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1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 聽顧清河這樣直白把真相說出來,姜皓雲還是覺得有些不好受。他張了張嘴,嗓子有點幹:“爲什麼?”

顧清河低聲道:“我自有記憶以來, 就是在玄陰老鬼的洞府裡。”

姜皓雲心裡一緊, 將他摟緊。

忘卻過去的原因, 顧清河已經想不起來了。或許是因爲玄陰老鬼的折磨, 又或者是下意識地選擇遺忘, 總之,當他恢復意識的時候,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是誰, 來自哪裡,又爲何會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洞府裡日日遭人凌辱。

玄陰老鬼將他當爐鼎, 視他如死物, 不顧他的死活日日強迫他歡好, 顧清河被他折騰得奄奄一息,幾乎日日處在死亡邊緣。爲了圖方便, 玄陰老鬼還強行往顧清河的經脈中灌注靈氣,讓他成就“假金丹”,辟穀駐顏不說,還能更經得起各種玩法,不用擔心一不小心就把人玩死。

起初顧清河曾試圖反抗, 可在玄陰老鬼面前, 他就如同一隻螻蟻。

不, 連螻蟻都不如。螻蟻尚能自己決定生死, 可他不但逃不掉, 連求死都難。

剛醒來的時候顧清河還曾想過,會不會有人救他逃離魔掌, 但日復一日,月復一月,他漸漸也明白那不過是奢望。大半年過後,他終於學乖,開始懂得隱忍,也終於明白,他在這世界上大約已沒有了親人朋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擎雲是爲數不多的對顧清河態度友善的那類人,也是顧清河從老鬼哪裡逃出來後遇到的第一個。

顧清河對擎雲有一種天然的好感,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是爲什麼。當擎雲提出要同他結義的時候,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同意了,自然而然地叫出一聲“雲哥”後,他跟擎雲兩個人都愣了。

而後六七年一晃而過,他被擎雲介紹給夜黃泉,成了第一魔尊麾下一員,名聲漸起。他沒有靈根無法修煉,卻也能以“鬼智”之名在這弱肉強食的修界佔有一席之地,或許日後有機會,他也能尋夠那些天材地寶爲自己塑靈根,踏入仙途,得證大道。

如果沒有遇到姜皓雲的話。

如果沒有冥山的相遇與“錯認”、沒有遙洲密境的捨身相護,顧清河就只是顧清河。他不在乎自己遺失的記憶,不在乎過往,他不關心自己從前是什麼人、遇到過什麼事。

過去既已忘卻,就無需再留戀,更無需追回。

可他遇到了姜皓雲。

姜皓雲對顧南的好,教他沒辦法不留戀。

被護在身下的時候,他忍不住希望,自己真的就是對方口中的“小南”。

顧清河道:“我想知道,你對‘小南’,究竟能好到什麼程度。”

“傻瓜……”姜皓雲聽出他話中的羨慕之意,輕輕擡起他的臉,與他四目相對,“顧南也好,顧清河也罷,都是你,我不會弄錯。”

“可是……”

“沒有可是。”姜皓雲斬釘截鐵道。他把那碎石放到顧清河手中,將那個“顧”字重新拼好:“看到這個‘顧’字了嗎?”

顧清河點頭。他之所以會用“顧”字做姓,就是因爲這個石頭上刻的這個“顧”。

姜皓雲柔聲道:“這個字是我親手刻上去的。”

見顧清河目光閃動,姜皓雲的聲音愈發地溫柔:“這是十三年前,我送你的禮物。”

顧清河盯着那碎石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露出一個笑來:“……字真醜。”

“最開始你把我從無定城外救走的時候,我是真的失憶了。”顧清河忍不住解釋,“誅仙伏魔陣的威力太強,我——”

姜皓雲打斷他,問:“那後來呢?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重塑靈根以後。”顧清河老老實實回答。

姜皓雲問:“爲什麼不告訴我?”

顧清河擡眸看他一眼,又立刻把目光移開,聲音小得要命:“……我怕你生氣。”

姜皓雲憤憤湊過去,在他耳垂上輕輕咬一口:“那後來爲什麼不辭而別?又不怕我生氣了?”

其實也是怕的,所以纔會狼狽地逃離。

不過這話顧清河並不打算說,他正色道:“我是魔修。”

姜皓雲挑眉:“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如果我留在玉虛宮,遲早會有人認出我來。”顧清河道,“那日我們遇到的魔修是第一個,卻不會是最後一個。到那時,通魔叛道的罪名壓下來,你——”

姜皓雲卻道:“如今魔道兩域都不計前嫌地合作了,誰還計較這些?我先前還去幫擎雲魔君破了陣,若要計較起來,可不已經‘通魔叛道’了麼?”

顧清河搖頭:“這不過是如今大難當頭的無奈之舉罷了。千百年積累下來的成見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消磨掉的,等情況好起來,兩域很快就會恢復成原來水火不容的模樣了。”

姜皓雲道:“寒川既然能跟着你,想來第一魔尊還是能容下我這個小小道修的。倘若我們能度過這場大難,大不了我舍了玉虛弟子的名頭就是,師尊是開明之人,想來也不會怪罪。”

顧清河聽完這話,不知想起什麼,神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清虛真人……當然不會怪罪。”

姜皓雲笑道:“到那時,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天南地北、碧落黃泉都陪你。”

兩個人把話說開後,心情都好了不少,姜皓雲只覺得鬱結在心底的那口氣終於消散,顧清河壓在心頭的大石也不見了。顧清河蹲在園中繼續搗弄他的陣法,姜皓雲就在蹲在一旁給他幫忙,兩人臉上都帶着藏不住的笑意,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旖旎的味道。

姜皓雲想起之前給自己指路的那個女修,就隨口問:“這次我來滄平城找你,在城內有個女修給指了路,她好像認得我,不過我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

顧清河問過那女修的特徵,道:“是白妙思白仙子。”

“白妙思?”姜皓雲想起那個女修的確是一身白衣,“她是哪個門派的?”

顧清河道:“她是無門無派的散修,你曾見過的。”

見姜皓雲還是想不起來,顧清河解釋:“你還記的我們在洱城那家叫‘食爲天’的飯館遇到的那個女修嗎?”

經他這麼一提,姜皓雲纔想起來的確有這麼個人。他對白妙思當時的狠辣勁兒還有些印象,再對比之前見到時她臉上的淡漠神色,有些差異:“是她?她竟然已經突破至凝脈期了。”之前在洱城時分明還只有築基期。

顧清河道:“她就是那個從鬼域平安歸來還迅速突破的女修。”

姜皓雲一驚。

顧清河道:“她身上有不少秘密,複雜得很,你以後若是遇到一定要留心,別同她深交。”

姜皓雲點頭答應,又問了幾句別的,這個話題就這樣揭過,很快兩人又討論起眼前的陣法來。

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做什麼事都是甜的,有姜皓雲陪着,顧清河甚至覺得連眼前這研究了好幾日的枯燥陣法都變得可愛起來。

不過在這樣嚴峻的局勢下,姜皓雲並沒能在滄平城呆太久。兩日後,他就要回東圖城,在臨楓和凌霜的帶領下去前往下一個地方搜尋元石的下落,而顧清河則留在滄平城,繼續和其他人一起研究阻止鬼域擴大的辦法。

“這個你拿着。”臨走前,姜皓雲將一道符紙放到顧清河手裡。

顧清河沒有立刻收下:“是什麼?”

“九天玄雷符。”姜皓雲道,“這是特製的,只需很少的靈氣就能催動,威力可比出竅期修者全力一擊。”

“我要這個做什麼?”顧清河笑着把符紙塞回姜皓雲手中,“滄平城裡有兩百多號修者,還有玉墨子前輩和百里晟前輩坐鎮,不會遇到危險,倒是你四處奔走,才更需要有這類寶物護身。”

姜皓雲卻道:“那塊石頭救了我一命,已經碎掉了,你身上沒有護身之物,我不放心。”

見顧清河不鬆口,姜皓雲又道:“我自還有其他保命的法子。你若是不收下,我心裡總是記掛着這件事,反而容易分心。”

顧清河拿他沒辦法,只好把符紙好生收好,珍而重之地跟那碎石放在一起,叮囑道:“萬事小心。如果遇到危險,一定要記得保命爲先。”

姜皓雲自然應下,兩人耳鬢廝磨了好一陣才依依不捨地分開,姜皓雲拿出飛劍,看顧清河一眼,御劍朝東圖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心結已解,姜皓雲心情愉悅,臉上還帶着淺淡的笑。走進東圖城時恰好遇到一隊人往城主府裡出來,爲首的乃是碧遊宮“落葉秋風”賀黃衫賀仙子。

“賀前輩,諸位道友。”姜皓雲客氣地同他們打招呼。

賀黃衫頷首,沒說話,倒是她身後一個年輕道修神采飛揚地朝姜皓雲喊:“姜兄,好久不見!”

姜皓雲朝往那邊一看,就見百里燁眉飛色舞地朝他揮手,身邊站着一個冷若冰霜的女修,正是封雪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