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登基,朝廷內外在桓王一事後異常安寧,前赴後繼跪拜新主。昨夜燁宮走水,只從其中找到一具屍體,胸口受傷,經皇上查證後確認正是李寰,便按親王禮即刻下葬。
匆忙下葬桓王引起許多人議論紛紛,但此刻身在大殿,所有人皆緘口不語等那龍椅上人開口。衆臣來時,曾在殿外遇見被先帝貶爲庶人的李軒,他此時出現在這,爲的是何,恐怕衆臣心中都略知一二。
“朕即大統區區二日,身邊需人協助。思來想去,深念一位異母兄弟。可惜他庶人之位,怎能立居高堂,故而朕決定,恢復李軒嶽王身份,仍賜居嶽王府,朕爲景王時所有兵馬皆交予其。福公公。”側目掃向一旁福榮德。
福榮德會意,上前一步張口:“宣嶽王李軒進殿。”
口傳嘹亮,李軒正經微步重入金鑾殿門。他眼眸稍腫,好似哭了許久後不得不拭去淚水,強裝鎮靜。
衆臣偏頭朝他看來,李軒望着坐在高處的明黃之色,心中百感交集。這一步,他終究沒有錯。子歌即位,在他看來已是最好結局。他甚至沒有想過自己要重回嶽王之位,他以爲五哥會讓他以一介白衣,身爲軍將入宮。但昨夜五哥告訴他,他希望他回到自己身邊,皇宮之事太過瑣碎,早不適合他。
一切好像太過容易。即使沒有子歌,他也有對付桓王的把握。只是那步棋,定是血染山河,兵戎相交。待他號令,沈望穹雖身爲國將,不得不聽命李寰,但他手下黎卿安大將軍卻能帶一批人馬聽自己調遣。加之曾經舊部,攻下根基不穩的新主並非難事。但國破家亡,百姓流離失所並非他所願。所以他幸而五哥趕了回來,否則這步棋他究竟是否會落下仍懸而未決。
本該是多少人日夜盼望之位,於他坐來卻如針氈。福榮德將子歌欲說之事安排的更爲堂皇,他久居深宮,遣詞造句自是比幼時闖蕩江湖的子歌更爲通曉。一席話閉,子歌心中依舊忐忑不安。
昨日散去後,子歌所作第一件事便是暗中派人在桓王府上搜尋清凝。可惜侍衛帶回的一衆女子中並未有清凝蹤跡。如此一來,子歌不禁心慌意亂。李寰已死,他卻找不見清凝,莫非是他將她帶去哪裡?派去之人詢問府中奴僕清凝下落,答曰確有此人,但大家很久都沒見過。
入夜,莫郡引天離等人應詔入宮,但當子歌問起清凝下落,連素來讓他以爲無所不知的莫郡引也只是在和天離對視一眼後搖頭,他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天離告訴子歌,清凝確實在桓王府內,因爲六界中其他地方皆沒有她的痕跡。只有桓王府,隱隱有什麼摻雜其中,令天離的法術不能發揮殆盡。
所以當他知道燁宮失火,又見到燒焦的屍體時,一眼便明瞭李寰還活着。不是屍體丟失,是還活着。也許如天離所說,真有一位高人控制住他人法術不讓其發現清凝。若這高人真有這等本事,那救回李寰也許並非不可。
子歌心中飄過一絲竊喜。只要李寰還活着,他就能順此找到清凝。至於李寰若未死,首要便是找他報仇之事,他倒暫且忘了。
“臣弟嶽王李軒,參見皇上。”李軒行禮。
“平身。”當子歌說出此二字時,總覺的有些東西與自己越來越遠。打開遺詔那刻他亦是驚訝與不解,但那種情況下又能說什麼。何況,不讓李寰登上皇位,本就是他心中暗藏之事。但福榮德爲何要撒下彌天大謊幫他卻讓他百思不解。直到深夜,皇宮中大部分人入睡後,福榮德才對他提起,自己母親湘雎夫人對他的救命之恩。他這才知道,福榮德等了二十餘年,終於等到報恩的這一刻。子歌對他很是感激,但他早已忘記如何感激,他立在原地不動低眉深深思索,良久才說出一句:“謝謝。”
“謝皇上。”李軒退步立於一旁。
子歌思緒收回,望着衆臣。
“衆卿可有事奏?”話一出口,他似乎能看到自己的餘生。
這是子歌即位後第一次早朝,朝中有人問及先帝入葬一事,子歌臨朝宣佈,將此事全權交予嶽王。李軒與父皇感情至深,他看的到。第二件事,便是有關更改年號一事,子歌略思片刻,決定依舊年號不變。衆臣面面相覷,歷來新皇登基,未有不改年號者。但衆人忌憚子歌,不敢出聲。李軒察覺到四方氣氛有異,側身站出。
“稟皇上,臣弟有話。”
“但說無妨。”
“臣弟認爲,皇上雖思念先帝,但歷代先祖皆有其年號,以示百姓。皇上若煩惱此事,不如交給臣弟,待臣弟備好適宜年號,再回稟皇上,又皇上定奪。”
子歌目向李軒望着,輕抿了抿脣:“就依嶽王之言。”
“臣弟遵旨。”李軒拜道。
從子歌迴歸當日已有人暗中猜測,李慕就是當年李歌,畢竟宮闈醜聞,皇子假病去世並未瞞過所有人。如今觀皇上與嶽王言談,明眼人皆可得見兩人之情匪淺,不由又想起當年李歌,心中懷疑更甚。可惜一切已遲,如今黃袍加身,那龍椅上人究竟是何身份,無人再去談起。左相嘆了口氣,只希望當今皇上能澤被天下,莫要負了先帝辛苦治理的江山。
下朝後,子歌在福榮德陪同下來到乾陽宮。一草一木,一字一畫恍如先帝在此,子歌呆站在乾陽宮前,望着牌匾,又陷入深思。
福榮德已不只發現一次。他雖費盡心機讓他坐上皇位,但卻不見他喜笑顏色。他的臉上總有一股愁容籠罩,自己先前見到的子歌大爲不同。福榮德明白自己已老,但他還想爲新皇做些什麼。
他暗示周圍宮婢退下,又走到子歌身旁:“皇上,天寒了,小心着涼。”
子歌愣中回神朝福榮德點頭,自己緩緩推開大門,邁進屋去。乾陽宮內已被打掃的一乾二淨,他想起自己五歲時第一次闖入這裡,被狠狠罵了一頓。而上次來這,那個人卻拉着自己的手要給他補償。
先帝不到花甲之年駕崩,自身病弱佔了一半,操心家國佔了一半,他不敢說先帝是個好父親,但提及明君聖主,他闖蕩江湖數十載,卻未見百姓怨聲載道,想來應算不錯。那自己呢?自己是否有能力像父皇一樣治國理家,令百姓安居?
他看似惴惴不安,心中卻持否定之思。他是江湖難得的高手,凡人中武藝在他之上者隻手可數,但武功代表能力卻無用朝堂,劍術雖是才華卻無關政事。論做皇上,他比不過嶽王,甚至是桓王。
子歌重重一嘆,心中像壓着一塊大石。他很久沒這麼疲憊,哪怕樹林中被百人圍攻十日都未有他這兩日疲倦。他要帶走清凝,爲李軒復仇,就只有這一條路。可如今得見清凝卻依舊是難上事,李寰啊李寰,你究竟將清凝藏在哪裡?
他突然涌起一個可怕的想起,隨即擺了擺頭將它甩去。清凝一定正安全住在某個地方。
“皇上,嶽王來了。”福榮德俯身低道。
“讓他進來吧。”說罷望向福榮德,“你不必走。”
福榮德卻是笑笑:“皇上與嶽王談話,老奴還是等在門外的好。”言畢,行禮後退下請李軒進屋後關上房門。
李軒回頭看了一眼福榮德,走到子歌身旁:“參見皇上。”
“小八,一定要這樣麼?”子歌低眉露出淺笑。
李軒笑起:“小八是怕五哥怪我禮數不周。”
“我何時在意這些禮數過。”
“五哥要小心,這‘我’字可是不能再用了。”
“哪怕跟你也不可?”子歌偏頭看向李軒。
李軒憨笑兩聲:“小八是怕五哥說習慣,萬一被那些朝臣聽到,會偷偷議論的。”
“如此,倒真不如江湖自由,卻引八方爭奪。”
“身在其位,避無可避。就像五哥不也沒想到會到這一步,說起來父皇還是喜歡五哥的。”李軒綻開的笑容下卻遮不住眸中那抹哀愁。
他一直認爲,自己乃是父皇最愛,這種至親之人轉瞬偏愛他人的感覺可能一時還讓他無可接受。
“父皇只是無奈,畢竟你那時只是庶人。”子歌寬慰道,未提遺詔玄秘。
李軒聞言急忙接道:“五哥你別多想,我只是隨便說說,若非母妃之仇,我可能都不會再回來,更沒有別的意思。”他雖對二人的情意深信不疑,但子歌此刻身爲皇上,是君主,他也不得不小心自己的言行。前車之鑑,爲數衆多。
子歌抿嘴,伸手拍了拍李軒後腦,輕笑一聲。
“皇上!”福榮德聲音傳來,言語急促。
“進來。”
“是。”門扉推開又關上,顧不得再行禮節,忙道,“皇上,鎮守皇城外的祁將軍飛鴿來報,城外有數萬大軍突然出現,不知何意,請皇上下旨定奪。”
子歌李軒聞言相視一眼,心中涌上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