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道集團的頂樓,閆飛對着幾張照片已經盯了很久了。
古井、學校、榕樹。同時滿足這三個條件的,沒有一個符合。原本以爲找到唐鏢他就能找到過去,現在看來也是枉然一場。
小昊興匆匆地跑到他辦公室,手裡拿着一個u盤:“飛哥,你要的資料弄到了。不過我不明白,冒這麼大險去入侵警局系統,就爲了一個三十年前落水而亡的小孩?”
閆飛立馬插入電腦,裡面的檔案不是電子檔而是紙質文件拍照留下來的。三十年過去,資料上的字跡已經不是特別清楚了,資料最後面還附上了幾張屍體的照片。
案件歸爲意外失足落水,屍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年以後了。所以從照片上來,屍體已經是面目全非根本無法辨別。既然這樣,何家人又怎麼會認定這屍體就是自家失蹤的兒子呢?
雖然說從時間上推斷,落水溺亡的小孩與何家兒子失蹤的時間吻合,可僅憑這一點就判定關係,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他迅速瀏覽了一遍,的確很草率。驗屍報告上竟然沒有做dna比對,不過這時間倒回到三十年前,那時候的dna提取和檢測的確也還不如現在成熟。
何崇飛、何崇飛,閆飛試圖想起什麼,腦海裡回想起母親的呼喚,她總叫他小飛。當時年幼,外加上後來腦部受傷,他能記得的信息已經不多了。
結案總結上寫到,判定爲何家八年前失蹤的兒子的原因有三。其一,失蹤時間與死亡時間相吻合。其二,何崇飛失蹤時家人描述的穿着與屍體的穿着吻合。其三,屍體的年齡與失蹤的何崇飛吻合。
資料的後面一頁,還有何致言夫婦的筆錄、簽字以及撤銷何崇飛戶籍的證明。
閆飛沉默了良久,抽出一支菸深吸了一口,不知爲何他就是覺得這個三十年水庫溺亡的孩子與他有着某種關聯。可他找不到絲毫可以支撐這個念頭的證據,他又將照片翻出來看。
小昊站在一旁一直默不吭聲,可照片實在是有些……
他拍拍閆飛的肩膀:“飛哥,別看了。再看下去,這幾天都不用吃飯了。”
閆飛彈出了u盤,調侃得笑了笑:“你這個學醫的,竟然還會害怕看腐爛的屍體?”
小昊輕咳一聲:“這不是……不學醫好多年了嗎?”他倒是真不怕,他只是擔心閆飛。有時候把自己逼得太緊,反而會適得其反。
這個道理閆飛不是不懂,只是他總覺得自己的時間不是那麼充足。小昊最是聽不得他說這樣的話:“什麼叫做時間不是那麼充足?飛哥的日子還長着呢!我們的日子都還長着!”
閆飛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昊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過於感情用事。
“對了,莫光遠那聯繫他了嗎?”小昊點點頭,現在風聲已經過去,也是時候讓他回來了。
提起莫光遠,小昊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了:“對了飛哥,盯梢的條子好像撤了。這會不會是……欲擒故縱?”
閆飛望向大廈外,下面川流不息的車輛,人看起來十分渺小。
閆飛忽然想起了靳楠,他搖搖頭:“雖然不排除這個可能,不過就算是有人想盯死我,可他們上頭也不一定能答應。若是我有動作被捕捉到,上頭還可以能繼續支持盯梢行動,可如果是長期的守株待兔,那些上頭的領導,首先就得想到經費。持久戰,也是消耗戰,關鍵是看誰耗得起。”
再說了,有人已經被拋出去做了替罪羊,在警察那他可是絕對的合法生意人。
小昊點點頭,卻有了新的顧慮:“不過,我們這麼長時間一直都處於蟄伏狀態,老家那邊的生意都轉到了其他人手上。這樣長期以往下去,飛哥你會不會在老爺子面前失去……”
閆飛哈哈大笑打斷了他的顧慮:“你怕我失去老爺子的倚重?我其實倒是很希望能失去老爺子的倚重,甚至能淡化出他的視線。小昊,你是不是不能理解我這話?”
小昊點點頭,閆飛仰天長嘆了一聲。
遠道是他一手創辦的,起初的啓動資金就不乾淨,後來一直都在洗錢。他也沒有想到,公司會越做越大,他也越發得到義父的倚重。可他並不開心,公司做得越大,他要承擔的東西就越重,而且也被義父栓得越緊。
公司壯大以後,就不得不走進了大衆的視野,他也不得不更加謹慎。他開始洗白賬目,洗白公司,也想洗白自己,只是一到了黑夜他就會清楚地明白,自己依舊還是那個活在黑暗見不得光的人。
沒有誰能允許他真正的洗白,社會公義不會、法律不會……義父也不會!
他奄奄一息被義父帶回去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不能做自己,也不能爲自己而活了。
小昊跟着嘆了一聲:“也是,如今公司都已經步入正軌,一切經營都是合法的。就算沒有老爺子那邊的資金流入,公司也可以很好的運營下去。飛哥,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支持你!”
閆飛點點頭:“你跟在我身邊的時間最長,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儘早抽離。”
小昊聽這話以爲閆飛要趕他走,立馬就激動了起來:“飛哥!當年你救下我的時候,我就暗暗發誓,這輩子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隨你!”
這傻小子……閆飛無奈地笑了笑。可如果法律的大山終究會壓下來的時候,他一定會推開他。
手機響起,小昊接聽沒有說話,可表情有些不太對勁。
“飛哥,南哥他……”
他話音還爲落下,閆飛的辦公室大門被用力推開,顧南一臉怒氣地看着閆飛。小昊有些着急地看了一眼閆飛,閆飛了然的衝他道:“沒事,你先出去,記得帶上門。”
小昊纔剛剛離開,顧南就衝了過去一拳打在閆飛臉上,隨後將手中的一疊資料甩到閆飛臉上:“你這是在幹什麼?你說說,你他媽這是在幹什麼!”
資料散落地上,閆飛低頭看了一眼。落在白紙黑字上面的,還有好幾張照片。這些照片,跟他桌面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看來,你是碰到莫遠光了。”他蹲下身,將散落的照片和資料一一拾起。顧南看着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顧南一腳踩在他正準備拾起的最後一張紙:“你調查這些,你可想過後果?這是義父的逆鱗,他只准我們有現在,不准我們有過去你忘了嗎?要是讓義父知道你在調查自己的過去,那後果你知道的!想想十年前的黃慍,他當初也是義父最看重的人,可結果呢?就因爲他私下調查自己的過去,被當着衆人的面一點點弄死!”
他沒忘。該忘的,他什麼都沒忘。可不該忘的,他卻什麼都忘了。
閆飛站起身,目光是黑漆漆的空洞:“沒有過去,也不一定有將來,我們擁有的只是當下。我們這輩子算是怎麼回事?是沒有感情的機器,還是麻木不仁的殺人工具?我們,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顧南看着他有些觸動,可即使是觸動他也很快就把這些感性的念頭壓制了回去。他們這樣的人,不能有過去,這就是規矩。
“你要過去,那你可能就會失去現在和未來。你難道真的要因小失大嗎?爲了一個已經變得不切實際的過去,去毀了如今真實的現在?我退一萬步說,就算你不在乎義父的手段,那你可在乎你的家人?小飛,我們回去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你醒醒吧!”
但凡還有一點人性,誰又會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呢?顧南也不是沒有想過,可隨着時間推移,他越發明白了一個道理。
相見不如懷念。
他們已經遺忘了過去,而失去他們的家人,也在幾十年的時光裡治癒那失去他們的傷。行走在黑暗邊緣的人,又何必去打擾光明之下的人?如果將來註定還是要分開,又何必再讓他們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呢?
閆飛點點頭:“你這句話倒是說得很有道理。相見不如懷念,不知身在何處的家人一定都在緬懷我們這些未亡人。不過,我想找到他們並不是要去打擾他們,我只是想盡自己的一點力去爲他們做點什麼。”
顧南好不容易纔壓下去的火氣,又忍不住噴了出來:“你怎麼就是聽不進去呢?不要查了,今天我能知道這事,就不能保證明天義父他不會知道這事。他現在是看重你,甚至爲了保護你將一顆培養多年的棋子都拋了出去。可越是這樣,他對你的掌控就越是瘋狂。”
這麼多年來,他們可是親眼目睹了不少因爲不受義父掌控人受到的下場。
“還有一點致命的問題,你怎麼能用義父推薦的莫遠光替你查這件事呢?萬一他是義父的人你該怎麼辦?”
閆飛笑了笑:“這麼多年你還不瞭解我,沒有把握的事,我是不會幹的。你放心好了,如果他真敢把這事透露給義父,也不用等現在了。”
顧南明白了過來:“你握着他的什麼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