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說好的,六月一過完,鄒鵬就要走了。
仙明心裡面不願意,可是嘴上一點兒也說不出來。你讓他怎麼說,明顯的,人家鄒鵬不自在,他自己也不自在。
說是哥們兒,總有些朦朦朧朧的東西罩在兩個人之間,透着一種數不清道不明的尷尬。也許時間真的是最好的東西,可以將一切都沖淡。
楊盼盼對於鄒鵬要走的事情,心裡是舉着雙手贊成的,可是面兒上不能表現出來。仙明的面子在那兒呢,他能說個“不”字!而且鄒鵬這一走,仙明必定又得恢復到過去的那種忙碌之中。
最主要的,兩個人現在分着居呢,有個什麼意見也不方便交流不是。一說起這事兒,楊盼盼就起急,菲菲這丫頭辦事效率是越來越低,讓她打聽仙明的住處吧,快一個星期了,愣是一點兒信兒也沒有,真真的心裡就像是有壺水要開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兒,燒心啊!
鄒鵬看得出仙明的爲難,其實自己也是騎虎難下着呢,走或留,都是不舒服。於是想了個主意,拿着塊兒黃紙,用毛筆沾着大紅色的顏料,寫了張招聘啓事,就貼在門口兒上。
上面一項項的鉅細靡遺,從休假到月薪,一樣樣兒的都是和鄒鵬自己一樣的待遇。沒別的想法兒,就是想給仙明找個可心的廚子,自己走的也安心些。
仙明爲此心裡感動着,對着鄒鵬的愧疚,卻是不限量的漲大了。鄒鵬看得出,輕輕的說了句幫不上什麼忙,舉手之勞,哥們兒也就這點兒能耐了。
哥們兒,就這一句話,兩人之間卻有了些撥雲見日的感覺。
仙明明瞭了,對於鄒鵬,他終究激起的,也就只能是愧疚,永遠萌生不了那些超越朋友之上的感情。而這點,鄒鵬似乎在仙明之前就已經明瞭了。
楊盼盼看着門口兒的那張招聘啓事,心裡暗暗的咬牙。自己這又襯托了人家鄒鵬一回,自己這麼一比較,難免的就顯得有些小肚雞腸了,還夾雜了這麼點兒不成熟不懂事兒。
不成熟不懂事兒!可不就是那麼回事兒嗎,不僅自己覺得,別人也是這麼覺得來着,就連菲菲那丫頭還時常的對他表現出前輩般的氣使頤指,哎!沒法兒活了!
七月五號,那招聘的黃榜貼上去已經有些日子了,來的人也不少,走馬觀花似的,可就沒個可心的。
說實話,條件確實誘人,這年頭兒,別管是公家的還是私人的,能把工資開到這個價格的,還管上保險的,已經是打着燈籠都沒地方兒找了。
可是沒有那金剛鑽兒,你能攬着那瓷器活兒嗎!
會做兩碗拉麪的、職工食堂幹過的、家政公司的月嫂、就連學校門口兒賣盒飯的都過來應聘,有沒有廚師資格證都另說着,管他三七二十一,萬一糊弄上呢!
所以說,鄒鵬依然沒走,還是在店裡忙活着,他也急,恨不得能找個能立起個兒來的廚子,能幫上仙明,自己也算是善始善終了。
那天十一點不到,店裡還沒怎麼上客。仙明和鄒鵬正在店裡忙活着開張的傢伙事兒呢,忽然一個小服務員跑到後出廚來,招手叫着仙明:“仙哥!門口兒有個應聘的廚子!”
仙明趕緊的擦了擦手從後廚出來,也叫鄒鵬先別忙活,跟着出去看看再說。倆人往大堂裡一看,有倆人戳在那兒正對視着呢。
楊盼盼站在靠左邊兒,兩手抱在胸前,從上到下的打量着對方,鼻子裡哼出口氣兒來:“都會幹嘛啊你!”
“我要跟老闆說話!”對面兒的是個沒見過面兒的男人,不到三十的樣子,個頭兒挺高,四肢修長,五官不怎麼突出,但是白淨,透着那麼股子儒雅。要不是他手裡面兒握着那張招聘啓事,沒人能想到這是個廚子,倒像個大學的教書先生。
男人揭了那張黃榜,明顯的志在必得。
嘿!楊盼盼那個氣啊!這什麼話!明顯的不把他放在眼裡,人家要找老闆說話兒,你是嗎!“我就是!我看着要不行……”
“盼盼!”仙明趕緊的把楊盼盼下面兒沒出口的話給堵住了,不攔着,這不定蹦出什麼屁來呢。
回頭看着剛纔那小服務員而,小服務員兒低着頭嘟囔:“沒人叫盼盼哥,他自己晃下來的!”
“你跟人家孩子過不去幹嘛!”楊盼盼衝着仙明說着,走進裡面兒一屁股坐在了張椅子上:“這店兒有我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呢!找人!我也得看着合適才行!”
仙明不說話,扭頭衝着拿黃榜的男人:“您進來說話兒吧!”
四個人圍着一張桌子坐着,仙明、鄒鵬、楊盼盼靠裡坐着,男人背對着門,坐在他們對面兒。
“姓名!”剛一落座而,楊盼盼就拿眼睛直勾勾兒的瞪着人家問。仙明看着他,什麼也沒說。楊盼盼吐了吐舌頭,靠着椅背兒,再也不說話了。
“您先喝點兒水!”仙明說着把茶水給滿上了:“大熱天兒的,歇歇再說話!”男人接了水,說了謝謝,輕輕的抿了口:“說正事兒吧!”
“那行!”仙明也不推辭,既然人家想開門見山,自己也就不寒暄了:“先生貴姓?”
“免貴姓歐,歐洋!”男人說着,把手裡的黃紙疊整齊了放在了桌子上。指節分明,看着乾淨修長。
仙明細細的打量着,鄒鵬和楊盼盼也在那兒看着呢,就不像雙握刀的手。
“您有廚師資格證麼?”“有的!”男人說着從隨身的包兒裡掏出了個本子來,楊盼盼搶仙明一步兒,握在了手裡,仔細的翻看着。
照片兒,證件號兒,發證單位,一應俱全,沒有絲毫的不妥。
“證件給您!”仙明從楊盼盼手裡搶過廚師資格證,還給了男人:“證件我們看過了,我想門口兒的招聘啓事您也是仔細看過了!”
男人點頭,示意仙明接着往下說。“證件沒有任何問題,可是,您知道的,我們這是小店兒,招人是要謹慎些的,對於您的……”
男人伸手攔住了仙明的話:“你要說的我明白,這樣吧,試工期,你看幾天合適,滿意我就留下,不滿意我就走人!”
歐洋不簡單。
一開始對人不熟悉,仙明的拿手私房菜是不會隨意外傳的。但僅僅就是這麼一些大衆的菜品,歐洋也是顯示出了非凡的烹飪功力。
無論是刀工還是火候,就連調味,都是個中高手。顧客反映良好,沒有表現出更換廚師的不適。這說明了什麼?歐洋的手藝和鄒鵬有的一拼,全是星級水平!
這麼忙活了十來天,鄒鵬算是放心了,也算是送佛到西了。仙明也很滿意,可心裡總是七上下的不消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楊盼盼時不時的閒晃下來,發現店裡面熱火朝天,歐洋在後廚忙活的如魚得水。心裡不服氣,但也只能忍了,誰讓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來着,有這麼個人幫襯着仙明,自己也放心了不是。
七月的第三個星期二,大家湊在一起吃了頓飯,算是給鄒鵬餞行,也是給歐洋接風。
就在自己的的小店兒裡,幾個人張羅了一桌子才菜。
仙明把菲菲也叫過來一起熱鬧熱鬧,自從自己搬出來單過,兄妹倆就沒怎麼見過面兒,仙明在家裡的時候也有些話說不出來,總覺得欠着這個妹妹點兒什麼。
仙明給菲菲介紹了歐洋,說是以後店裡就得仰仗他了。菲菲嘴上叫着哥,說是以後我哥就多靠您了,心裡卻總覺得這男人沒有表面上看着這麼簡單。
歐洋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齒,摸了摸菲菲的腦袋,卻被她閃開了。
這頓酒喝得不溫不火,一個是鄒鵬要走,憑空的將這桌上染上了一層離愁,二是歐洋這個半新不舊的人攪和在裡面,總是還有層隔膜。
鄒鵬在席間給歐陽敬了酒,做了託付,說是以後兄弟多費心了,這店兒還得多靠你幫襯着。歐洋說着應該的,把酒一口悶了,嘴角微微的上揚,是在笑,可是沒有什麼溫度。
仙明和楊盼盼都沒注意到這個笑,楊盼盼那時候就惦記着怎麼吃點兒豆腐解解相思之苦,仙明嘛,當然是忙着和楊盼盼纏鬥,免遭毒害。
可菲菲把這笑盡收再了眼底,眼睛斜斜的向上挑着,一直皺着眉看着歐洋。臨走的時候,菲菲附在他哥耳邊兒囑咐着,注意點兒歐洋。仙明沒問爲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那晚鄒鵬把菲菲送到的家,倆人走在橘色的路燈下,人影拉得老長。菲菲低着頭,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的往前走,鄒鵬聽着耳邊兒“知了知了”的叫聲,聽着路邊兒乘涼的人們說話的嚶嚶嗡嗡聲,看着菲菲腦袋頂兒上那個圓圓的旋兒。
聽人們說腦袋上張旋兒的人,脾氣都很寧,這丫頭似乎就是個倔脾氣的主兒。
“到了!上樓吧!”鄒鵬笑着指指樓道口,樓道黑黑的,像個張着嘴的怪物,似乎要吞噬點一切。
菲菲不動,低着頭站在便道牙子上,腳後跟踩在便道上,另一半腳懸空着,交替着互相磨蹭。
“怎麼?怕黑?”鄒鵬笑着揉了揉她的發頂,頭髮似乎長長了,還是滑不留手:“我送你上去!”
菲菲搖頭,擡起頭來,劉海遮着眼睛,看不清:“我想看着你先走!”
鄒鵬一愣,緊接着淡淡的笑了起來:“那,我先走了!”說完卻不轉身,站了一會兒,直直的旋身就走,不招手,也沒回頭。
走了不知多遠,“呼”的一下,後背猛地被人撞上,菲菲從後面用兩手緊緊的箍着他,漸漸的後背有些潮,女孩兒的淚水弄溼了鄒鵬白色的T恤。
“菲菲!”鄒鵬伸手抓住她的手,想要轉身,卻被更狠的抱着。菲菲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可是卻覺得很這麼流着淚,心裡很舒坦:“鵬哥!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不會放手的,我也不會做我哥的替身,我總有一天會讓你愛上我的!“
身後的桎梏忽然鬆開,鄒鵬還沒回過神來,雙脣就貼上了兩片軟軟柔柔的東西,還夾雜着一絲淡淡的鹹澀。
路燈之下,鄒鵬望着菲菲跑動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漆黑的樓道口。摸着兩片脣,半天,輕輕的笑出聲來:傻丫頭,我何時拿你當過你哥的替身,你這樣的女孩兒,又有誰能拿你當作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