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_奸人貪寶

奸人貪寶

胡雪巖談朱寶如夫婦的故事,話到此處,忽然看着烏先生問道:“你曉得不曉得,是哪個抓的朱寶如?”

“不是團練局巡防隊嗎?”

“不是。是他自己。這是一條苦肉計,巡防隊的人是串出來的。”胡雪巖說,“朱寶如一抓進去,問起來在我善後局做事,巡防隊是假模假樣不相信。”

“朱寶如就寫了張條子給我,我當然派人去保他。等他一保出來,戲就有得他唱了。”

據胡雪巖說,他釋放之前,向朱家駒、王培利拍胸擔保,全力營救。其時這兩個人,已由巡防隊私設的“公堂”問過兩回,還用了刑,雖不是上“夾棍”或者“老虎凳”,但一頓“皮巴掌”打下來,滿嘴噴血,牙齒打掉了好幾顆,出言恫嚇,當然不在話下——朝廷自平洪楊後,雖有“脅從不問”的恩詔,但長毛餘孽已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除非投誠有案,倘爲私下潛行各處,地方團練抓到了仍送官處治。因此,朱家駒、王培利驚恐萬狀,一線生機,都寄託在朱寶如身上,朝夕盼望,盼到第三天盼到了。

朱寶如告訴他們,全力奔走的結果,可以辦個遞解回籍的處分,不過要花錢。朱家駒、王培利原有款子在阜康錢莊,存摺還在,他說,這筆存款不必動,他們回到上海仍可支取。至於劉家的房子,出了這件事以後,眼前已經沒有用處,不如犧牲定洋,設法退掉,存在阜康的三千銀子提出來,在團練局及錢塘、仁和兩縣,上下打點,大概也差不多了。好在寶藏埋在劉家,地圖在他們身邊,等這場風波過去,再回杭州,仍舊可以發財。

到此境界,朱家駒、王培利只求脫卻縲紲,唯言是從,但朱寶如做事,顯得十分穩重,帶着老婆天天來探監送牢飯,談到釋放一節,總說對方獅子大開口,要慢慢兒磨,勸他們耐心等待。

這樣,過了有十天工夫,纔來問他們兩人,說談妥當了,一切使費在內,兩千八百兩銀子,剩下二百兩還可以讓他們做路費,問他們願意不願意。

“你們想,”胡雪巖說,“豈有不願之理?存摺的圖章在王培利身邊,交給朱寶如以後,第二天就‘開籠子’放人了。不過,兩個人還要具一張甘結,回籍以後,安分守己做個良民,如果再潛行各地,經人告發,甘願憑官法辦。”

“好厲害!”烏先生說,“這是絕了他們兩個人的後路,永遠不敢再到杭州。”

“手段是很厲害,不過良心還不算太黑。”烏先生說,“那兩個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果要他們把存摺拿出來,五千銀子全數吞沒,亦未嘗不可。

“不然!朱寶如非要把那張合約收回不可,否則會吃官司。爲啥呢?因爲從頭到底都是騙局,那家的房主,根本不姓劉,孫四也不是‘瓦搖頭’,完全是朱寶如串出來的。如果這張合約捏在他們兩個人手裡,可以轉給人家,到了期限,依約付款營業,西洋鏡拆穿,朱寶如不但要吃官司,也不能做人了。”

“啊,啊!”烏先生深深點頭,“這個人很高明。不吞他們的五千銀子,放一條路讓人家走,纔不會出事。”

“不但不會出事,那兩個人還一直矇在鼓裡,夢想發財——”

“對了!”烏先生問,“嚴進士家的房子呢?”

“我先講他騙了多少。”胡雪巖扳着手指計算,“房價一共三千四百兩,付定洋四百兩是孫四的好處,整數三千兩聽說巡防隊分了一千,朱寶如實得二千兩,典嚴家的房子夠了。”

“典了房子開粥廠?”

“是啊!朱寶如來同我說,他看中嚴家房子的風水,想買下來,不過現在力量不足,只好先典下來,租給善後局辦粥廠。他說:‘做事情要講公道,粥廠從頭一年十一月辦到第二年二月,一共四個月,租金亦只收四個月,每個月一百兩。’我去看了房子,告訴他說:‘這樣子的房子,租金沒有這種行情,五十兩一個月都勉強,善後局的公款,我不能亂做人情。不過,我私人可以幫你的忙。’承他的情,一定不肯用我的錢。不過辦粥廠當然也有好處。”

“那麼,掘藏呢?掘到了沒有?”

“這就不曉得了。這種事,只有他們夫婦親自動手,不曾讓外人插手的。不過,朱寶如後來發了財,是真的。”

“大先生!”烏先生提出一大疑問,“這些情形,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有些情形是孫四告訴我的。他只曉得後半段,嚴家房子的事,他根本不清楚。”談到這裡,胡雪巖忽然提高了聲音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過了有四五年,有一回我在上海,到堂子裡去吃花酒,遇見一個江西人,姓王,他說,胡大先生,我老早就曉得你的大名了,我還是你杭州阜康錢莊的客戶。”

“不用說,這個人就是王培利了?”

“不錯。當時他跟我談起朱寶如,又問起萬安橋劉家的房子。我同他說,朱寶如,我同他沾點親,萬安橋劉家,我就不清楚了。”胡雪巖接着又說,“堂子裡要談正經事,都是約到小房間裡,躺在煙鋪上,清清靜靜私下談,席面上豁拳鬧酒,還要唱戲,哪裡好談正事?所以我說了一句:有空再談。原是敷衍的話,哪曉得——”

“他真的來尋你了?”烏先生接口問說。

“不是來尋我,是請我在花旗總會吃大菜。帖子上寫得很懇切,說有要緊事情請教,又說並無別客。你想想,我應酬再忙,也不能不去——”

胡雪巖說,他準時赴約,果然只有王培利一個人,開門見山地說他做過長毛,曾經與朱寶如一起被捕。這下胡雪巖纔想起他保釋過朱寶如的往事,頓時起了戒心。王培利似乎知道胡雪巖在浙江官場的勢力,要求胡雪巖設法,能讓他回杭州。

“你答應他沒有呢?”烏先生插嘴發問。

“沒有。事情沒有弄清楚,我不好做這種冒失的事。”胡雪巖說,“我同他說,你自己具了結的,我幫不上忙。不過,你杭州有啥事情,我可以替你辦。他嘆口氣說:這件事非要我自己去辦不可。接下來就把掘藏的事告訴我。我一面聽、一面在想,朱寶如一向花樣很多,他老婆更是個厲害角色——。”

說到這裡,烏先生突然發覺螺螄太太神色似乎不大對勁,便打斷了胡雪巖的話問:“羅四姐,你怎麼樣,人不舒服?”

“不是,不是!”螺螄太太搖着手說,“你們談你們的。”她看着胡雪巖問,“後來呢?”

“後來,他同我說,如果我能想法子讓他回杭州掘了藏,願意同我平分。這時候我已經想到,朱寶如怎麼樣發的財,恐怕其中大有文章。王培利一到杭州,說不定是要去尋朱寶如算賬,可是,這筆賬一定算不出名堂,到後來說不定會出人命。”

“出人命?”烏先生想了一下說,“你是說,王培利吃了啞巴虧,會跟朱寶如動刀子?”

“這是可以想得到的事。或者朱寶如先下手爲強,先告王培利也說不定。總而言之,如果把他弄到杭州,是害了他。所以我一口拒絕,我說我不想發財,同時也要勸你老兄,事隔多年,犯不上爲這種渺茫的事牽腸掛肚,如果你生活有困難,我可以幫你忙,替你尋個事情做。他說,他現在做洋廣雜貨生意,境況過得去,謝謝我,不必了。總算彼此客客氣氣,不傷感情。”

“這王培利死不死心呢?”

“大概死心了。據說他的洋廣雜貨生意,做得不錯。一個人只要踏上正途、勤勤懇懇去巴結,自然不會有啥發橫財的心思。”胡雪巖說,“你們幾時見過生意做得像個樣子的人,會去買白鴿票?”

“這倒是很實惠的話。”烏先生想了一下,好奇地問,“你倒沒有把遇見王培利的事,同朱寶如談一談?”

“沒有。”胡雪巖搖搖頭,“我從不挖人的痛瘡疤的。”

“你不挖人家,人家要挖你。”一直默默靜聽的螺螄太太開口了,“如果你同朱寶如談過就好了。”

這一說,便連烏先生都不懂她的意思,與胡雪巖都用困惑的眼光催促她解釋。

螺螄太太卻無視於此,只是怨責地說:“我們這麼多年,這些情形,你從來都沒有跟我談過。”

“你這話埋怨得沒有道理,朱寶如的事跟我毫不相干,我同你談它作啥?”胡雪巖又說,“就是我自己的事,大大小小也不知經歷過多少,有些事已經過去了,連我自己都記不得,怎麼跟你談?而況,也沒有工夫,一個人如果光是談過去,我看,這個人在世上的光陰,也就有限了。”

“着!”烏先生擊案稱賞,“這句話,我要聽。我現在要勸胡大先生的,就是雄心壯志,不可消沉。你的精力還蠻旺的,東山再起,爲時未晚。”

胡雪巖笑笑不做聲。就這時聽得寺院中晨鐘已動,看自鳴鐘上,短針指着四時,已是寅正時分了。

“再不睡要天亮了!”胡雪巖說,“明天再談吧。”

於是等丫頭們收拾乾淨,胡雪巖與螺螄太太向烏先生道聲“明朝會”,相偕上樓。

到了樓上,螺螄太太還有好些話要跟胡雪巖談,頂要緊的一件是,十二樓中各房姨太太私房,經過一整天的檢查,收穫極豐,現款、金條、珠寶等等,估計不下二三萬銀子之多,她問胡雪巖,這筆款子,作何處置?

“我沒有意見。”胡雪巖說,“現在已經輪不到我作主了。”

這句話聽起來像牢騷,不過螺螄太太明瞭他的本意,“你也不要這樣說,現在你還可以作主。”她說,“過兩三天,就難說了。”

“你說我現在還可以作主,那麼,請你替我作個主看。”

“要我作主,我現在就要動手。”

“怎麼動法?”

“趁天不亮,請烏先生把這些東西帶出去。”螺螄太太指着一口大箱子說,“喏,東西都裝在裡面。”

“喔!”胡雪巖有些茫然,定定神說,“你剛纔怎麼不提起?”

“現在也還不遲。”

胡雪巖重新考慮下來,認爲不妥,此舉有欠光明磊落,於心不安,因而很歉疚地表示不能同意。

“羅四姐,”他說,“我手裡經過一百個二三十萬都不止,如果要想留下一點來,早就應該籌劃了,而且也絕不止二三十萬。算了,算了,不要做這種事。”

螺螄太太大失所望,同時聽出胡雪巖根本反對將財物寄頓他處,這就使得她擔心的一件事,亦無法跟他談了。

“我真的困了。”胡雪巖說,“明天起碼睡到中午。”

“你儘管睡。沒有人吵醒你。”

螺螄太太等他吃了燉在“五更雞”上的燕窩粥,服侍他上牀,放下帳子,移燈他處。胡雪巖奇怪地問:“你怎麼不睡?”

“我還有兩筆賬要記。你先睡。”

“我眼睛都睜不開了!隨你,不管你了。”

果然,片刻之後,帳子裡鼾聲漸起,螺螄太太雖也疲乏不堪,可是心裡有事,就是不想上牀。當然也不是記什麼賬,靠在火盆旁邊紅絲絨安樂椅上,半睡半醒地突然驚醒,一身冷汗。

到得清晨,只聽房門微響,她睜開酸澀的眼看,是阿雲躡腳走進來,“怎麼?”她驚異地問,“不上牀去睡?”

“啥辰光了?”她問。

“七點還不到。”

“烏先生起來了沒有?”

“還沒有。”

“你留心,等烏先生起來,伺候他吃了早飯,你請他等一等,上來叫我。”

“曉得了。”阿雲取牀毛毯爲她蓋上,隨即而去。

一半是累了,一半是想到烏先生,浮起了解消心事的希望,螺螄太太居然蜷縮在安樂椅上,好好睡了一覺,直到十點鐘方由阿雲來將她喚醒。

“烏先生起來一個鐘頭了。”阿雲告訴她說,“他說盡管請你多睡一會,他可以等,我想想,讓他多等也不好意思。”

“不錯。”螺螄太太轉過身來讓阿秀看她的髮髻,“我的頭毛不毛?”

“還好。”

“那就不必重新梳頭了,你打盆臉水來,我洗了臉就下去。”

話雖如此,略事修飾,也還花了半個鐘頭,到得樓下,先問烏先生睡得如何,又問阿雲,早飯吃的什麼。寒暄了一會,使個眼色,讓阿雲退了出去,方始移一移椅子,向烏先生傾訴心事。

“朱寶如同我們大先生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叔,他太太,我記得你見過的?”

“見過,也聽說過,生得慈眉善目,大家都說她精明能幹,做事情同場面上的男人一樣,很上路。”烏先生緊接着說,“昨天晚上聽大先生談起,才曉得她是好厲害的一個角色。”

“我昨天聽他一談,心裡七上八下。”螺螄太太遲疑了好一會,放低了聲音說,“烏先生,我有件事,只同你商量,我不曉得朱太太會不會起黑心,吞沒我的東西?”

烏先生問說:“你寄放在她那裡的是啥東西?”

“是一個枕頭——”

當然,枕頭裡面有花樣,第一樣是各色寶石,不下四五十枚,原來胡雪巖是有一回在京裡聽人談起,乾隆年間的權相和珅,一早起來,取一盤五色寶石要看好些辰光,名爲“養眼”,回家以後,如法炮製,這一盤寶石,起碼要值十萬銀子。

第二樣是螺螄太太頂名貴的兩樣首飾,一雙鑽鐲、一個胸飾,中間一枚三十多克拉重的火油鑽鐲,周圍所鑲十二粒小鑽,每粒最少亦有兩克拉,是法國宮廷中流出來的珍品,胡雪巖買它時,就花了二十五萬銀子。

第三樣的價值便無法估計了,是十枚“東珠”。此珠產於黑龍江與松花江合流的混同江中,大如桂圓、勻圓瑩白,向來只供御用。採珠的珠戶,亦由吉林將軍嚴密管制,民間從無買賣,所以並無行情。這十枚“東珠”據說是火燒圓明園時,爲英國兵所盜取,輾轉落入一個德國銀行家手中,由於胡雪巖爲“西征”借外債,這個銀行家想做成這筆生意,特意以此爲酬,以後胡雪巖就沒有再收他的佣金。

烏先生體會到此事如果發生糾紛,對螺螄太太的打擊是如何沉重,因此,他認爲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慰撫。

“羅四姐,世事變化莫測,萬一不如意,你要看得開。”他緊接着說,“這不是說,這件事已經出毛病了,不過做要往最好的地方去做,想要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螺螄太太心裡很亂,“烏先生,”她答非所問地說,“我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可以商量。”

“那麼,我現在有幾句話要問你:第一,這件事是你自己託朱太太的,還是她勸你這麼做的?”

“是我自己託她的。不過,她同我說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意思是我自己要有個打算。”

“嗯嗯!”烏先生又問,“你把東西交給她的時候,有沒有人看見?”

“這種事怎麼好讓人看見?”

壞就壞在這裡!烏先生心裡在想,“你交給她的時候,”他問,“有什麼話交代?”

“我說,枕頭裡面有點東西,寄放在你這裡,我隨時會來拿。”

“她怎麼說呢?”

“她說,我也不管你裡頭是什麼東西,你交給我,我不能不替你存好,隨便你什麼時候來拿。不過,我收條是不打的。”

“當然,這種事,哪有打收條之理?”烏先生說,“現在瞎猜也沒有用,你不放心,把它去拿回來就是。”

“我——”螺螄太太很吃力地說,“我怕她不肯給我。”

“你說她會不認賬?”

“萬一這樣子,我怎麼辦?”說着,螺螄太太嘆了口氣,“我真怕去見她。”

不是怕見朱太太,是怕朱太太不認賬,她當時就會承受不住。既然如此,烏先生自覺義不容辭了。

“我陪你去,或者,我代你去,看她怎麼說?”

“對,你代我去,看她怎麼說。”螺螄太太說,“你帶兩樣東西給她,她就曉得你是我請去的,會跟你說實話。”

螺螄太太隨即喚阿雲來,命她去開藥箱,取來兩個錦盒,一個內貯一枝吉林老山人蔘,是當年山西遇到百年未有的大旱,胡老太太特捐鉅款助賑,山西巡撫曾國荃專折請獎,蒙慈禧太后頒賜一方“樂善好施”的御筆匾額,及四兩人蔘,由於出自天家,格外珍貴,這是螺螄太太爲了結好,自動送朱太太的。

另外一個錦盒中,只殘存了兩粒蠟丸,這是朱太太特爲跟她索取的。“我們家大少奶奶、二小姐,各用了一個,還剩兩個捨不得送人。朱太太跟我要了幾回,我說不知道放在哪裡了,等找出來送她。如今也說不得了,捨不得也要捨得。”螺螄太太又說,“但願她想到,要爲子孫修修福,陰功積德,纔不會絕後。”

原來還有這樣深意在內,螺螄太太真可說是用心良苦,烏先生點點頭說:“我拿這兩樣東西去給她,等於是信物,她會相信,我可以做你的‘全權代表’。好,我今天就去。”

“烏先生,我還有件事跟你商量。”

螺螄太太要商量的,便是從各房姨太太住處查尋到的私房,本來裝一隻大箱子,想託烏先生寄頓,胡雪巖雖不贊成,螺螄太太心卻未死,想撿出最值錢的一部分,打成一個不惹人注目的小包裹,交付給烏先生,問他意下如何。

“既然大先生不贊成,我不能做。”烏先生又說,“不但我自己不做,羅四姐,我勸你也不要做。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今天朱太太那面的事,就是你沒有先跟大先生商量,自己惹出來的煩惱。如果你再這樣私下自作主張,將來不但我同大先生沒有朋友做,連你,他都會起誤會。”

螺螄太太接受了他的勸告,但這一來便只有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烏先生身上了,諄諄叮囑,務必好好花點心思,將寄放在朱太太處的那個“寶枕”能收了回來。

烏先生不敢怠慢,回家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身破例不上茶館,在家吃了早餐,泡上一壺上好龍井,一面品茗,一面細想螺螄太太所託之事,假設了好幾種情況,也想好了不同的對策。到得九點多鐘,帶一個跟班,坐轎直到朱家。

跟班上前投帖,朱家的門房擋駕,“老爺出去了。”他說,“等我們老爺回來了,我請我們老爺去回拜。”

其時,烏先生已經下了轎,他已估計到朱寶如可能不在家,所以不慌不忙地說:“我是胡家託我來的。你家老爺不在,不要緊,我看你家太太。有兩樣胡家螺螄太太託我送來的東西,連我的名帖一起送進去,你家太太就知道了。”

門房原知主母不是尋常不善應付男客的婦道人家,聽得此一說,料知定會延見,當時想了一下,哈着腰說:“本來要請烏老爺到花廳裡坐,只爲天氣太冷,花廳沒有生爐子,烏老爺不嫌委屈,請到門房裡來坐一坐,比外面暖和。”

“好,好,多謝、多謝。”

坐得不久,門房回出來說:“我家太太說,烏老爺不是外人,又是螺螄太太請來的,請上房裡坐。”

上房在三廳上,進了角門,堂屋的屏門已經開了在等,進門便是極大的一個雪白銅炭盆,火焰熊熊,一室生春。門房將烏先生交給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關上屏門,管自己走了。

“阿春!”朱太太在東面那間屋子裡,大聲說道,“你問一問烏老爺,吃了點心沒有,如果沒有,馬上關照廚房預備。”

“吃過,吃過。”烏先生對阿春說,“謝謝你們太太,不必費心。”

他的話剛完,門簾掀處,朱太太出現了,穿一件灰鼠皮襖,花白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小小一個髮髻上,一面插一支碧玉挖耳,一面佩一朵紅花,臉上薄薄地搽一層粉,雙眼明亮,身材苗條,是個“老來俏”。

“烏老爺,好久不見了,烏太太好?”她一面說,一面挽手爲禮。

“託福,託福!”烏先生作揖還禮,“寶如兄不在家。”

“天不亮,去料理施粥去了。”朱寶如多少年來都是善堂的董事,公家有何賑濟貧民的惠政,都有他一份。

“可佩,可佩!”烏先生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這也難說。”朱太太停了一下,未畢其詞,先盡禮節,“請坐,請坐!”接着又在茶几上望了一下,已有一碗蓋碗茶在,便不做聲了。

“朱太太,我今天是螺螄太太託我來的。昨天我去,她正好把你要的藥找到,順便託我送來。另外有一支人蔘,就算送年禮了。”

“正是!”朱太太不勝歉然,“胡大先生出了這種事,她還要爲我的這點小事情操心,又送這麼一支貴重的人蔘,我受是受了,心裡實在說不出的,怎麼說呢,只好說,實在是說不出的難過。”

“彼此至交,總有補情的時候。喔,還有件事,螺螄太太說有一個枕頭寄放在你這裡。”

說到這裡,烏先生很用心地注視她的反應,直到她點了頭,他一顆心才放了下去。

“有的。”她問,“怎麼樣?”

“螺螄太太說,這個枕頭,她想拿回去。”

“好極!”朱太太很快地答了這兩個字,然後又說,“烏老爺,說實話,當初她帶了一個枕頭來,說要寄放在我這裡,她沒有多說,我也沒有多問,明曉得是犯法的,我也只好替她挺。挺是挺了,心裡一直七上八下,擔心會出事。現在要拿回去,在我實在是求之不得。烏老爺,你請稍爲坐一坐,我馬上拿出來,請你帶回去。”說着,起身便走。

這一番話,大出烏先生的意料,在他設想的情況中,最好的一種是:朱太太承認有此物,說要收回,毫無異議,但不是她親自送去,便是請螺螄太太來,當面交還。不過她竟是託他帶了回去。

要不要帶呢?他很快作了一個決定:不帶。因爲中間轉了一手,倘或有何差錯,無端捲入是非,太不划算了。

因此,他急忙向剛掀簾入內的朱太太說道:“朱太太,你不必拿出來,我請螺螄太太自己來領回。”

於是朱太太走了回來,等烏先生將剛纔的話,復又說了一遍,她平靜答說:“也好!那就請烏老爺告訴螺螄太太,請她來拿。不曉得啥時候來?”

“那要問她。”

朱太太想了一下說:“這樣,她如果有空,今天下午就來,在我這裡便飯。胡大先生的事,大家都關心,想打聽打聽,又怕這種時候去打攪,變成不識相,既然她要來,我同她談談心,說不定心裡的苦楚吐了出來,也舒服些。”

情意如此深厚,言詞如此懇摯,烏先生實在無法想象她會是如胡雪巖所形容的那種陰險的婦人。

然而,胡雪巖的知人之明是有名的,莫非竟會看走了眼?

這個內心的困擾,一時沒有工夫去細想,他所想到的,只是趕緊將這個好消息去告訴螺螄太太,因而起身說道:“朱太太,我不打攪了。”

“何不吃了便飯去?寶如也快回來了,你們可以多談談。”

“改天,改天。”

“那麼——”朱太太沉吟了一會說,“螺螄太太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照規矩是一定要‘回盤’的。不過,一則不敢麻煩烏老爺,再則,我同螺螄太太下半天就要見面的,當面同她道謝。請烏老爺先把我的意思說到。”

饋贈儀物,即時還禮,交送禮的人帶回,稱爲“回盤”,朱太太禮數周到,越使烏先生覺得胡雪巖的話與他的印象不符。坐在轎子裡一直在想這件事,最後獲得一個折中的結論,胡雪巖看人不會錯,自己的印象也信得過,“倉廩實而知禮節”,這朱太太從前是那種人,現在發了財要修修來世,已經迴心向善了。

他不但心裡這樣在想,而且也把他的想法告訴了螺螄太太,她當然很高興,使得胡雪巖很奇怪,因爲她那種喜形於色的樣子,在他已感覺到很陌生了。

“有啥開心的事情?”

螺螄太太覺得事到如今,不必再瞞他了,“我同你老實說了吧!我有一個枕頭寄放在朱太太那裡。現在可以拿回來了——”她將整個經過情形細說了一遍。

胡雪巖不做聲,只說了一句:“好嘛,你去拿了回來再說。”

“對,拿了回來,我們再商量。”她想了一下說,“或者拿到手不拿回家,就寄放在烏先生那裡,你贊成不贊成?”

“贊成。”胡雪巖一口答應,他對這個枕頭是否能順利收回,將信將疑,倘或如願以償,當然以寄存在烏先生處爲宜。

帶着阿雲到了朱家,在大廳檐前下轎,朱太太已迎在轎前,執手問訊,她凝視了好一會,“你瘦了點!”接着自語似的說,“怎麼不要瘦?好比天坍下來一樣,大先生頂一半,你頂一半。”

就這句話,螺螄太太覺得心頭一暖,對朱太太也更有信心了。

到得上房裡,蓋碗茶,高腳果盤,擺滿一桌,朱太太又叫人陪阿雲,招呼得非常周到。亂過一陣,才能靜靜談話。

“天天想去看你,總是想到,你事情多,心亂。”朱太太又說,“你又能幹好客,禮數上一點不肯錯的,我去了,只有替你添麻煩,所以一直沒有去,你不要怪我。”

“哪裡的話!這是你體恤我,我感激都來不及。”

“我是怕旁人會說閒話,平時那樣子厚的交情,現在倒像素不往來似的。”

“你何必去管旁人,我們交情厚,自己曉得。”螺螄太太又加了一句,“交情不厚,我也不會把那個枕頭寄放在這裡了。”

“是啊!”朱太太緊接着她的話說,“你當初把那個枕頭寄放在我這裡,我心裡就在想,總有點東西在裡頭。不過你不說,我也不便問。今天早晨,烏老爺來說,你要拿了回去,再好沒有,我也少背多少風險。喔,”她似乎突然想起,“你送我這麼貴重的一枝參,實在不敢當。螺螄太太,我說實話,大先生沒有出事的時候,不要說一枝,送我十枝,我也老老臉皮收得下,如今不大同了,我——”

“你不要說了。”螺螄太太打斷她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也要老實說,俗話說的是,‘窮雖窮,家裡還有三擔銅’,送你一枝參當年禮,你不必客氣。”

“既然你這樣說,我就安心了。不過我‘回盤’沒有啥好東西。”

“你不要客氣!”螺螄太太心裡在想,拿那個枕頭“回盤”,就再好都沒有了。

就這時丫頭來請示:“是不是等老爺回來再開飯?”

“老爺回來了,也是單獨開飯。”朱太太說,“菜如果好了,就開吧!”

這倒提醒了螺螄太太,不提一聲朱寶如,似乎失禮,便即問說:“朱老爺出去了?”

接下來便是閒話家常,光是胡家遣散各房姨太太這件事,便談不完,只是螺螄太太有事在心,只約略說了些,然後吃飯,飯罷略坐一坐,該告辭了。

“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大先生一定在等,我就不留你了。等我把東西去拿出來。”朱太太說完,回到後房。

沒有多久,由丫頭捧出來一個包裹,一個托盤,盤中是一頂貂帽,一隻女用金錶,包裹中便是螺螄太太寄存的枕頭,連藍布包袱,都是原來的。

“‘回盤’沒有啥好東西,你不要見笑。”

“自己人。”螺螄太太說,“何必說客氣話。”

“這是你的枕頭。”朱太太說,“說實話,爲了你這個枕頭,我常常半夜裡睡不着,稍爲有點響動,我馬上會驚醒,萬一賊骨頭來偷了去,我對你怎麼交代。”

“真是!”螺螄太太不勝歉疚地,“害你受累,真正過意不去。”

“我也不過這麼說說。以我們的交情,我同寶如當然要同你們共患難的。”

這句話使得螺螄太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朱家駒與王培利,他們不也是跟他們夫婦共患難的嗎?

這樣轉着念頭,接枕頭時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其中的內容,但也只有掂一掂分量——很大的一個長方枕頭,亮紗枕套,內實茶葉,但中間埋藏着一個長方錫盒,珍藏都在裡面,她接枕頭時,感覺到中間重、兩頭輕,足證錫盒仍在,不由得寬心大放。

“多謝、多謝!”螺螄太太將枕頭交了給阿雲,看朱太太的丫頭在包貂帽與金錶時,微笑着說,“這頂貂帽,我來戴戴看。”

是一頂西洋婦女戴的紫貂帽,一旁還飾着一枝紅藍相間,十分鮮豔的羽毛。她是心情愉快,一時好玩,親自動手拔去首飾,將貂帽覆在頭上。朱太太的丫頭,已捧過來一面鏡子,她左顧右盼了一番,自己都覺得好笑。

“像出塞的昭君。”朱太太笑着說,“這種帽子,也只有你這種漂亮人物來戴,如果戴在我頭上,變成老妖怪了。”

就這樣說說笑笑,滿懷舒暢地上了轎,照預先的約定,直到烏家。

胡雪巖已經先到了。烏太太已由丈夫關照,有要緊事要辦,所以只跟螺螄太太略略寒暄了幾句,便退了出去,同時將下人亦都遣走,堂屋裡只剩下主客三人。

“拿回來了。”螺螄太太將貂帽取了下來,“還送了我這麼一頂帽子,一個金錶。”

胡雪巖與烏先生都很沉着地點點頭,默不做聲,螺螄太太便解開了藍布包袱,拿起桌上的剪刀準備動手時,烏先生開口了。

“先仔細看一看。”

看是看外表,有沒有動過手腳,如果拆過重縫,線腳上是看得出來的,一個枕角只角,前後左右上下都仔細檢查了,看不出拆過的痕跡。

“剪吧!”

剪開枕頭,作爲填充枕頭的茶葉落了一桌,螺螄太太捧起錫盒,入手臉色大變,“分量輕浮多了!”她的聲音已經發抖。

“你不要慌!”胡巖依舊沉着,“把心定下來。”

螺螄太太不敢開盒蓋,將錫盒放在桌上,自己坐了下來,扶着桌沿說:“你來開!”

“你有點啥東西在裡面?”胡雪巖問說。

“你那盤‘養眼’的寶石,我的兩樣金剛鑽的首飾、鐲子同胸花。還有,那十二顆東珠。”

胡雪巖點點頭,拿起錫盒,有意無意地估一估重量,沉吟了一下說:“羅四姐,你不看了好不好?”

“爲啥?”螺螄太太剛有些泛紅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又青又白了。

“不看,東西好好兒在裡面,你的心放得下來——”

“看了,”螺螄太太搶着說,“我就放不下心?”

“不是這話。”胡雪巖說,“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一次栽了這麼大的跟頭,我總以爲你也應該看開了。”

“怎麼?”螺螄太太哪裡還能平心靜氣聽他規勸,雙手往前一伸,鼓起勇氣說道,“就算她黑良心,我總也要看個明白了才甘心。”

說着,捏住盒蓋,使勁往上一提,這個錫盒高有兩寸,盒蓋、盒底其實是兩個盒子套在一起,急切間哪裡提得起來,螺螄太太心急如焚,雙手一提,提得盒子懸空,接着使勁抖了兩下,想將盒底抖了下來。

“慢慢、慢慢,”烏先生急忙攔阻,“盒底掉下來,珠子會震碎。等我來。”

於是烏先生坐了下來,雙手扶盒蓋,一左一右地交替着往上提拔,慢慢地打開了。

盒子裡塞着很多皮紙,填塞空隙,螺螄太太不取皮紙,先用手一按,立即有數,“我的鑽鐲沒有了!”她說,“珠子也好像少了。”

烏先生幫她將皮紙都取了出來,預期的“火油鑽”閃輝出來的炫目的光芒,絲毫不見,不但鑽鐲已失,連胸飾也不在了。

螺螄太太直瞪着盒子,手足冰冷,好一會才說了句:“承她的情,還留了六顆東珠在這裡。”

“寶石也還在。”胡雪巖揭開另一個小木盒,拿掉覆蓋的皮紙說。

“什麼還在?”螺螄太太氣急敗壞地說,“好東西都沒有了。”

“你不要氣急——”

“我怎麼能不氣急。”螺螄太太“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旋即警覺,用手硬掩住自己的嘴,不讓它出聲,但眼淚已流得衣襟上溼了一大片。

任憑胡雪巖與烏先生怎麼勸,都不能讓她把眼淚止住。最後胡雪巖說了句:“羅四姐,你不是光是會哭的女人,是不是?”

這句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螺螄太太頓時住了眼淚,伸手從入袖中去掏手絹拭淚,窗外的阿雲早就在留意,而且已找烏家的丫頭,預備了熱手巾在那裡,見此光景,推門閃了進來,將熱手巾送到她手裡。螺螄太太擤鼻子,抹涕淚,然後將手巾交回阿雲,輕輕說了句:“你出去。”

等阿雲退出堂屋,烏先生說道:“羅四姐,你的損失不輕,不過,你這筆賬,如果並在大先生那裡一起算,也就無所謂了。”

“事情不一樣的。做生意有賺就有賠,沒有話說。我這算啥?我這口氣咽不落。”螺螄太太又說,“從前,大家都說我能幹,現在,大家都會說我的眼睛是瞎的;從前,大家都說我有幫夫運,現在大家都會說,我們老爺最倒黴的時候,還要幫個倒忙,是掃帚星。烏先生,你說,我怎樣咽得落這口氣?”

烏先生無話可答,好半天才說了句:“羅四姐你不要輸到底!”

“烏先生,你是要我認輸?”

“是的。”

“我不認!”羅四姐的聲音又快又急,帶着些負氣的意味。

“你不認!”胡雪巖問,“預備怎麼樣呢?”

“我一直不認輸的。前天晚上,你勸我同七姐夫合夥買地皮、造弄堂房子,又說開一家專賣外國首飾、衣料、傢俱的洋行,我的心動了,自己覺得蠻有把握,你倒下去了,有我來頂,這是我羅四姐出人頭地的一個機會。”螺螄太太加重了語氣說,“千載難逢的機會。有你在場面上,我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拋頭露面,現在有了機會,這個機會是怎麼來的?是你上千萬銀子的家當,一夜工夫化爲灰塵換來的。好難得噢!”

原來她是持着這種想法,胡雪巖恍然大悟,心中立刻想到,從各房姨太太那裡蒐集到的“私房”,本要寄頓在烏先生處而爲他所反對的,此刻看起來是要重新考慮。

“有機會也要有預備,我是早預備好的。”螺螄太太指着那個錫盒說,“這一盒東西至少值五十萬。現在呢,東珠一時未見得能脫手,剩下來的這些寶石,都是蹩腳貨,不過值個一兩萬銀子。機會在眼前,抓不住,你們說,我咽得落咽不落這個氣?”

“機會還是有的。”胡雪巖說,“只要你不認輸,總還有辦法。”

“什麼辦法?”螺螄太太搖搖頭,“無憑無據,你好去告她?”

“不是同她打官司,我另有辦法。”胡雪巖說,“我們回去吧!不要打攪烏先生了。”

“打攪是談不到的。”烏先生接口說道,“不過,你們兩位回去,好好兒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有啥辦法,可以挽回?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唯命是聽。”

“多謝、多謝!”胡雪巖加重了語氣說,“一定會有麻煩烏先生的地方,明天我再請你來談。”

“是、是!明天下午我會到府上去。”

於是,螺螄太太將阿雲喚了進來,收拾那個錫盒,告辭回家,一上了百獅樓,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胡雪巖無從解勸,阿雲雖約略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關係太大,不敢胡亂開口,只是一遍一遍地絞了熱手巾讓她擦眼淚。

終於淚聲漸住,胡雪巖亦終於打定了主意,“我明白你心裡的意思,你不肯認輸,還想翻身,弄出一個新的局面來,就算規模不大,總是證明了我們不是一蹶不振。既然如此,我倒還有一個辦法,不過,”他停了一下說,“你要有個‘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的想法。”

“‘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螺螄太太問說,“生路在哪裡?”

“喏!”胡雪巖指着那口存貯各房姨太太私房的箱子說,“如今說不得了,只好照你的主意,寄放在烏先生那裡,你同應春炒地皮也好,開洋行也好,一筆合夥的本錢有了。”

螺螄太太不做聲,心裡卻在激動,“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的覺悟,雖還談不到,而“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的念頭,油然而生,配合她那不認輸的性格,心頭逐漸浮起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憧憬。

“現在也只好這樣子了!”螺螄太太咬咬牙說,“等我們立直了,再來同朱家老婆算賬。”

“好了!睡覺了。身子要緊,”胡雪巖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阿雲!”螺螄太太的聲音,又顯得很有力、很有權威了,“等老爺吃了藥酒,服侍老爺上牀,老爺睡樓下。”

“爲什麼叫我睡樓下?”胡雪巖問。

“我要理箱子,聲音響動,會吵得你睡不着。”螺螄太太又說,“既然託了烏先生了,不必一番手續兩番做,值得拿出去的東西還多,我要好好兒理一理。”

“理一隻箱子就可以了!”胡雪巖說,“多了太顯眼,傳出風聲去,會有麻煩。”

“我懂,你不必操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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