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這樣陰邪殘忍的術法……難怪魔道不容於天地之間,委實太過陰毒狠辣!

可是……蘇瓔的眼中驀地閃過一絲不忍。這些無辜的靈魂只不過想要從這裡逃出去,重入輪迴得到安息。一旦碰觸到自己的光壁,便立刻魂飛魄散,連一絲迴轉的餘地都沒有。那個縮在一角的邪魔,竟然用這樣卑鄙的方法來破自己的結界!

如果此刻鬆手,這些幽魂雖然能得到解脫。可是被困的邪魔必然也會趁機逃出,釀成大禍。但是不鬆手……那些前仆後繼的幽魂又該多麼無辜。蘇瓔進退兩難,然而用自己的靈力結出的結界,此刻也已開始搖搖欲墜。

她的本體因爲受到人間七情六慾的感染,早已開始出現細碎的裂痕。此刻強行催出本體封印,那些死靈爭先恐後的撞上來,每一次撞擊都會帶來力量的消磨。此消彼長之下,她只怕難以爲繼!

那些死靈近乎發瘋一樣的往自己的靈珠上衝撞而來,蘇瓔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胸口頓時涌起一陣濃烈的血腥味。一見女子似乎有所體力不支,被困住的死靈越發受本能驅使拼命撞向結界!

“妖孽放肆!”冷冷的,有男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張明黃的符紙破開而來,迅疾的貼在了蘇瓔的結界之上。原本搖搖欲墜的結界竟然和符咒的力量交融在一起,他們原本修習得便都是道家術法,封印得到外援,女子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蘇瓔微微一怔,回過頭去——兼淵拔劍出鞘,那樣凜冽的劍光竟然穿透了彼此的結界,以除魔之力一劍將那團不明的魔物釘死在原地!那一劍靈力呼嘯而來,夾着萬鈞之勢轟然砸下,將那張符籙一舉釘入了妖物體內。

有紅色的血泊泊的從劍傷處流了出來,那些血一樣的液體迅速的被土壤所吸收,剎那間血液便流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層乾枯的皮囊留在原地。那些掙脫了束縛的鬼魂狂嘯一聲,齊齊在空中飛舞着,不過片刻的功夫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蘇瓔素來只當他爲人自負,沒想到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竟然有如此修爲,凌空一劍,夾着雷霆般的氣勢逼面而來。

將寶珠緩緩納入腹中,蘇瓔一張臉蒼白如紙,眉目間露出淡淡的倦意。

兩人對視了一眼,緩緩在心底吐出一口長氣。終於是……殺死了麼?

蘇瓔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兼淵一怔,正想伸手去扶,然而化作人形的頤言已經搶先一步,“你的身體……”

“不妨事的。”即便垂髫的少女滿是擔憂,蘇瓔卻只是淡淡的笑了起來。

兼淵輕聲說道:“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出去再說。”

兼淵的紙符咒已經用完,廟祝用的那盞明燈也已不再,一路跟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蘇瓔看着那個男子好幾次撞在石頭上,卻始終咬牙忍着不哼聲,終究忍不住掩面笑了起來。

從口中吐出的明珠華光萬丈,竟然在片刻間便驅散了周圍瀰漫的瘴氣。兼淵一怔,低聲道:“多謝。”

兩人從暗道中搜尋了一圈,再回到寺廟中也不曾見到那廟祝的身影。蘇瓔終於皺起了眉,心底有些不踏實。

“不是說邪魔狡猾多端,怎麼覺得今日的事……順利的出奇?”兼淵看了看四周,正想從懷中掏出符紙尋人,然而摸索了半晌,才發現自己匆匆而來,根本不曾多帶符紙,此刻就地畫符尋人都來不及了。

“的確有古怪。”頷首,蘇瓔抱着頤言站在日光之下輕輕笑了起來,“不過你也真是莽撞,就敢這麼兩手空空的來降魔?”

兼淵一怔,看着對方白衣似雪的站在大殿之中,神態安然,竟似是壁畫上的飛天女仙,美得叫人心魂爲之一奪。

男子輕輕咳嗽,將目光從蘇瓔的臉上轉了過去,有些不自然的說道:“那個被封印在觀音像中的邪魔似乎力量受損,一劍便被破了元神。”

“軀殼……”蘇瓔的眼中陡然翻出一抹亮麗的光芒。她將頤言從自己懷中放下,低聲囑咐道:“你再下去看一看,那個廟祝還在不在?”

“你是擔心……”兼淵一怔,電光火石之間彷彿也明白了什麼,被封印在佛像中的東西假如只是一個障眼法,那麼他們不曾放在心上的那個廟祝,難道纔是真正的關鍵所在?!然而此時此刻,卻再也尋不到那個人究竟往何處去了。

“不見了。”蘇瓔從暗道中跳了出來,神色也緊張起來。蘇瓔喃喃,嘆氣道:“但願不是縱虎歸山。”

兩人緩步走下山來,天色早已漆黑。蘇瓔突然起了興致,也不用法術,只是漫漫的走了回去。兼淵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一路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麼。晚風徐徐,在樹林中吹動猶如嗚咽。

“蘇姑娘,抱歉。”驀地,身後忽然響起男子低沉的聲音。

蘇瓔回過頭,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兼淵將長劍縛好,青衣長衫,在林中倒是格外灑脫。

“李公子這是什麼意思?”蘇瓔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對方。

“季綿的事,是我錯怪姑娘了。”兼淵倒是乾脆,一口氣便承認自己先入爲主錯怪蘇瓔,一直以爲是她蠱惑季綿讓她自殺,只怕給蘇瓔帶了不少麻煩。

“爲什麼這樣說?”蘇瓔想了一會兒,問道。

“蘇姑娘不是會奪人性命的妖物,兼淵雖然駑鈍,但是卻深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兼淵看着腳下的石梯,眼神一頓,“更何況,如果真的雙手沾滿血腥,姑娘今日就不會插手管今日這件事了……”

蘇瓔失笑,微微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她看着一路往山腳蔓延的階梯失神,一雙漆黑的眼睛裡光影沉沉,或許……自己早就該習慣了吧。

看着女子陡然沉默下去的神情,兼淵定了定心神,看着對方漆黑的長髮在風中飛舞,那一刻的目眩,讓修道多年的兼淵覺得分外陌生。

默默的走在女子身後,兼淵眼中一動,路過一株梧桐樹的時候,俯身撿起了一枚梧桐樹葉,因爲隨時沒有攜帶筆墨,兼淵悄悄拔出長劍,對着自己的手指緩緩割了一道傷口。

“不知道青玉是否還有救,我依稀記得,姑母說是要將她許個好人家。”一路上沉寂無語,兼淵驀地想起府中昏迷着的那個侍女,不禁皺眉。她還那樣年輕,如果真的被魔氣侵蝕難以醒轉,那麼又與死了有什麼分別?

“不如我與你一同再去看看?”想起那個女子到底是被自己封住,雖然是形勢所迫,蘇瓔的心頭也不禁一軟。

“呀。”正在沉思間,頤言似是看見了什麼東西,脫口驚呼道。

“怎麼了?”蘇瓔一怔,以爲是看見了妖魔,下意識側過身做出防禦的姿勢。然而頤言卻看着對方緩緩的笑了起來,頤言一直保持本體,有時觸感倒比蘇瓔還要敏銳一些。所以此時,在蘇瓔也不能看到的地方,頤言幽碧的眼眸裡分明倒映出了漆黑樹林深處的異動。

蘇瓔還想再問,然而頤言卻驀地閉上了嘴,只是頗有期待的看着樹林深處。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在風中起伏搖擺的草叢裡緩緩亮起了點點螢火,猶如山嵐薄霧一般從黑夜深處層層涌了上來,漫天的星光灑落而下,那些閃爍明滅光芒的螢火蟲沿着長梯彷彿是照明的燈火一般,還有一些不怕生的圍繞着蘇瓔的衣袂飛舞,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子眼中的驚喜清晰可見,回過頭去,卻看見那張帶着淡淡血跡的梧桐葉正在空中片片碎裂,吸引着更多的螢火蟲往此處匯聚而來。

兼淵還未說話,頤言反倒先笑了起來,那樣清脆如鈴的笑聲在山林中更顯悅耳,“李公子真是有心,如此良辰美景,就連我們也從未見過。”

“就當是兼淵冒昧,對兩位賠罪吧。“兼淵微微一笑,“降魔衛道,我一直以爲自己不失偏頗。經過此事,才知道自己心中一樣有先入爲主之念,一見蘇姑娘是妖,便斷定季綿之死一定和姑娘有關。”

“公子過謙了。我看過許多所謂的得道之士,道法雖然高明,但是早就被降妖除魔之事遮蔽了頭腦。替天行道,好大的口氣啊……”白衣的女子低低笑了出來,伸手輕輕撫弄着手中的白貓,“秉持善道,心念爲正。雖是妖物,卻也早已通達天地之理。心有鬼魅,人心詭譎不辨,自己便是妖魔鬼怪。是人是妖,在大道面前,又有什麼分別?”

“姑娘高見。”兼淵心中一動,然而面色卻始終如常,對着女子施了一禮。

蘇瓔只是微笑,從兼淵言談舉止來看,他絕非自己口中所說的人。這個年輕的男子,道心之高,實在罕見。只不過自己多年來獨處習慣,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李公子。”蘇瓔頷首行禮,“那麼,我們就先去宋夫人府上走一趟吧。”

“多謝姑娘。”兼淵還想說些什麼,可是蘇瓔已經回過頭去看着那些發光的螢火出神。到底是女子心性,一人一貓不時的竊竊私語說着話,傳來輕輕的笑聲。那笑聲就像是一陣風一樣,柔柔的從耳畔吹過去,卻讓人覺得總是有種莫名的發癢。

來看過的大夫也不知請了多少過,就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說是得了失魂症,宋映真不忍看着自己的婢女就這麼昏迷着,依舊不肯放棄的爲她四處求醫問道。

兼淵站在窗外,看着牀上和衣臥着的女子嘆息道:“不知道杜鵑是否還有醒轉的可能?”

蘇瓔搖了搖頭,她沒有把握喚醒眼前的女子,她被魔氣侵蝕已深,如果不能把召回魔物將它徹底封印,這樣的受害者……只怕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