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去拜見慧琳。
慧琳還是那麼年輕,依然那麼美。
當年小蘇蘇眼中的姑姑竟然還是天仙一般。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只是拿走了她少女的稚嫩,而她的芳雅、靜潔、脫俗,依然留在她的身上,絲毫未變。
慧琳看到蘇冊已經長成一個英俊少年,驚喜地問長問短。
她努力想要透出一種慈愛,但是她看起來太年輕了,一點也不具備慈愛一個人的年齡。
就像樹木有年輪,人也應該有的。
但是她沒有。
她看着蘇冊身邊的允兒,心裡驚歎,世間還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念遠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們。
這樣的一幅圖畫,彷彿又回到了久遠的過去。
師父、小尼姑、小和尚……
但願這樣長久下去!念遠想着,心裡一片希冀。
慧琳突然說,“念遠,你帶允兒四處走走,我要跟蘇冊說會話。”
念遠應了一聲,拉着允兒走了出去。兩個人說笑着,像那塔頂上叮噹作響的風鈴。
慧琳讓蘇冊坐下,自語道:“真沒想到你都長這麼大了!
這只是一句簡單的感慨嗎?不是。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應該是:真沒想到當年的小蘇蘇如今變成了這樣英姿勃勃的少年!念遠這數十年沒有看錯人,沒有白白的相思。小蘇蘇,她也是滿意的。可她不知道蘇冊的意思。她要問清楚。
“小蘇蘇。”慧琳一時不知道該稱呼他什麼。
倒是蘇冊趕忙說,“姑姑,你就叫我小蘇蘇吧!我一點沒變,還是當年的小蘇蘇。”
慧琳點頭微笑,“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念遠還俗嗎?”
“不知道。”蘇冊據實回答。
慧琳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說,“出家人不可以思念一個人。念遠她做不到。”
蘇冊渾身一震,霎時之間心中如電閃雷劈,驀然間明白了念遠還俗的真相。
“小和尚……”
“念……遠,我要走了。師父要我下山。”
小蘇蘇沒有嚮往常一樣還嘴,叫他“小尼姑”。
“老和尚不要你了?”
“不是。他讓我到他侄子府上做事,他說山上沒出息。”
“山上是很沒出息。”
“不知道!”
“你不做和尚了。”
“不做了,我本來就不是真和尚。”
“不做和尚好……你不做和尚好……還會回來嗎?”
“會的,山上有師父。”
“山上只有師父嗎?”
“山上還有姑姑。”
“就姑姑和師父嗎?”
“還有……寺廟。”
蘇冊心中一片感動,原來不止是自己思念着念遠!念遠也在思念着自己。
如此說來,他們的思念不是孤苦的,而是心心相印的。
這樣的一種思念可以越過萬水千山,直達兩個人的內心。
“小蘇蘇,這十多年來,你有沒有想過姑姑跟念遠?”
“有!小蘇蘇經常會想起你們。”
“我想問你……”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沉默一下,接着說,“你喜歡念遠嗎?”
蘇冊一愣,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念遠清秀絕俗的容顏,一轉念又想到嬌柔靜美的允兒,不知如何回答。然而念遠是他思念了十幾年的玩伴,自小一起,青梅竹馬。允兒呢,自己也不清楚該把她放在什麼樣的地位上。只是覺着她溫柔可人,自己有時候還真覺得離不開她。但是離得開念遠嗎?離得開的話,自己幹嘛還要苦苦思念她?心中一片茫然,目光呆滯,不知如何是好。
慧琳看他愣怔,嘆口氣,輕輕說,“念遠如果忘得了你,我絕不會讓她還俗!”
蘇冊沉思良久,擡頭說道:“我不會讓念遠白白思念。等我殺了幽冥王,爲吳知府報了仇,一定回來,憑姑姑做主。”
“好!”慧琳驚喜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頓了一下,她神色黯然,輕輕嘆道:“你比他強過何止百倍!”
蘇冊心中一動,姑姑說的“他”,一定是白海飄。“大和尚。”想起白海飄,也不知他現在哪裡。自己的武功都是他傳授的,要是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蘇冊。
蘇冊對白海飄充滿了感激。這種感情就像是父子一般。他不記得父母,浩明和尚也說不清楚,所以一直把身邊對自己最好的人當作父母。突然見又想起老和尚,心中一陣憂傷。
慧琳真情流露下泄露心事,一時也覺得不好意思。說自己要做功課了,讓蘇冊到山上去尋念遠跟允兒。
走出門外,突然聽到東邊靜室內一陣響動。他走上前去,湊近窗戶一看,只見一頭小豹子在屋裡亂蹦亂跳。
蘇冊笑道:“你這個淘氣鬼,要出去了吧。”
輕輕開了門,把他抱在懷裡,一個勁地逗弄着他。
那頭小豹子被念遠救下後,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由於母豹是小豹子落下樹後爲救它而死的,念遠給它起名叫落落。躲避追兵的日子,三個人輪流侍弄,落落漸漸跟它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經過這幾個月,落落已經快長成成年豹了。它伸出舌頭一下一下舔着蘇冊手臂,顯得極是親熱。蘇冊愛惜地摩挲着它。見它鮮豔的毛皮上佈滿橢圓形的梅花狀圖案,一片錦繡,說不出的華麗高貴。越看越是喜愛,對着它輕輕說道:“你叫落落,我叫蘇蘇,我們的名字還是挺像的。”說完哈哈大笑。
他放下落落,一氣跑到山頂。落落緊緊跟着他,一步不離。
突然間,山上躥下一條兔子。兔子似乎對猛獸有天然的預感。它立刻跳了起來,身子一折,鑽進了草叢中。
出於本能,落落輕盈地挑起,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圓弧。身子撲下時,爪子牢牢按住兔子。兔子驚慌地看着它,無力掙扎。
落落嗅了嗅它,一時迷惘起來。它不清楚爲什麼抓這麼一個小傢伙。轉過頭來,求救似的望着蘇冊。
蘇冊一個勁地打着手勢,要落落用嘴撕咬。落落始終不明白他的意思,爪子鬆開,那兔子慌忙逃竄。幾個起跳,竄到草叢裡消失不見。
蘇冊知道落落沒有自己殺死過獵物,需要慢慢學習。也不責怪它,只是輕輕拍了拍它,說:“你要學會自己找食物,要不然你怎麼活着?不能光想着依靠別人!有些事是不能依靠他人的。” 落落似懂非懂,輕輕咬着他的衣角。
念遠跟允兒正好看見這一幕,兩個人歡快地走了過來。也不知到她們從哪裡摘來好多花,編成花環,一個人頭上套了一個。她們從山上飄然而來,背後藍色的天幕上冉冉遊蕩着悠悠的白雲,真如凌波仙子從天而降。
她們帶來了山風、花香、陽光,一片明媚的色彩,一種醉人心魄的情愫,慢慢地,慢慢地,就侵襲了蘇冊的整個身心。
蘇冊望着兩個歡快的姑娘,心底一片迷惘。
允兒,他不捨;念遠,讓他歡喜、思念。他究竟愛着那個姑娘?
落落撲到念遠身上,一個勁地在她身上蹭着。念遠伸出一隻手,輕輕摩挲着它錦緞般的毛皮。允兒叫了一聲“落落”,小豹走到她跟前,友好地伸出一隻爪子,撫弄着她隨風飄揚的裙裾。
允兒穿的是念遠的衣服。從草原上回來,念遠就拿出她最好的衣服,讓允兒挑選。念遠雖然心底裡把她視作情敵,但是一回到恆山,似乎就什麼都忘記了,只是把她當作需要人去疼,去照顧的妹妹。
允兒也隱隱約約感到她情緒的變化,她也喜歡念遠。念遠救過她,是她的恩人。她可以爲她放棄很多東西,甚至連最珍貴的東西……她都會考慮。只是到目前爲止,她對念遠一無所報,心裡總是對她懷有一絲歉疚。
這一絲歉疚是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