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然而頤言只是怒氣衝衝的睜大着眼睛,一身雪白的毛皮不知道漸染了什麼,滿是污漬,頤言一向自詡血統純淨高貴,成了妖精之後更是難得這樣狼狽不堪。

“真是不曾見過這樣無禮的人,好端端的便一張五雷符扔過來,若不是我見機得快,只怕才兩百年修爲就要領教天劫雷劈是個什麼滋味了!”

蘇瓔微微皺眉,然而看着眼前的白貓身上灰頭土臉毛髮糾纏的樣子,實在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我早便說過要你收斂行事,若是客人也便罷了,尋常人家,何曾受得了一隻貓能開口說話的?只不過……能夠施展五雷神符請動雷神行事,看來你是惹上武華山哪位天師了?”

頤言翻了個白眼,踉蹌的站起來,忙於爲自己爭辯道:“不是武華山的那羣牛鼻子老道,是個很年輕的男子,看上去就討厭的很。”

“罷了。”蘇瓔笑一笑,這裡被她下了結界,有她鎮壓,根本不會有絲毫妖氣外泄,放眼楚國境內,根本不會有人能看出此地有何不妥。

“對了,我今日閒着出門轉了轉,倒是遇見了一位故人。”然而頤言卻一直憤憤不平,發可是了幾句牢騷後頤言便也不再提起,反而不知從何處端了一盆子魚乾出來放在桌子上,“我出門瞧見季綿了,她說原本要來拜訪你,只不過今日定了要登臺,我便要她改日再來。”

“其實……無論她來與不來,我們都要去找她的。”頤言伸出爪子揉了揉臉,然而那眼神裡竟然露出了罕見的哀傷,“百年前佘瑟也是這樣……輪迴之後,她依舊不得善始善終。”

蘇瓔微微怔了一下,佘瑟,季綿……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聽過這個名字?一百年前,還是兩百年前?真的太久了,久到那些熟識的人早已死去,有一些在紅塵中連灰燼都不曾留下,而有一些……卻正在慢慢步向衰老與死亡的途中。

“原來……是她啊。”蘇瓔輕輕拈起一枚魚乾,眼神一變,“我說怎麼瞧着桌子上那枚髮簪格外眼熟,那是佘瑟從前戴過的東西,難爲你現在還收着。”

然而看着頤言陡然黯淡下去的眼神,蘇瓔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都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你何必還要放在心上?”

“不一樣的。”頤言前肢交疊,靜靜的趴在地面上,“兩百年前若不是她,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一切自有天命,你不必杞人憂天。”蘇瓔笑了笑,將手中中的魚乾放入嘴中,魚乾製作得很有嚼勁,有淡淡的煙燻味在口腔中瀰漫開來,然而她卻微微皺眉,“李記的東西如今味道也變了,倒比從前還要辣一些。”

“你上次吃這個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時候還是他父親親手在做呢。如今那家店開的大了,他請了夥計,味道自然沒有從前的好。”頤言絮絮叨叨的和蘇瓔說起今日的見聞,玉樓東如今開得越發大了,以前東北邊有個亭子被人拆了,開了個包子鋪,真是掃興……

蘇瓔在一旁含笑聽了,時不時接上兩句,然而多數時候,都只是靜默的聽着。她的眼神望着遼遠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真是奇怪,你便真的從未想過要試一試人世間的愛情是什麼滋味麼?”一邊大口咀嚼着魚乾,一邊抽出空來審問蘇瓔,見到白衣女子陡然尷尬起來的神情,白貓眼中似乎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容。

“紅塵千丈,你一直都是做個過路人,如此匆匆,不覺得可惜麼?”頤言不顧對方已經變色的面孔,自顧自的問了下去。然而蘇瓔又何嘗是好對付的女子,她伸手用茶蓋撥開盞中的茶沫,輕輕啜了一口,“真是多嘴,說得好似你在這紅塵中歷練了多少似的。”

一人一貓正說着閒話,忽然聽見前鋪傳來嬉笑的人聲,似是一羣女子推門走了進來。

既然是開門迎客,除了招待那些真正有緣的客人,蘇瓔在這裡待了三個月之久,慢慢倒也有一些尋常的客人上門。

眼前那個穿着簇新牡丹暗金馬面裙的婦人正和一羣女子們說些什麼,看來應該是家長中的長輩攜了年輕女子出來遠遊,路過此處所以特意進來瞧一瞧。

蘇瓔從櫃檯後轉了出來,對着那婦人微微一笑,“宋夫人春遊歸來麼?”

“是啊,喲……蘇姑娘幾日不見,倒是顯得憔悴許多了。”宋映真是楚國士大夫李琛的夫人,一家顯貴,倒是頗有些權勢。一日路過蘇瓔的店鋪,推開門來一瞧,誰知看上了蘇瓔不曾收好的一匹蜀錦,一見之下喜歡的不得了,硬是花了百金買了回去。

蘇瓔想着,既然是開鋪,總不能老是守株待兔纔是。更何況這些尋常人中間,說不定越是有豐盛濃烈的故事與情意可尋。這樣想着,她便真的開起了一個小小的雜貨鋪,各式各樣的古玩奇珍,綾羅綢緞,可謂真是應有盡有。數百年的收藏,當真隨便一樣都是稀世奇珍了。如此一來,王都的達官貴人們倒是趨之若鶩,蘇瓔倒也樂得做個掌櫃,每日迎來送往,打發漫漫時光也好。

“宋夫人,這裡新到一匹竹青彈墨藤紋花軟緞,夫人覺得如何?”一襲白衣的女子將手中的錦緞抖落,竹青色上藤紋錯綜複雜,素淨而不失簡約。

“這……”穿着華貴的中年婦人伸出手碰了碰花軟緞,皺眉道:“蘇姑娘的料子自然是最好的,花紋也比別處雅緻些,可是未免也太素雅了。”

“我記得宋夫人不久前曾說過,因爲不久後便是清明,貴府不是要一起去祭拜老夫人麼?這匹料子素淨淡雅,清明時節祭奠先祖,卻也端莊不失禮數,宋夫人以爲呢?”蘇瓔淡淡一笑,將手中的綢緞放在一旁,輕笑道。

宋映真果然笑逐顏開,連連稱讚道:“蘇姑娘果真是七竅玲瓏心,我當日不過是隨口一提罷了,難爲姑娘還記在心裡。”

蘇瓔一笑,只是靜靜的將手中的綢緞包好,又轉會櫃檯找零給了宋映真。倒是宋映真的確喜歡蘇瓔,見着對方安靜秀氣的模樣,越看越是歡喜,不禁問道:“蘇姑娘過幾日可有時間,府上要置辦幾桌酒席爲幼子滿歲慶祝,姑娘不妨賞光可好?”

蘇瓔稱着銀子的手陡然一僵,然而頓了頓,她淡淡笑道:“多謝宋夫人好意,蘇瓔卑賤之身,只怕去了也不合適。”

宋映真性子耿直,一聽連忙搖了搖頭,“姑娘這便是看不起我了,姑娘這樣好的人品樣貌,真是神仙似的。更何況……”

“我遠房有個侄子來了鉑則,我瞧着他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尋思着要找個好姑娘家纔是。”

這話一出口,蘇瓔還在出神,頤言已經笑的在地上打滾。蘇瓔的面容頓時尷尬起來,沉默了半晌,竟然找不到什麼話來接纔對。

“就這樣定了,到時候我自會派人來請姑娘。”宋夫人拿了布匹,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了,生怕蘇瓔一回過神來便要開口拒絕。

看着宋夫人漸漸遠去的身形,頤言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可是件稀罕事,倒有人爲你說起親來了。”

“多嘴!”蘇瓔有些惱羞成怒,一袖子拂在頤言身上,“倒是尋了時日去見一見季綿纔是正理,多年不見,也不知道她如今過得好不好。”

“得償所願。”好不容易收斂了笑意,頤言這才輕輕吐出了這四個字。

“那便好。”蘇瓔的手一頓,看着窗外遼遠的天空深思着。

一下馬車的季綿頓時匆匆離去,臨走時倒不忘對着馬車內探出身子的男人稍稍一笑,“今日多謝公子了,若非公子出手相助,只怕妾身恐怕要耽誤大事。”

“姑娘不必客氣。”面如冠玉的男子輕輕笑了笑,略略低眉,那一句敢問姑娘芳名還未曾出口,對方卻早已經步履匆匆的離去。只剩下一點裙袂在視線盡頭倏然而過。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急死我了。”

“急什麼。”季綿微微一笑,話未落音,一羣服侍她換上戲服修飾妝容的人一窩蜂的涌了上來,迅速便簇擁着女子往房內走去。

然而不過是幾日的工夫,便隱隱風傳浮王不知道什麼緣故對季綿一見傾心,恐怕有那她爲王妃的流言在鉑則城中暗暗傳遞着。

整座福祥樓張燈結綵,然而在後院的一側,佈置華麗的房中卻只有季綿自己一人,她平素都是一人獨處,連上妝換衣都很少假手於人,班子裡也知道她喜歡清靜,一般都不會去她周圍吵鬧擾了她的清靜。更何況據說浮王包了場子,今日來的都是楚國王都內有頭有臉的人物,班主福叔恐慌的不得了,把所有的下人都抽到前廳去照料瑣事。生怕一個疏忽便怠慢了貴客。正對鏡梳妝的女子陡然一驚,看着猛然被清風吹開的窗攏,心底陡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