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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預想中的劇痛並沒有降臨。

雷光當頭, 姜皓雲卻發覺心口處傳來一陣灼痛感,隨即感到頸上一輕。他一睜眼,就見顧清河留給他的那塊石頭竟不知怎麼弄斷了繩子, 從他衣領中飛出來, 發出耀眼的光直直朝那雷光衝去。

兩團光芒相撞, 發出轟然巨響, 姜皓雲來不及多想, 慌忙朝那梧桐樹下的生門跑去,待出陣後回頭再看,那落雷已經無影無蹤, 只餘那塊紅色石頭落在地上,碎成了三四塊。

姜皓雲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腦子卻出奇的冷靜。他回望石門外, 朝衆人比劃了個手勢示意自己無事, 伸手在草叢裡探了探,摸到一塊圓溜溜的硬物, 觸手冰涼,能感受到有靈氣在其中流轉,應該就是維持陣法的靈石無誤。

姜皓雲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那塊靈石掰下,門外衆人還沒察覺到變化,梧桐樹上的青鸞就長嘯一聲, 展翅朝石門外飛去。衆人不敢攔它, 忙退到一邊讓出路來, 等那青鸞離開後柳逸才靈光一閃:“剛剛青鸞飛過來的時候, 是不是沒有落雷?”

衆人也反應過來, 不禁面露喜色。鐵扇道:“可那是青鸞……”換成是人可就不一定了。

擎雲道:“一試便知。”

結果果然如柳逸猜測的那樣,門內的驚雷陣已經失去作用, 一行人忙趕到梧桐樹下:“道長現下感覺如何?可有受傷?”

柳逸蹲下|身去查看姜皓雲的情況,見他雖然有些脫力,卻沒有受傷,頓時鬆口氣。他摸出一枚特製大還丹讓姜皓雲含在嘴裡,又拿了瓶養元丹來:“等過會兒力氣恢復後再吃。”

“真是好險!”光頭驚歎,“先前那雷明明已經落到頭頂上,我還以爲你死定了!”

姜皓雲笑笑沒解釋,想起那枚救他一命的石頭,正想起身把東西撿回來,就見菸兔先一步把那幾塊碎石撿了,遲疑地走過來問:“姜道長,這個……”

“正是姜某之物,多謝。”姜皓雲不動聲色地從菸兔手裡接過碎石,捧在手心裡。他將其中一塊翻過來看,上面還留有他十多年前刻下的幼稚的刀痕,正是“顧”字的一部分。

姜皓雲動了動手指,將其餘幾塊碎石也翻過來,想重新將那個“顧”字拼湊出來。可碎石終究還是碎石,即使拼湊好,還是會有無法消去的痕跡。

姜皓雲曾想過,顧清河將這塊石頭留下的用意。他不確定對方是否想起了童年往事。

如果沒有,這石頭可算是顧清河留下的信物,讓他聊以慰相思?

如果是,顧清河將這石頭還他,可是打算物歸原主,與他恩斷義絕?

他從沒想過還會有這樣的變故。

這塊石頭是他親手刻好送給顧清河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石頭原本是沒有任何防護作用的,更別提替他擋住那一道氣勢驚人的落雷了。也不知顧清河在這塊石頭上費了多少功夫,纔將它變做這樣隱蔽的保命法寶,還將它留給他……

想到這裡,姜皓雲心緒一蕩,忽又想起一件事來:這石頭原本是顧清河用來保命的,如今留給了他,顧清河若是遇到危險,可怎麼辦?而且這石頭擋下落雷後就裂掉了,會不會對顧清河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這樣一想,想見顧清河的念頭就變得迫切起來。

他坐在樹下看着手中的碎石怔怔出神,沒察覺到有人靠近,冷不丁聽到耳邊有人問:“……這不是清河公子的東西麼?”

姜皓雲一驚,手掌一顫,那個剛剛拼好的“顧”字又重新變得四分五裂了。

見高盛面無表情地盯着那碎石看,姜皓雲把東西握在手心,頷首道:“正是他留給我的。”

高盛聽了這話,表情有些古怪:“你和他……很熟?”

姜皓雲點頭,想說“他是我的道侶”,卻又想起顧清河的不辭而別,以及東圖城中那句“姜道長”,原本熱騰騰的心又漸漸涼下去,想說的話也卡在喉中,沒能說出口。

高盛卻不放過他,見他點頭,又馬上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姜皓雲見他眼中神色變幻,心裡驀然生出一絲煩躁的感覺。他將碎石收好,扶着梧桐樹的樹幹站起來,板着臉道:“抱歉,無可奉告。”

擎雲等人將這小天地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同傳說中的元石相似的東西,不說元石,這裡面甚至連功法秘籍、法寶丹藥都沒有,完全沒有一點有人居住過的跡象,與其說是洞府,不如說更像是用來囚禁什麼東西的牢籠。

在這個鬼地方花了三四天時間卻一無所獲,大家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快,不過這種情況對修仙之人來說也算常見,因此衆人很快就調整好心態,打算在這極北冰原再闖闖。

擎雲問過姜皓雲,見他打算回東圖城,就讓衆人在原處稍等,打算親自送他回去。

“何須勞煩魔君?”姜皓雲自然開口拒絕。

擎雲卻道:“我既然將你帶出來,自然也得將你完好無損地送回去纔好交差。”

姜皓雲見推脫不掉,也懶得再費口舌,拿出飛劍來凌空而起,想起擎雲之前還說過“你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回去可不好交代”的話,忍不住問:“魔君方纔說回去交差,指的是……”

“自然是向我義弟顧清河。”擎雲理所當然地回答,“先前在東圖城,他才說要讓你留在城裡好好休養,我卻轉眼就把你帶到極北去了,你若是出了什麼事,他必要把我扒皮抽筋了。”

“他——”姜皓雲覺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嘴裡剛說出一個字,嗓子就開始發啞。

擎雲瞥他一眼:“他這個人冷心冷情,但對你卻的的確確是動了真心的,我與他相識至今也有六七年,從未見他爲誰那般失態過。我不知道你們兩人曾經的過往糾葛,也不清楚他失蹤那幾個月你們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些話你若不信,我也沒辦法。”

御劍從極北到東圖城需要至少三個時辰,可等姜皓雲回到自己在東圖城的住處後,腦子裡還回響着擎雲那番話。那“的的確確動了真心”八個字像炮仗似的一個個砸在他的心坎上,讓他心裡又酸又痛,痠痛過後卻又泛出淺淡的甜味兒來。他在屋子裡不停踱步,將關於顧清河的一切在心中來來回回想了又想。

一炷香過後。姜皓雲站在了臨楓和凌霜的房門口。

向臨楓確認過時間後,姜皓雲也不用再回去收拾東西,直接就御劍往滄平城去了。

滄平城內行人少,整座城都已經被搬空,只餘玉墨子、百里晟等二百四十六名魔道兩域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陣師在此長駐。姜皓雲來得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問清顧清河的住處,這會兒如同無頭蒼蠅似的在城中亂竄,眼見着前面來了個活人,忙衝上前去將那人一把抓住:“這位道友!”

“呸!”那人袖子一甩,只給姜皓雲留下一個憤怒的背影,竟是個魔修,只是周身魔氣太淡,姜皓雲竟沒注意到。

“……姜道友?”

姜皓雲轉身,見叫住自己的是個凝脈期的陌生女修,一時間想不起對方的名號,只能朝對方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那女修神情淡漠地問:“姜道友來尋清河公子?”

姜皓雲心中奇怪,不過還是點頭,問:“仙子可知小——清河,現在在何處?”

那女修道:“今日例會已經結束了,清河公子此刻應該在城南李府,姜道友沿着此路一直往前走,到盡頭處右轉即可。”

姜皓雲謝過對方,在心中暗自留了個心眼,沿着女修所指的路一直往前走,竟真到了一處偏僻院落門口,門上掛着的牌子上正寫着“李府”兩個大字。

李府大門緊閉,姜皓雲略作思考就縱身躍上牆頭,卻一個人也沒見着,他悄無聲息地潛進內院,尋了片刻,終於在內院破敗的花園中看到了顧清河。

顧清河正蹲在園中研究陣法,手邊放着一堆佈陣要用的材料,還有幾枚白色的元石碎片。或許是嫌礙事,他這回只裹了那件披風,斗笠不知被扔去了哪裡,姜皓雲不願打擾他,就蹲在牆頭看,目光貪婪地掃過他的臉、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脣。

如果不是顧清河回過頭,姜皓雲覺得自己能這樣盯着他看到天荒地老。

顧清河回過頭時眉還是皺着的,但在看清牆上的人後,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姜皓雲從牆上跳下來,快步走到他面前想要伸手拉他:“小南,我——”

顧清河回過神,立刻後退一步避開他,臉上已經恢復成那副冷淡至極的模樣,像是頃刻間帶了個面具:“道長請自重!”

姜皓雲自然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他。

見他退,姜皓雲就緊跟着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臂,拿出那塊被妥善收藏好的碎石放到他眼前,問:“爲什麼把它留給我?”

顧清河見到那塊碎石忽然臉色一變,原本推拒的手反抓住姜皓雲,急急問:“你去哪裡了?怎麼會遇到危險?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我沒事。”姜皓雲趁機將他拉近,半摟住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告訴我,你既然決定離開,又爲什麼把它留下?”

顧清河沉默。

過了許久,他纔在姜皓雲的注視下開口:“六個月前,無定城外,你把我救回玉虛宮,讓我改了名字,拜清虛真人爲師。”

姜皓雲面色不變,只看着他的雙眼,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顧清河道:“這一切,全都是我設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