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逼近

危機逼近

一見古應春的面,胡雪巖嚇一跳,他人都瘦得落形了。

“應春,你,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唉!”古應春長長地嘆口氣,“小爺叔,我的運氣太壞!也怪我自己大意。”

“你出了什麼事?快告訴我。”

“我要傾家蕩產了。”古應春說,“都是聽信了徐雨之的話——”

這徐雨之是廣東籍的富商,胡雪巖跟他也很熟。此人單名一個潤字,人很能幹,運氣也很好,在上海一家洋行學生意,深得洋人的器重,從二十二歲開始與人合夥開錢莊,開絲號,開茶棧,無不大發利市。同治二年二十六歲,已經積貲十來萬,在江南糧臺報捐員外郎,加捐花翎,儼然上海洋場上有名的紳士了。

因此,同治十年得了個差使。那時兩江總督南洋大臣曾國藩,決定挑選幼童出洋留學。事先研究,這批幼童以在廣東挑選爲宜,因爲美國的華僑,絕大部分是廣東人,廣東風氣開通,作父兄的固不以幼年子弟,在萬里重洋之外而不放心,而此輩幼童在美國常有鄉音親切的長輩去看他們,亦可以稍慰思鄉之苦。

由於徐潤是上海“廣東幫”商人的領袖,所以曾國藩把這個差使交了給他。徐潤策劃得很周到,挑選了一百二十個資質很不錯的幼童,分四批出洋,每批三十人,第一批在同治十一年七月初上船,由容閎帶隊,大部分是廣東籍,廣東籍中又以香山爲最多,因爲徐潤就是香山人。

當然,也有其它省份的人,但爲數極少,只得五個,兩個江蘇、一個山東、一個福建,還有一個是徽州人,不過是廣東招來的。這個十二歲,生在辛酉政變那一年的幼童,叫做詹天佑,他的父親叫詹作屏,在福建船政局當機器匠,家眷寄居廣州。詹天佑應募時,有人勸詹作屏讓他的兒子學法律,學成回國,可以做官,但詹作屏堅持他的兒子要學技藝,而且要學最新的技藝。

第二批是在同治十二年五月放洋的,由徐潤的親家黃平甫領隊。這回在挑選的官費生三十名以外,另有七名廣東少年,由他們的家長自備資斧,請黃平甫帶到美國——風氣到底大開了,已經有自費留學的了。

第三批是在同治十三年八月間派遣。這回與以前不同的是,除了兩個學技藝、一個學機器以外,其餘的都念普通學校,年長的念“中館”,年幼的念“小館”,但所謂年長,亦不過十三歲,如廣東香山的唐紹儀、江蘇常州的朱寶奎,而最年幼的,至少也要十歲。

第四批放洋在光緒元年九月,增加了十個名額,一共是四十名,這回一律念普通學校,到中學畢業,再視他們性之所近,決定學什麼。同時外省籍的幼童也多了,但仍不脫江蘇、浙江、安徽三省。

幼童放洋是曾國藩所創議,但他不及見第一批幼童放洋,同治十一年二月歿於任上,以後便由李鴻章主持這件事,徐潤亦由此獲得李鴻章的賞識,由北洋札委爲招商局的會辦,與盛宣懷同事。

在這七八年中,徐潤的事業蒸蒸日上,當然還遠不及胡雪巖,但亦算是上海“夷場”上的殷商。胡雪巖跟他除了作善舉以外,別無生意上的往來,而古應春因爲原籍廣東,又以跟洋商打交道時,常會聚在一起,所以跟徐潤走得很近,也有好些合夥的事業,其中之一是做房地產生意。

徐潤的房地產很多,地皮有兩千九百多畝,建成的洋房有五十一所,市房更多,不下兩千間,照賬面上算,值到兩百二十幾萬,但積壓的資本太重,空地毫無收入,還要付稅,市房則只是收租金,爲數有限。於是,他有一個英國朋友,名叫顧林,此人在英國是個爵士,本人熱心運動,交遊很廣,亦很懂生意經,他向徐潤建議,彼此合作。

顧林亦是古應春的朋友,因此,徐潤邀他跟顧林一起談合作,“我們組織一個大公司,投入資金,在空地上都蓋起房子來。”顧林說道,“造一批,賣一批,賣來的款子造第二批。空地用完了,把舊房子再來翻造,不斷更新,外國的大都市,尤其是美國,都是這樣建造起來的。”

這個周而復始蓋房子的訣竅,徐潤也懂,“可是,”他問,“這要大批現金,你能不能投資?”

“當然,我沒有這個意思,不會跟你談合作。不過,我也是要回國去招股。我們把合作的辦法,商量好了,拿章程在倫敦市場上傳了出去,相信不到三個月,就能把股本募足。”

“股本算多少呢?”

“這要看你的意思。你拿你的地產作價——當然是實價,看值多少,我就募多少股本。”

徐潤點點頭問古應春:“你看呢?”

“他這個法子可行,也很公平。不過,我認爲我們這方面股份要多佔些。”

徐潤想了一下,提出很明確的辦法,這中英合資的公司股本定爲四百萬兩,華方佔五成半,英方佔四成半,華方以房地產覈實作價,英方四成半計一百八十萬兩,由英國匯來現金。

於是,請律師撰文簽訂了草約,徐潤還送了一萬兩銀子給顧林,讓他回國去招股。但是徐潤的房地產,照實價只值一百五十萬兩,還要再買價值七十萬兩的地皮,才能湊足二百二十萬兩,合足五成半之數。

“應春兄,好朋友利益均沾,這七十萬兩,你來入股如何?”

古應春籌劃了一下,願意出五十萬銀子。這是去年年底的話,到這年二月裡,地皮買足數了,可是顧林卻出了事。

原來顧林回到倫敦不久,在一次皇室邀請的狩獵會中,馬失前蹄,人從馬上倒栽出去,頭先着地,腦子受了重傷,請了兩個名醫診治,性命雖已保住,但得了個癲癇症,合作設大公司的事,就此無疾而終。

這一來徐潤跟古應春大受打擊,因爲中法在越南的糾紛,法國政府不惜推翻已經達成和解的協議,準備動武,且已派水師提督孤拔,率艦東來,同時國會通過,撥款五百萬法郎,作爲戰費。因此上海謠言紛紛,流傳最盛的一個說法是,法國軍艦不斷巡弋在吳淞口外,決定要攻製造局。膽小的人已經開始逃難,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情況之下房地產根本無人問津。

“我那五十萬銀子,其中三十五萬是借來的,現在銀根緊到極點,上海三十幾家錢莊,催得心驚肉跳,只怕再來一個風潮,大家提存擠兌,一倒就是多少家。我借的款子,催得很急,實在是急!每天都有錢莊裡的夥計上門坐討,只好不斷同人家說好話。”古應春又說,“還有一層,我怕阿七曉得了着急,還要時時刻刻留心瞞住她。小爺叔,你想,我過的是啥日子?”

胡雪巖聽了他這番話,再看到他憔悴的形容,惻然心傷,“應春,你放心!”他拍一拍胸脯說,“我來替你了,都在我身上。”

古應春遲疑未答。胡雪巖倒奇怪了,照情理說,現有人替他一肩擔承,他應該高興纔是,何以有此顯得困惑的神情?

“應春,”他問,“還有啥難處?我們這樣的交情,你還有啥在我面前說不出口的話?”

“小爺叔,”古應春頓了一下問道,“莫非上海的市面,你真的一點都不曉得?”

“怎麼?市面有好有壞,這也是常有的事。”

古應春愣住了,好一會方始開口:“看起來你老人家真的不曉得。我現在說實話吧,來催討欠款,催得最厲害的,就是老宓。”

此言一出,胡雪巖臉上火辣辣地發燒,真像上海人所說的“吃耳光”一樣,一時心裡七上八下,竟開不得口了。

原來古應春口中的“老宓”,就是他阜康錢莊的檔手宓本常。“自己人催欠款催得這麼厲害!豈有此理!”胡雪巖非常生氣,但轉念一想,連自己人的欠款都催得這麼厲害,可見得阜康的境況也很窘。

這一轉念間,驚出一身汗,定一定神說道:“應春,你曉得的,這幾年,阜康的事,我都交給老宓,難得問一問,照現在看,阜康的銀根好像比哪一家都緊,你倒同我說一說,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小爺叔,你從江寧來,莫非沒有聽左大人跟你談上海的市面?”

“怎麼?上海市面,莫非——”

“從來沒有這麼壞過。小爺叔,你曉得現在上海的現銀有多少?”

“有多少?”

“這個。”古應春伸一指相示。

“一千萬?”

“一百萬。”

胡雪巖大吃一驚,“真的?”他問。

“你問老宓就曉得了。”

胡雪巖仍舊有點不大相信,“市面這麼壞,應該有人告訴左大人啊!”他說,“我在江寧,跟左大人談起上海。他說因爲法國興兵,上海市面多少受點影響,不過不要緊。”

“哼!”古應春冷笑一聲,“現在做官的,哪個不是瞞上欺下,只會做喜鵲,不肯當烏鴉。”

“走!”胡雪巖說,“我們一起到集賢裡去。”

阜康錢莊設在英租界集賢裡,與胡雪巖的公館,只隔一條馬路,他經常是安步當車走了去的。正要出門時,女管家陳嫂趕出來問道:“老爺,啥辰光回來?”

“現在還不曉得。”

“剛剛宓先生派徒弟來通知,他說曉得老爺已經來了,吃夜飯辰光他會來。”陳嫂又說,“今夜難得買到一條很新鮮的鰣魚,老爺回來吃夜飯吧!”

一聽宓本常要來,胡雪巖倒有些躊躇了,古應春便即說道:“既然如此,不如等老宓來,有些話也是在家裡談,比較方便。”

胡雪巖聽這一說,便從紗背心口袋中,掏出打簧錶來看,已經四點半了,便點點頭說:“那就叫人去說一聲,請宓先生早一點來。”

於是重回客廳去密談。胡雪巖此時最關心的是要還匯豐銀行第一期的本銀五十萬兩。陝甘總督衙門出的“印票”,不過是擺個樣子,還款來源是各省交上海道衙門代收的協餉,數目如果不夠,他可以代墊,但銀根如此之緊,代墊恐有不能,需要及早籌劃。

“應春,”他問,“匯豐的款子,月底要交,你曉不曉得,邵小村那裡已經收到多少了?”

“前十來天我聽說,已經收到半數了。這幾天,總還有款子進來。差也不過差個百把萬,不過,現在全上海的現銀只有一百萬,”古應春吸着氣說,“這件事恐怕也是個麻煩。”

胡雪巖的心一沉,“我的信用,傷不得一點點。應春,”他說,“只有半個月的工夫了。你有沒有啥好主意?”

“一時倒還沒有。”古應春答說,“且等老宓來了再說。”

宓本常一直到天黑纔來。據他說,一接到通知,本來馬上就要趕來,只爲有幾個大客戶提存,調度費時,所以耽誤了工夫。

胡雪巖知道,所謂調度,無非先開出銀票,問客戶到何處提款,然後通知兌付的聯號。譬如客戶要提五萬銀子的存款,說要到江寧去提,便用最快的方法通知江寧的阜康。

如果江寧“頭寸”不足,再查何處有多餘的“頭寸”——上海阜康是總號,各聯號存款進出的情形,都有賬可查,查清楚了,透過同行的匯劃,以有餘補不足。

不過這是近來的情形,早些日子說要提現銀,還要照付,胡雪巖便查問那些現銀都到哪裡去了?

“都分散到內地去了。”宓本常說,“不靠水路碼頭的聯號,存款都增加了。不過照我計算,轉到別處只佔十之六七,還有十之三四,是擺在家裡了。這些現銀,要到市面平空了,纔會派到市面上。”

“喔,”胡雪巖沉吟了好一會兒說道,“這十之三四的現銀,也要想個法子,早點讓它回到市面上。你開個單子給我,看哪幾處地方,存款增加了。”

“我說過了,只要不是水路上的大碼頭,存款都比以前多。”

“那是怕中法一開仗,法國兵輪會到水路大碼頭。”胡雪巖問,“京裡怎麼樣?”

“加了很多,而且都是大數目。”宓本常說,“文中堂的三十萬都提走了。不過,北京存了四十六萬。”

文中堂便是前年升了協辦大學士的刑部尚書文煜,提三十萬存四十六萬,表示他對阜康的信心十足,胡雪巖自然深感安慰。

“難怪大家都想做官。”胡雪巖說,“他調到京裡,也不過三四年的工夫,倒又積了十六萬銀子了。”

“不!”宓本常說,“其中十萬兩是他的本家的。”

“不管他了,總是他的來頭。”胡雪巖又問,“上海幾十家錢莊,現銀只有一百萬,大家是怎麼應付的呢?”

“全靠同心協力,在匯劃上耍把戲。”

“喔,”胡雪巖從受知於左宗棠開始,一面要辦西征糧臺,一面又創辦了好些事業,而且做生意的興趣,集中在絲上,對於錢莊的經營,差不多完全交給宓本常主持,錢莊的制度,有所改變,亦很隔膜,“匯劃”上能夠“耍把戲”,卻不甚明白。在過去,他可以不求甚解,現在出現了危機,他就非問問清楚不可了。

“說穿了,一句話,等於常在一起打牌的朋友一樣,賭得再大,不過賭籌碼,今天我輸他贏,明天你贏他輸,聽起來很熱鬧,無非數數籌碼,記一筆賬,到時候結一結就軋平了。不過,這隻好常常在一起的朋友這麼辦,夾一個外頭人進來,贏了一票,要拿現款走,這個把戲就耍不下去了。所以——”

所以上海的錢莊,由阜康領頭,聯絡了十來家“大同行”,成立了一個“匯劃總會”,仿照日本在明治十二年所設立的“手形交換所”的辦法,用交換票據來代替現銀收解。

票據交換,不能私下辦理,一定要送總會。凡是匯劃錢莊,到期的銀票,一律先送總會,分門別類理齊,派老司務送到各錢莊“照票”。如果不誤,這家錢莊便將銀票收了下來,另外打出一張收據,名爲“公單”,規定以五百兩爲基數,不足五百兩,或用現金找補,或者記賬另外再算。

這些“公單”大概在下午三四點鐘,都已集中到總會,算盤一打,立刻可以算出哪家該收多少,該付多少,譬如,阜康應收各莊銀票共計一百萬,本號開出的銀票只有八十四萬,有十六萬頭寸多。

有多就有少,由總會開出“劃條”交阜康向欠頭寸的錢莊先收現銀。時間規定是在第二天下午兩點鐘以前。

那麼,缺頭寸的錢莊怎麼辦呢?不要緊,第二天上午可以到公會,向有頭寸多的同行去拆進,利息以日計,稱爲“銀拆”,這種一兩天的同業借款,不必打收據,由公會記一筆賬就可以了。

至於利息的計算,又分兩種,不打收據的拆借,稱爲“活拆”,利息高低視銀根鬆緊而定。另外一種同業長期的拆借,稱爲“呆拆”,要立票據,議定利息,在此期間,不受每天掛牌的“銀拆”的影響。

“這種打‘公單’的法子,就好像賭錢發籌碼,所不同的是,第一,賭場的籌碼,只有頭家可以管,公單隻要是匯劃錢莊,家家可開;第二,賭場的籌碼,不能拿到外面去用,公單可以化成本號的銀票,到處可用。說實了,無非無中生有,憑空生出幾千萬銀子來,所以現銀不過一百萬,市面上的大生意照樣在做。這就是耍匯劃的把戲。”

接下來便談到絲繭的情形。絲繭業下鄉收值,多仰賴錢莊放款,胡雪巖也就因爲有錢莊在手裡,所以成爲絲業領袖,這兩年因爲抵制新式繅絲廠,收的繭子與絲更多。宓本常雖非胡雪巖經營絲業方面的檔手,但從各聯號存放款進出的總賬中,看出存貨有多少。

“大先生,”宓本常神情嚴肅地說,“現在存絲總有六七千包,繭子更多,我看用不着這麼多存貨。”

“你是說吃本太重?”

“是啊。”宓本常說,“粗估一估差不多有三百萬銀子的本錢壓在那裡。不是因爲這樣子,古先生的十萬銀子,我也不好意思來討。”

“呃!”胡雪巖立即接口,“這十萬銀子轉到我名下。”他緊接着又轉臉對古應春說,“另外的,再想辦法。好在你有地皮在那裡,不過現金一時週轉不開而已。”

古應春滿懷憂慮一掃而空,但自己雖不愁了,又爲胡雪巖發愁,“小爺叔,”他說,“現在三家繅絲廠都缺貨,你何妨放幾千包繭子出去,新式機器,做絲快得很,一做出來,不愁外洋沒有買主,那一來不就活絡了?”

“古先生這話一點不錯。”宓本常也說,“今年‘洋莊’不大動,是外國人都在等,等機器做的絲,憑良心說,機器做的絲,比腳踏手搖土法子做的絲,不知道要高明多少。”

“我也曉得。”胡雪巖用低沉的聲音說,“不過,做人總要講宗旨,更要講信用,說一句算一句,我答應過的,不準新式繅絲廠來搶鄉下養蠶做絲人家的飯碗,我就不能賣繭子給他們。現在我手裡再緊一緊,這三家機器繅絲廠一倒,外國人沒有想頭了,自然會買我的絲,那時候價錢就由我開了。”

古應春與宓本常,都認爲他打的是如意算盤。不過,古應春是好朋友的身份,而宓本常是夥計,所以只有古應春還可以勸他。

“小爺叔,如果那三家新式繅絲廠倒閉了,洋商當然只好仍舊買我們土法子做的絲,可是那三家廠不倒呢?”

“不倒而沒有貨色,跟倒了有啥兩樣?”

“還有一層,小爺叔要想到,繭子雖然烘乾了,到底也還是擺不長的。一發黃就賣不起價錢了。”

“這話是不錯。不過,你說上海現銀不到一百萬,我就放繭子出去,也換不出現銀。”

“有英鎊、有花旗票就可以了。”宓本常接口來的快,“譬如說,現在要還匯豐五十萬,如果大先生有賣繭子的外國錢在匯豐,就可以折算給他,收進五十萬現銀,週轉不就活絡了?”

胡雪巖沉吟了好一會說:“爲了維持我的信用,只好拋繭子,這話我說得響的。明天我去看邵小村,看看這五十萬兩銀子,到底收得齊收不齊?如果銀數不夠,決定照你們的辦法,賣繭子來拿它補足。不然,我另有主意。”

“小爺叔,你是啥主意?”

胡雪巖笑笑,“天機不可泄漏。”他說,“是蠻狠的一着。”

吃完了飯,宓本常告辭,古應春卻留了下來,因爲胡雪巖剛到上海,尚未露面,到第二天消息一傳,應酬就會忙不過來,那時候就沒有工夫去細談了。

當然胡雪巖也要跟他談談近況,第一個關切的是七姑奶奶,“怎麼樣?”他問,“七姐好點了?”

“好得多了。”古應春的神氣不同了,顯得很有生氣的模樣,“本來右半身完全癱了,現在有點知覺了。”

“那好!說不定還會復原呢!”

這一說,使得古應春很不安,只好老實說了,“小爺叔,我心裡有個疙瘩,從瑞香一進門,沒有幾天就有消息。顧林在英國女皇的行宮外面,從馬上摔下來,把腦子摔壞了。”他遲疑着說,“我怕她跟我八字上不大相配。”

“嗐!”胡雪巖大不以爲然,“你滿洋派的人,怎麼也相信這個。要不然,你拿你們兩個人的八字,叫吳鐵口去合一合看。”

提到吳鐵口,不免令人失笑,當初羅四姐去合八字,原是七姑奶奶跟他串好的一出雙簧。胡雪巖也知道其中的奧妙,竟真的相信吳鐵口是真的鐵口,豈非自欺欺人?

“你笑點啥?”胡雪巖說,“你當我荒唐?實在說一句,假的說成真的,‘真的’真的是真的,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鐵口。”

聽他說得像繞口令似的,古應春不由得好笑:“好,好!我聽小爺叔的話,叫吳鐵口去合她的八字,不過,”他說,“她的八字我不曉得。”

“我來問她。”

“慢慢,總要等阿七有了表示以後。”

“當然。”胡雪巖說,“我明天去看了七姐,包你當天就有好消息。”

“怎麼?”古應春問,“小爺叔是打算當面跟她明說?”

“當面是當面,不是明說。你到明天就曉得了。”

“復原是辦不到,只望她能夠起牀就好了。”古應春又說,“談到這一點,實在要謝謝瑞香。”

“對了!”胡雪巖談到他第二件關心的事,“七姐對瑞香怎麼樣?”

“那沒有話說,當她自己妹子一樣。當然這也一半是看羅四姐的面子。”

“照這樣說,應該是照她的錦囊妙計,一步一步走攏來,七姐對你有沒有表示?”

“有。不過我沒有答腔。”

“咦!”胡雪巖大爲詫異,“爲啥?”

“小爺叔,你看我現在弄得這樣焦頭爛額,哪裡還有討小的意思。”

“這倒也是實話。”胡雪巖問,“阜康的十萬是不必再提了,你還差多少頭寸?”

古應春想了一下答說:“還差十二三萬。”

“差的是現款,能夠變現就好。”胡雪巖說,“我再借五百包絲給你,你洋行裡的朋友多,總可以賣得掉。”

古應春打的正是這個主意,躊躇好久,難於啓齒,不想胡雪巖自己說了出來,心裡的那份感激與痛快,難以形容了。

“小爺叔,你真是杭州人說的,是我的‘救命王菩薩。’”他說,“我把道契都抵給你——”

“不必,不必,我們弟兄何在乎此?不過應春,你開價不能太低,不然,有個盤口在那裡,以後我就擡不高了。”

“是的。”古應春凝神想了一下說,“這樣,小爺叔,你索性再借兩百包給我,七百包絲抵押十四萬銀子,一定可以,那就什麼都擺平了。”

“好!光押不賣,就不算把行情壓低。準定如此。”胡雪巖緊接着說,“你現在有心思想瑞香了吧?”

這一點,古應春還是不能爽爽快快地答覆,沉吟未答之際,胡雪巖少不得要追問了。

“這件事老太太都蠻關心的。羅四姐

更不用說,應春,你要曉得,不光是你,她對瑞香也要有個交代。”

第二天一大早,胡雪巖就到了古家。七姑奶奶已知道胡雪巖要來,叫瑞香替她櫛髮梳妝,又關照預備菜留胡雪巖吃飯,大爲興奮。

胡雪巖一來,當然請到病榻前面,“七姐,”他很高興地說,“看起來精神是好得多了。”

“是啊,都要謝謝四姐。”

“爲啥?”

“不是四姐派了瑞香來幫我的忙,我不會好起來,小爺叔你看!”七姑奶奶將右手提高了數寸,“現在手能夠動了,都是瑞香,一天給按摩多少遍。”

“喔!”胡雪巖看一看瑞香,想要說話,卻又住口,彷彿有難言之隱似的。

七姑奶奶雖在病中,仍舊神智清明,察言辨色的本事,一點也不差,殷殷地從胡老太太起,將胡雪巖全家大小都問到了。

直到瑞香離去,她才問道:“小爺叔,剛纔提到瑞香,你好像有話沒有說出來。”

“是的。我有句話,實在不想說,不過又非說不可。”

“那麼,小爺叔,我們兩家是一家,你說嘛!”

“這句話是羅四姐要我帶來的。”胡雪巖說,“瑞香是好人家出身,他哥哥現在生意做得還不錯,想把他妹子贖回去。”

“贖回去?”七姑奶奶臉色都變了,“當初不是一百兩銀子賣到胡家的?”

“不是。羅四姐弄不清楚,我也記不起來,撿出老契來一看,才知道當初是典的一百兩銀子,規定八年回贖,今年正好是第八年。”

“那,四姐的意思呢?”

“四姐當然不肯,尤其聽說在你這裡還不錯,更加不肯了。”

“四姐待我好。”七姑奶奶用殷切盼望的眼色,看着胡雪巖說,“她曉得我離不開瑞香,應該替我想想辦法。”

“辦法何嘗不想。不過,她哥哥說出一句話來,四姐就說不下去了。”

“喔,一句什麼話?”

“她哥哥說,要爲她妹子的終身着想。意思是把瑞香贖回去,要替她好好尋個婆家。”

“真的?”

看七姑奶奶是不信的語氣,胡雪巖也就正好說活絡話,“哪曉得他是真是假?不過,”他又把話說回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算他是假話,也駁不倒他。三個人擡不過去一個理字。七姐,你說呢?”

“依我說,”七姑奶奶微微冷笑,“小爺叔,你手下那麼多人,莫非就不能派一個能幹的,去打聽打聽他哥哥的情形,是真的爲瑞香着想呢,還是說好聽話,拿他妹子贖回去,另打主意?”

“打啥主意?”

“知人知面不知心。照瑞香這份人才,在她身上好打的主意多得很。”

胡雪巖不做聲,這是故意作出盤馬彎弓的姿態,好逼七姑奶奶往深處去談。

七姑奶奶此時心事如麻,是爲瑞香在着急,盤算了好一會,方又開口說道:“小爺叔,你同四姐決不可以讓瑞香的哥哥,把她贖回去。不然會造孽。”

“造孽?”胡雪巖故意裝出吃驚的神氣,“怎麼會造孽?”

“如果瑞香落了火坑,不就是造孽?”

“七姐,”胡雪巖急急問說,“你是說,她哥哥會把她賣到堂子裡?”

“說不定。”

胡雪巖想了一下說:“不會的。第一,瑞香不肯,第二,她哥哥也不敢。如說我胡某某家的丫頭,會落到堂子裡,他不怕我辦他一個‘逼良爲娼’的罪?”

“到那時候就來不及了。小爺叔,你既然想到你的面子,何不早點想辦法?”

“對!”胡雪巖很快地接口,“大姐,你倒替我想個法子看。”

“法子多得很。第一,同他哥哥去商量,再補他多少銀子,重新立個賣斷的契——”

“不,不!這點沒有用。”胡雪巖說,“如果有用,羅四姐早就辦了。我不是說過,人家生意做得蠻好,贖瑞香不是打錢的主意。”

“好!就算他不是打錢的主意,誠心誠意是爲瑞香的終身,不過,他替他妹子到底挑的是什麼人家?男家好不好要看一看,瑞香願不願意也要問一問。如果是低三下四的人家,瑞香又不願意,小爺叔,那就盡有理由不讓他贖回去了。”

“這話——”胡雪巖不便駁她太武斷,急轉直下地說,“我看,只有一個辦法,他爲瑞香好,我們也是爲瑞香好,替瑞香好好找份人家,只要瑞香自己願意,他哥哥也就沒話說了。”

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說:“小爺叔,我想請四姐來一趟,請她來勸一勸瑞香。”

“勸啥?”胡雪巖答說,“莫非我就不能勸她?”

“我怕小爺叔說話欠婉轉,瑞香是怕你,就肯答應,也是很勉強的。這種事,一勉強就沒有意思了。”

“什麼事要瑞香答應?而且要心裡情願?七姐,你何妨同我實說,你曉得的,我們家的丫頭都不怕我的,倒是對四姐,她們還有忌憚。”

“既然如此,我就實說吧!小爺叔,我在瑞香來的第二天,心裡就在轉念頭了,我一直想替應春弄個人,要他看得上眼,要我也投緣,像瑞香這樣一個拿燈籠都尋不着的人,四姐替我送了來,我心裡好高興,本想等小爺叔你,或者四姐來了,當面求你們,哪知道其中還有這麼一層曲折,真叫好事多磨了。”

“七姐,你說實話,我也說實話。”胡雪巖很懇切地答道,“我們也想到,你要有個好幫手,凡事能夠放心不管,病纔好得起來。不過你們夫妻的感情,大家都曉得的,這件事只有你自己來發動,我們決不好多說。如今七姐你既然這樣說了,我同四姐沒有不贊成的。不過,這件事要三方面都願意——”

“哪三方面?”七姑奶奶搶着問說。

“你,應春,還有瑞香。”胡雪巖緊接着說,“瑞香我來勸她,我想,她一定也肯的。”

“小爺叔,你怎麼曉得她一定肯?”

“我們家常常來往的女太太,不管是親戚,還是朋友,少說也有二三十位,一談起緣,瑞香總說:‘要算七姑奶奶’,從這句話上,不就可以曉得了?”

胡雪巖編出來這套話,使得七姑奶奶面露微笑,雙眼發亮,顯然大爲高興。

“七姐,”胡雪巖問說,“現在我要提醒你了,你應該問一問應春願意不願意。”

“他不願也要願。”七姑奶奶極有把握地,“小爺叔你不必操心。”

“不見得。”胡雪巖搖搖頭,“去年他去拜生日,老太太問過他,他說他決不想,好好一個家,何苦生出許多是非?看來他作興不肯討小。”

七姑奶奶“哈”一聲笑了出來,“世界上哪個男人不喜歡討小?”她說,“小爺叔,你真當我阿木林?”“阿木林”是洋場上新興起來的一句俗語,傻瓜之意。胡雪巖聽她語涉譏嘲,只好報以窘笑。

“倒是瑞香家裡,小爺叔怎麼把它擺平來。”

“我想——”胡雪巖邊想邊說,“只有叫瑞香咬定了,不肯回去。他哥哥也就沒法子了。”

“一點不錯。小爺叔,請你去探探瑞香的口氣,只要她肯了,我會教她一套話,去應付他哥哥。”

於是,胡雪巖正好找個僻靜的地方,先去交代瑞香,原是一套無中生有的假話,只要瑞香承認有這麼一個哥哥,謊就圓起來了。

至於爲古應春作妾,是羅四姐早就跟她說通了的,就不必費辭了。

等吃完了飯,胡雪巖與古應春一起出門,七姑奶奶便將瑞香找了來,握着她的手悄悄問說:“你們老爺跟你說過了?”

瑞香想了一下才明白,頓時臉紅了,將頭扭了過去說:“說過了。”

“那麼,你的意思怎麼樣呢?”

瑞香很爲難,一則是害羞,再則是爲自己留點身份,“願意”二字怎麼樣也說不出口,遲疑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一句很含蓄,也很巧妙的話:“就怕我哥哥作梗。”

七姑奶奶大喜,“這麼說,你是肯了。”她說,“瑞香,我老早就當你妹子一樣了,將來決不會薄待你。”

“我曉得。”瑞香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七姑奶奶是真的怕瑞香覺得作妾委屈,在胡雪巖跟她談過此事以後,便叫小大姐把她的首飾箱取了來,揀了一隻翡翠鐲子、一隻金剛鑽戒藏在枕下,此時便將頭一側說道:“我枕頭下面有個紙包,你把它拿出來。”

枕下果然有個棉紙包,一打開來,寶光耀眼,瑞香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當然,她要將首飾交到七姑奶奶手裡,“來!”七姑奶奶說,“你把手伸過來。”瑞香不肯,七姑奶奶便用另一隻不甚方便的手,掙扎着要來拉她的手,看那力不從心的模樣,瑞香於心不忍,終於將手伸過去了。

幫七姑奶奶的忙,翠鐲套上左腕,鑽戒套入右手無名指,瑞香忍不住端詳了一下,心頭泛起一陣無可形容的興奮。

“妹妹!現在真是一家人了——”

“七姑奶奶,這個稱呼不敢當。”

“有啥不敢當,我本來就一直拿你當妹子看待。”七姑奶奶又說,“你對我的稱呼也要改一改了。”

“我,”瑞香窘笑道,“我還不知道怎麼改呢?”

“一時不改也不要緊。”七姑奶奶接下來說,“我們談正經。將來你哥哥、嫂嫂來,我們當然也拿他們夫婦當親戚看待。眼前,你有沒有想一想,怎麼樣應付他?”

“我還沒有想過。”瑞香遲疑地說,“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

“商量不通呢?”

“那,我就不曉得怎麼說了。”

“我教你。”七姑奶奶問道,“《紅樓夢》你看過沒有?”

瑞香臉一紅,“我也不認識多少字。”她說,“哪裡能夠看書?”

“聽總聽人說過?”

“是的。”瑞香答說,“有一回聽人說我們胡家的老太太,好比賈太君,我問我們大小姐賈太君是什麼人,才知道出在《紅樓夢》上。”

“那麼賈寶玉你總也知道?”

“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王鳳姐都聽說過的。”

“襲人呢?”

“不是怡紅院裡的丫頭?”

“不錯。襲人姓花,她的哥哥叫花自芳,也是要來贖他妹妹,襲人就說,當初是家裡窮,把我賣到賈家,既然如此,何苦現在又要把我贖回去?我想,你也可以這樣跟你哥哥說。如果他說,現在把你弄回去,是爲你着想,你就問他當初又何以不爲你着想!看他有什麼話說?”

“嗯,嗯!”瑞香答應着,“我就這樣子同他說。”

“當然。我們還要送聘金——”

“這一層,”瑞香搶着說,“奶奶同我們老爺談好了。”

無意中改了口,名分就算從此而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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