把阜康招牌掛了出來,看絲行生意是否順手,再作道理。現在因爲鬱四不以爲然,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也曉得,你一定是因爲人手不夠。這一點,我可以幫你的忙,不過只能派人替你跑跑腿,檔手還是要你自己去尋。”

“這不一定。”胡雪巖把他用劉慶生的經過,說了一遍,“我喜歡用年紀輕,腦筋靈活的人,錢莊這一行不大懂,倒沒有關係,我可以教他。”

“這樣的人,一時倒還想不出。”鬱四轉臉問阿七,“你倒想想看!”

“有是有一個,說出來一定不中聽,還是不說的好。”

“說說也不要緊。”

“年紀輕,腦筋靈活,有一個:小和尚。”

這話一出口,鬱四未有表示,胡雪巖先就心中一動。雙眼不自覺地一擡。鬱四是何等角色,馬上就發覺了,“怎麼!”他問,“你曉得這個人?”

“剛纔就是他陪我來的。”胡雪巖泰然自若地回答。

“咦!”阿七詫異地問,“他爲什麼不進來呢?”

從這一問中,可知鬱四不準小和尚到這裡來,阿七並不知道,如果照實回答,西洋鏡

拆穿,說不定他們倆便有一場饑荒好打。就算鬱四駕馭得住阿七,這樣不準人上門,也不是什麼漂亮的舉動,所以胡雪巖決定替鬱四隱瞞。

“我倒是邀他一起進來的。”胡雪巖說,“他在碧浪春有個朋友等着,特地抽工夫來領我的路,領到了還要趕回去陪朋友。”

這番謊編得點水不漏,連鬱四都信以爲真,看他臉色便知有如釋重負之感,“小和尚的腦筋倒是好的,”他說,“不過——”

“什麼不過!”阿七搶着說道,“把小和尚薦給胡老闆,再好都沒有。人家‘四叔,四叔’,叫得你好親熱,有機會來了,你不挑挑小角色?”

繃在場面上,阿七說的又是冠冕堂皇的話,鬱四不便峻拒,只好轉臉對胡雪巖說,“你先看看人再說。如果你合意就用,不然我另外替你找。”

其實胡雪巖對小和尚倒頗爲欣賞,他雖不是做檔手的材料,跑跑外場,一定是把好手。不過其中有那麼一段曖昧的心病在內,他不能不慎重考慮,所以點點頭答道:“好的!等我跟他談一談再說。”

“我也想尋你這面一個人談一談。”鬱四突然問道,“老張這個人怎麼樣?”

“忠厚老成。”胡雪巖說,“做生意的本事恐怕有限。將來我們聯手來做,鬱四哥,你派個人來‘抓總’。”

“不好,不好!”鬱四使勁搖着頭,“已成之局不必動,將來還是老張‘抓總’,下面的‘做手’我來尋。我想跟老張談一談,就是想看他是哪一路人,好尋個脾氣相配的人給他。現在你一說我曉得了,這件事等過了明天晚上再說。此刻我們先辦你錢莊的事,稟帖我先壓下來,隨時可辦,不必急,第一步你要尋人尋房子。回頭我陪你到‘混堂’泡一泡,要找什麼人方便得很。”

於是停杯吃飯,飯罷到一家名叫“沂園”的浴室去洗澡。鬱四每日必到,有固定的座位,那一排座都給他留着招待朋友。一到坐定,跟在碧浪春一樣,立刻有許多人上來招呼。這一回鬱四又不同了,不管來人身份高低,一律替胡雪巖引見,應酬了好一會,才得靜下來。

“小和尚這一刻在哪裡?”他就這麼隨便看着人問,“有人曉得沒有?”

“還會在哪裡?自然是王家賭場。”有人回答。胡雪巖明白鬱四的意思,是要找小和尚來談,便攔阻他說:“鬱四哥,慢一慢!”

“怎麼樣?”

胡雪巖想了一會問道:“不曉得他肯不肯跟我到杭州去?”

“咦!”鬱四不解,“你怎麼想的,要把他帶到杭州去?”

“我在杭州,少這麼一個可以替我在外面跑跑的人。”胡雪巖這樣回答。

“他從沒有出過湖州府一步,到省城裡,兩眼漆黑,有啥用處?”

胡雪巖沒有防到,鬱四會持反對的態度,而且說的話極在理,所以他一時無法回答,不由得愣了一愣。

這一愣便露了馬腳,鬱四的心思也很快,把從阿七提起小和尚以後,胡雪巖所說的話,合在一起想了一下,斷定其中必有不盡不實之處,如果不想交這個朋友,可以置諸不問,現在彼此一見,要往深裡結交,就不能聽其自然了。

“小和尚這個人滑得很,”他以忠告的語氣說,“你不可信他的話。”光棍“一點就透”,胡雪巖知道鬱四已經發覺,小和尚曾有什麼話,他沒有告訴他。有道是“光棍心多”,這一點誤會不解釋清楚,後果會很嚴重。便是解釋也很難措詞,說不定就是一出“烏龍院”,揭了開來,鬱四臉上會掛不住。

再想想不至於,阿七胸無城府,不像閻婆惜,鬱四更不會像宋江那麼能忍,而小和尚似乎也不敢,果有其事,便決不肯坦率自道鬱四不准他上阿七的門。不過阿七對小和尚另眼相看,那是毫無可疑的,趁此機會說一說,讓鬱四有個警覺,也不算是冒昧之事。

於是他說:“鬱四哥,我跟你說實話。小和尚這個人,我倒很中意。不過他說你不准他上門,所以我不能在湖州用他。你我相交的日子長,我不能弄個你討厭的人在眼前。我帶他到杭州就無所謂了。”

這才見得胡雪巖用心之深!特別是當着阿七,不說破他曾有不準小和尚上門的話,鬱四認爲他爲朋友打算,真個無微不至。照此看來,他要帶小和尚到杭州,多半也是爲了自己,免得阿七見了這個“油頭小光棍”,心裡七上八落。

心感之下,鬱四反倒覺得有勸阻他的必要:“不錯,我有點討厭小和尚。不過,討厭歸討厭,管我還是要管。這個人太滑,吃玩嫖賭,無一不精,你把他帶了去要受累。”

“吃玩嫖賭,都不要緊。”胡雪巖說,“我只問鬱四哥一句話,小和尚可曾有過吃裡扒外的行爲?”

“那他不敢!要做出這種事來,不說三刀六洞,起碼湖州這個碼頭容不得他。”

“既然如此,我還是帶了他去。就怕他自己不肯,人,總是在熟地方好。”

“沒得這話!”鬱四搖搖頭,“你真的要他,他不肯也得肯。再說,跟了你這樣的‘爺叔輩子’,還有什麼話說?我剛纔的話,完全是爲你着想。”

“我知道,我知道。”胡雪巖說,“我不怕他調皮。就算我自己駕馭不了,有你在那裡,他敢不服帖?”

這句話恭維得恰到好處,鬱四大爲舒服。再想一想,這樣子“調虎離山”,而且出於阿七的推薦,輕輕易易地去了自己心中一個“痞塊”,豈非一件極痛快的事?

“不過,這也不必急。”鬱四從從容容地說,“這件事等你回省城以前辦妥就可以了。等閒一閒,我先把小和尚找來,你跟他好好談一談,果真中意了,你不必跟他說什麼,你把你的意思告訴我,帶到杭州派他啥用場,等我來跟他說好了。”

“好極,好極!”胡雪巖要用小和尚,本就是一半爲了鬱四,樂得聽他安排,“我就拜託鬱四哥了。”

到沂園來“孵混堂”,主要的就是避開阿七談小和尚,既有結果,不必再“孵”,胡雪巖穿衣告辭,急着要跟老張去碰頭。

“你一個人去,陌陌生生,怎麼走法?”鬱四把沂園的夥計喊了來說,“你到轎行裡去喊頂轎子,說是我要的。”

很快地,簇新的一頂轎子擡到,三個年輕力壯的轎伕,態度非常謙恭,這自然是鬱四吩咐過了的緣故,胡雪巖說了地址,上轎就走。

張家住在城外,就在碼頭旁邊一條小巷子裡,轎子一擡進去就塞住了,這條巷子,實在也難得有轎子經過,所以路人不但側身而讓,並且側目而視,其中一個就是阿珠。

他沒有看見,她卻發現了,“喂,喂!”她望着擡過門的轎子喊,“你們要擡到哪裡去?”

轎伕不理她,胡雪巖卻聽出是阿珠的聲音,急忙拍拍扶手板,示意停轎。

“怎麼到這時候纔來?”一見面就是埋怨的口氣,顯見得是“一家人”,讓左鄰右舍發覺了,會引起詫異。阿珠自覺失言,立刻紅暈上臉,強笑道:“我們這條巷子裡,難得有坐轎來的貴客!請進來,請進來。”

“你先進去。”胡雪巖心細,看轎子停在門口,妨礙行人會捱罵,所以先關照轎伕,把轎子停在巷口,然後進門。

進門就是客堂。裡面說話,大門外的人都聽得見,自然不便,阿珠把他領到後面,隔着一個小小的天井,東面兩間,看樣子是臥室,西面也是兩間,一間廚房,燉肉的香味四溢,一間堆着什物。

“只有到我房間裡坐了!”阿珠有些躊躇,“實在不大方便。”

不方便是因爲她父母都不在家,“到哪裡去了?”胡雪巖問。

“還不是伺候你胡老爺!”阿珠微帶怨懟地答道,“爹到衙門看你去了,娘在河灘上,看有什麼新鮮魚買一條,好等你來吃。”

“那麼,你呢?你在門口等我?”

“哪個要等你?我在等我娘。”

“閒話少說。”胡雪巖說,“要去通知你爹一聲,不要教他空等了。”

“不用。說好了的,等不到就回來,也快到家了。”

說着,阿珠推開房門,只見屋中剛剛裱糊過,四白落地,十分明亮。一張牀,一張梳頭桌,收拾得很潔淨,桌上還有隻花瓶,插着幾朵荷花。

“地方太小了!”阿珠不好意思地說。

“小的好!兩個人一張牀,最妙不過。”

“說說就沒有好話了。”她白了他一眼。

“來,來,坐下來再說。”

他拉着她並坐在牀沿,剛要開口說話,阿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跳起身來奔了出去。在客堂裡打了個轉,又回了進來。

“你做什麼去了?”

“閂門。”她說,“大門不關上,客堂裡的東西叫人偷光了都不曉得。”

這是託辭,胡雪巖心裡明白,她是怕她爹孃突然闖了進來,諸多不便,因而笑笑答道:“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說完,將她一把拖住,吻她的臉,她嘴裡在說:“不要,不要!”也掙扎了一會,但很快地就馴服了,任他恣意愛撫。

“你的肚兜扎得太緊了。只怕氣都透不過來!”

“要你管?”

“我是爲你好。”胡雪巖去解她的鈕釦,“我看看你的肚兜,繡的是什麼花?”

“不可以!”阿珠抓住了他的手,“沒有繡花,有什麼好看?”

看她峻拒,他便不願勉強,把手移到別處,“你會繡花,何不繡個肚兜?”他慫恿她說。

“懶得動。”

“你好好繡一個。繡好了,我有獎賞。”

“獎賞!”阿珠笑道,“獎什麼?”

“獎你一條金鍊條。”他用手比着說,“吊肚兜用的。你看好不好?”

這怎麼不好?阿珠一雙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這樣子講究?”

“這算得了什麼?將來有得你講究。”

“好!一言爲定。”阿珠很起勁地說,“我好好繡個紅肚兜。你看,繡什麼花樣?”

“自然是鴛鴦戲水。”

阿珠一下子臉又紅了,低着頭不做聲。

“怎麼樣?”他催問着,“這個花樣好不好?”

她點點頭,又看了他一眼,脈脈含情,令人心醉。他把她抱得更緊,接着,身子往後一倒,一隻手又去解她的鈕釦。

這一下她沒有做聲,但外面有了聲音,“砰砰”然敲了兩下,接着便喊:“阿珠,阿珠!”

“我娘回來了!”阿珠慌忙起身,諸事不做,先照鏡子,鏡子裡一張面泛桃花的臉,鬢邊也有些亂,她着急地說:“都是你害人!這樣子怎麼走得出去?”

“白天不做虛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怕什麼?我去開門,你把心定下來。”

胡雪巖倒真沉得住氣,把長衫抹一抹,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開開門來,笑嘻嘻地叫了一聲:“乾孃!”

“咦!”阿珠的娘驚喜地問,“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不多一息。”

“阿珠呢?”

“在後面。”胡雪巖知道阿珠紅暈未褪,有心救她一救,便問這樣,問那樣,絆住了阿珠的娘,容不得她抽身。

而她記掛着拎在手裡的一條活鱖魚,“桃花流水鱖魚肥”,春天不稀罕,夏天卻難得,而且鱖魚往往出水就死,這卻是一條活的,更爲名貴,急於想去“活殺”,偏偏胡雪巖絮絮不休,只好找個空隙,向裡大喊:“阿珠啊!”

阿珠已經心定神閒,把髮鬢梳得整整齊齊地走了出來。她娘便吩咐她去剖魚,剖好了等她來動手,又問胡雪巖喜歡清蒸,還是紅燒呢?

“活鱖魚不容易買到,自然是清蒸。”阿珠替他做了主。胡雪巖還有許多事要辦,只待見老張一面,交代幾句話就要走,現在看樣子,這頓飯是非吃不可了!這就索性在這裡,跟老張把事情都商量好了再說。

“乾孃!”他說,“吃飯是小事,越簡單越好,等老張回來,我有許多話說。市面要弄得很熱鬧,大家都有得忙,工夫不能白糟蹋!”

阿珠的娘知道他是實話,好在她手下快,等老張從縣衙門回家,飯菜都已齊備,四個人團團坐下,邊吃邊談。

“一家人,我先要說句老實話。”高踞上座的胡雪巖說,“明天一早,第一件事就是搬家!不管什麼地方,搬了再說,這裡實在太小了。”

老張夫婦面面相覷,他們的感想一樣,搬家是件大事,要看房子,揀黃道吉日,傢俱什物雖不多,收拾起來也得兩三天。

胡雪巖一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他們的心思,數着手指說:“第一,房子明天一大早去看,像個樣子就可以,先租下來住了再說,好在自己要買房子,不過一個短局,好歹都無所謂;第二,這些傢俱將來也用不着,不如送了左鄰右舍,做個人情,另外買新的;第三,揀日不如撞日,說搬就搬,明天一天把它都弄舒齊。”

“明天一天怕來不及。”阿珠的娘躊躇着說。

“那就兩天。”胡雪巖很“慷慨”地放寬了限期,但又重重地叮囑了一句,“後天晚上,我到你們新搬的地方來吃飯。”

“哪有這麼快?”阿珠提出抗議,“你只管你自己說得高興,不想想人家。”

“來得及,來得及!”阿珠的娘不願違拗胡雪巖的意思,但只有一點顧慮,叫阿珠去拿皇曆來看。

剛好,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宜於遷居的好日子,那就連最後一點顧慮都消除了,決定吃完晚飯,連夜去找房產經紀覓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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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花錢!”胡雪巖取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放在她面前,“先拿這個去用。我在湖州還要開錢莊,另外也還有好些生意要做,只怕事情做不完,不怕沒有錢用。你們照我的話做,沒有錯!”

這句話爲他們帶來了滿懷的興奮,但都矜持着,只睜大了眼,迷惘地看着這位“嬌客”。

喝了幾杯的胡雪巖,回想這兩天的經歷,也是滿心愉悅,得意非凡,因而談興大發,“說句實話,我也沒有想到,今年脫運交運,會走到這樣一步!”他說,“哪個說‘福無雙至’?機會來起來,接二連三,推都推不開。我現在最苦的是人手不足,一個人當兩個人,一天當兩天,都還不夠,實實在在要三頭六臂纔好。”

“這就是所謂‘能者多勞’!”阿珠的娘到底是大小姐出身,這樣掉了一句文。

“說到‘能’,那倒不必假客氣,我自己曉得我的本事,不過光是我一個人有本事也不行,‘牡丹雖好,綠葉扶持’。乾孃,你說是不是?”

“是啊!不過你也不是‘光桿兒牡丹’,我們大家齊心合力,幫你來做。”

“就是這話。大家幫我來做!再說句實話,幫我就是幫自己。”胡雪巖看着老張說,“縣衙門的戶書鬱四,你總曉得?”

“曉得!”老張答道,“碼頭上就憑他一句話。”

“那麼我告訴你,鬱四要跟我聯手做絲生意。老張,你想想看,我在湖州,上有王大老爺,下有鬱四,要錢有錢,要路子有路子,如果說不好好做一番市面出來,自己都對不起自己了。”

老張老實,越是他這樣說,越覺得不安,生意做得太大,自己才具不勝,所以躊躇着說:“只怕我挑不動這副擔子!”

“這話也是,”阿珠的娘也有些惴惴然,“市面太大,他應付不來。再說,鬱四手下有的是人,未見得——”

“未見得什麼?”胡雪巖搶過她的話來說,“鬱四是怎麼樣的人,你們總也曉得。光棍做事,只要是朋友,只有拉人家一把,沒有踹人家一腳的道理。他也曉得我們的交情不同,怎麼好說不要老張?你們老夫婦倆放心,絲行開起來,你們只要把店裡管好,坐在那裡就有進賬。總而言之一句話,要勤、要快,事情只管多做,做錯了不要緊!有我在錯不到哪裡去的。”

老張一面聽,一面點頭,臉上慢慢不同了,是那種有了把握的神氣,等扒完一碗飯,他拿筷子指一指胡雪巖說:“你慢慢吃!我出去一趟。”

“這麼晚了!”阿珠接口問道,“到哪裡去?”

“我去看房子。我想起有個地方,前後兩進,好像大了點,不管它,先租下來再說。”

“對啊!”胡雪巖大爲高興,“你請,你請!如果回來得快,我還好在這裡等你聽迴音。”

等老張一走,阿珠下逐客令了:“我看你也早點吃完飯走吧,一則你忙;二則,你走了,我們好收拾。不然明天怎麼搬?”

“這倒是老實話。”她娘也這樣說。

胡雪巖深感安慰,這一家三個人,就這一頓飯的工夫,腦筋都換過來了。如果手下每個人都是這樣子勤快,何愁生意不發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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