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那個人……還有救的。不過是一剎那的遲疑,對方卻扭曲着試圖扼住蘇瓔的咽喉,原本精心修剪過的指甲暴增,如匕首一般冷冷的從蘇瓔面前刮過。一咬牙,蘇瓔足尖輕點飛身後退,那樣奇妙的步伐,暗中契合了天地妙法,竟能在毫釐之間躲過了對方的垂死之擊。指間的銀簪破空而去,細細的一根簪子在空中猛然增長,上面垂着的一縷金瓜子流蘇在空中顫抖着,然而不過是一招,卻將那女子死死的釘在了身後的圓柱上。

那是她用來束髮的長簪,此刻一頭漆黑的長髮在肩頭滑落,蘇瓔也懶得去管,只是仔細看着眼前被封住的少女。她歪着頭靠在一邊,方纔閃出的那一縷求救的神色也被徹底湮滅,死亡的灰影在眼底蔓延,不過頃刻之間,強撐着想要說什麼的女子便徹底失去了聲息,在空中掙扎的雙手也軟軟的垂了下來。

蘇瓔緩步上前,仔細的看着女子昏迷的面孔,“好似是宋夫人身邊的侍女,我今日還奇怪,怎麼不曾瞧見她在身邊侍候。”

頤言跳到一邊,也覺得困惑,“好似從前的確跟着宋映真一起來過店中。”

蘇瓔緩緩一笑,看來有個地方,只怕真是非去不可了。

“這是怎麼回事?”就在蘇瓔試圖伸手拔出自己的髮簪之時,身後忽然傳來了男子清朗的聲音,疑惑道:“剛剛那個人,不是姑母的侍女麼?”

“呵……你又要說是我想殺她麼?”蘇瓔輕輕說,卻沒有絲毫介意的神色,她回過頭,看着兼淵微笑。

兼淵站在一旁不說話,他緩步走進,伸手探出按在那個昏死過去女子的脖頸上,不過片刻的功夫,一縷熟悉的黑氣從那個被蘇瓔刺中的傷口嫋嫋散開,兼淵一伸手,竟然夾住了那縷無形無質的黑氣。

虛空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召喚着,扭動的黑霧如蛇一般掙扎,男子微微皺眉,低低唸了一句咒語,將那縷黑霧直接收進了自己的袍袖中。

“此事或許和蘇姑娘無關,但季綿自刎之事疑點重重,姑娘不要混淆視聽。”兼淵說話的聲音含了慍怒,“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袖裡乾坤……”蘇瓔頷首,“的確是有幾分本事,不過,此事你或許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姑娘未免太小瞧宋家了!”兼淵冷哼一聲。宋家數百年以降妖除魔爲生,只有嫡子嫡孫纔有資格接觸家族最核心的機密,況且他不止修習本家之術,更是拜入龍虎山清虛道長門下,嫡傳弟子,一身道法修爲在同輩中人可謂卓爾不羣。

“是麼,那蘇瓔改日再向公子討教好了。”蘇瓔輕輕笑了起來,“煩請代爲轉告宋夫人,我就先告辭了。”

長風亂舞,眼前的女子早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她的那枚長簪流蘇在風中發出清脆的響聲,兼淵一驚,怕被人看出端倪來,伸手將因簪子順手拔下。細看之下,銀簪之上分明鏤刻了一串長長的咒語!

其實他剛剛站在假山後面,正巧看見蘇瓔拔出髮簪刺入婢女的肩頭,然而不知何故,那枚銀簪在緊要關頭偏了一下,要不是對方幻出妖魔之行,她應該不會下手如此狠辣吧。兼淵想着女子剛纔敏捷的招式和深厚的法術,心下不覺得一怔。

那是道家的法術,無論是禹步還是銀簪上的清心神咒……明明便是妖怪,怎麼會,又怎麼可能使用道家的法術,並且弱水劍是上古神兵,若發現危機便自動示警提醒主人,然而此次看見眼前的這個女子,弱水都毫無反應。

況且,她並沒有殺了這個婢女。只是用長簪子戳中了女子的穴道,將她的三魂困住,人雖然還活着,但何時會醒來,只怕誰也不知道。

她……兼淵皺了皺眉,將手中的長簪收入了懷中,心底一片困惑。

春夏之交,萬物生根發芽蔥蔥郁郁,但是眼前的梧桐樹卻顯得分外萎靡,梧桐葉列缺如花,卻止不住的片片掉落在地。蘇瓔看着路旁奇異的景象,微微皺眉,“這地方,果然有古怪。”

在肉眼看不見的土地之中,邪氣猶如淡淡的山嵐一般逸散而出。

一株青玉立,千葉綠雲委。連這樣有靈性的樹木都難以鎮壓邪氣,更勿論這山林中其餘的地方了。

自從宋夫人說自己曾來城外的寒山寺上過香之後,蘇瓔就一直對此事念念不忘。世上精怪妖鬼無數,蘇瓔素來只做一個旁觀者。然而這一次……分明不是妖鬼所爲。單純的牽引氣息來控制一個人,或者附着在人身上吸取陽氣。這種能力,只有魔纔會有。

六道輪迴,三界清平。人族與妖道都可靠自身修煉體悟天心,一旦破劫而去,立刻白日飛昇進入天界。只是漫漫苦修,白日飛昇之說對多數人來說實在可望而不可及。但是魔道衆人劍走偏鋒,不耐漫長的歲月中只單純的吸取日月精華,而是通過殺戮和血腥來增長自己的力量。

如果真是邪魔所爲……那麼這件事,蘇瓔不能置之不理。

“這地方怎麼讓人覺得陰森森的,竟然還有寺廟修築在這種地方?”頤言低聲說道,此處人煙罕至,只有腳下的階梯層層疊疊一路往山頂蜿蜒而去。四周花木繁盛,鳥啼清脆,原本應該是讓人心曠神怡的美景,可是縱使空山新雨,卻總讓人覺得有種胸悶之感。

“你何必管這種閒事,實在不行離開楚國就是了。”頤言擔憂的回過頭來,眼中不無憂慮,“這裡面的東西,只怕比囚牛還要可怖。”

“既然知道了,總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的走了吧。”蘇瓔稍稍一笑,不以爲意。她出身九重天外,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有這樣的災禍而不聞不問。

“哼。”頤言的神情倒是不屑一顧,眼中滿是嘲諷:“你有要爲天下蒼生犧牲的宏願,人家見了你,一樣管你叫妖孽。有什麼意思?”

“到底是修行尚淺,盡說些孩子氣的話。”蘇瓔撲哧笑出了聲,旁人如何看你又有什麼要緊,最重要事到臨頭,你如何看待你自己。她千年道行,就算情況再危急,至少還有自保的力量,然而城中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事到臨頭,他們又該如何?

天道之下,人人都有自己要承擔的東西,避無可避。

“蘇姑娘,我來還你的東西。”轉過一層石階,蘇瓔的腳步驀地一頓,高大的樹木下,仗劍飛行的青衣男子對她點了點頭,神色倒是比從前幾次溫和了許多。

蘇瓔微微皺眉,走向前去,“我不是說過,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問此事的好!”

然而兼淵沒有作答,只是從懷中將一枚銀簪交還給了蘇瓔,過了半晌,才低低說道:“除魔衛道,我同樣義不容辭。”

“蘇姑娘,這件事恐怕十分蹊蹺,我已經傳信給師門,相信不日便會有人前來相助。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沒有讓你一個人身處險境的道理。”

晚來風涼,吹起男子的袍袖在風中颯颯。

蘇瓔嘆了口氣,不發一言的繼續往前。倒是頤言含着興趣打量跟在身後的男子,渾然忘記不久之前這人還曾拿五雷符對準過自己。

在山林深處,果然有一座小小的寺廟。掩映在花木扶疏之間,倒是別有幾分情致。然而廟宇之內空空如也,蘇瓔和兼淵漫步走過臺階,竟然發現此處連掃地的沙彌也沒有。

“不知可有人在麼?”兼淵咳了咳,在門外輕輕叩門道。然而寺廟中依然毫無響動,倒像是座空寺一般。

蘇瓔微微一笑,頤言卻越發不安起來,神情頗顯焦躁,頤言天賦異稟,對邪氣妖魔感官敏銳。蘇瓔轉過身,對兼淵說道:“不必喊了,就算沒有人我們也是要進去的。”說罷輕輕伸手,那被鎖死的門閂自己從內部滑落,不過手腕一推,蘇瓔便已經提起裙袂走了進去。

兼淵頷首,也不覺幾分有趣。他從未見過將法術使在這樣取巧之處的人。出身降魔世家,自幼又拜在高人門下修習道法,這樣不問自入的方式倒是新鮮。

兩人圍着寺廟走了一圈,發現寺中果然空無一人。只是大雄寶殿中佛像巍峨壯觀,嬰兒手臂般粗細的香燭嫋嫋燃燒,可見應該人不曾走遠。蘇瓔站在寶殿中瞧了一會兒,伸手在漆紅的柱子上一抹,手指赫然翻出一抹鮮紅,帶着淡淡的血跡。

“竟然在諸佛眼前大開殺孽。”蘇瓔嘆了一口氣,對着眼前鮮紅的柱子出神。兼淵皺眉,問道:“怎麼,妖怪也信佛的麼?”

然而白衣女子卻微微笑了起來,並不答話。

“兩位施主,本寺每隔五日便不再接待香客了。”是個中年男子的身影,手中還拿着一卷經書,黑色衣袍,穿着素約,分明是廟祝的打扮。

“哦,我們初來此處,並不知道貴寺有這樣的規矩。”蘇瓔合掌唸了一句佛號,靜靜審視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一張臉倒是英俊,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人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的時候,彷彿一輪殘陽已經走到了盡頭,說不出的衰朽和腐敗之意鋪面而來。

“施主並非熟客?”男子皺眉,一張臉變得陰晴不定,蘇瓔與兼淵對視了一眼,都發現了異常。那個男子,用了一個很奇怪的稱呼,可是自己卻不覺得。

兼淵笑了笑,大步走向前來,“我的姑姑是宋映真宋夫人,姑姑她說自己能中年得子,全靠在寒山寺中求得神佛庇佑。因此在下與拙荊二人……”

蘇瓔面色一變,她倒是不介意兼淵稱自己爲拙荊,只是懷裡的頤言卻忍笑忍得辛苦,一直在她手中扭來扭曲。“哦,原來如此……”原本戒備的神情漸漸鬆懈,廟祝露出了一縷奇異的笑容,然而提到宋映真的時候,廟祝的神色似乎有些疑惑,“兩位也是來求子的。本寺中有一座神像專司夫妻之間求子之用,只要虔心祝禱,一定能讓二位心想事成。”

“上次和宋夫人一起來的那位姑娘,如今可還好麼?”驀地,廟祝低低的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