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在後面看着,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青兒,朕還是頭一次看到神舉這麼手足無措,有趣!”
“不止皇上,青兒也是頭一次看到……以往宇文將軍執劍時,萬夫莫敵,可是想不到,如今對着茉兒,卻連手上的碗都抓不住了。”艾青也是忍俊不禁,可又忽而想起了從前,宇文邕對着孫漣漪,也總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他們都是鐵血男兒,獨當一面、不怒自威,極少的柔情,只會爲在意的女子而生髮。
艾青望着宇文邕的側臉,見他雖是面上在笑,可以她對他的瞭解,那只是強顏歡笑,不想讓旁人去過多地留意他,也就不會有人知曉,他眼底的神色,是憂傷凝重的。
艾青輕聲地嘆了一口氣,她既然看出來了,自然不能由着宇文邕鬱結於心,便是佯裝無意地打了個岔,好心地提醒起宇文邕來。“皇上,這碗裡,凡是看到奇形怪狀的,那應當都是茉兒做的,您最好是別吃,先吃其他的……或者,乾脆就不吃了吧?”
宇文邕已經吃完了‘龍’,又吃到了銅錢,算是領了茉兒的心意,好意頭也有了。
他本就不餓,聽着艾青這麼一提議,又看到此時茉兒還在遠處,她的注意力也在宇文神舉的身上,宇文邕連忙將碗交給了艾青,艾青連着她自己的碗一拿,連稟報都忘了說,轉身便走了。
宇文邕看這邊艾青跑得比兔子還快,而那邊宇文神舉又盛情難卻地端了一碗熱乎乎的餃子,他就又是想笑了。
吃了熱湯餃,大家又鬧了一會兒,宇文邕便是渾身都暖和,反而想距離炭盆遠一些,便是徑直走到窗邊,稍微打開了窗戶。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甚至越來越大,地上已經有一層薄薄的積雪了,要是下一整個晚上,明個兒估摸着都能沒過腳踝了。
宇文邕的身邊,很喜慶很熱鬧,可是看着外面的大雪,他卻又覺得十分安靜,安靜到他的耳邊,好似只剩下了一個人的聲音,“邕哥哥!”
飄散的雪花,好似故人的舞蹈,矯若遊龍。
宇文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卻發現根本抓不住,他又看着自己的手,眉目哀傷。
即便是抓住了,也會被掌心的溫熱灼傷,化了水,終成空。
子時一到,鄴城裡就響起了新春的炮竹聲,此起彼伏,好生歡慶。
安德王府裡也尤其熱鬧,兩個孩子正纏着高延宗要他陪他們放炮仗,高延宗自己都是個大孩子的性子,玩得比他的兒女還要高興。
孫漣漪原本和李氏一起安靜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可沒一會兒就被高延宗拉進了絢麗的煙花之中。
後來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來,此時大家不分主僕,不分男女老少,圍成了一圈,放着煙花,嬉笑玩鬧。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鄴城裡各種各樣的喧囂才慢慢褪去了。
兩個孩子畢竟太小,熬不了夜,被他們的孃親各自帶回去睡了。
李氏仍是有些咳嗽,方纔站在院子裡看煙花看得高興,
即便屋檐下能避着雪,卻還是吹了風,這會兒小毛病就又有些起來了。
孫漣漪給她把了把脈,“並無大礙,姐姐這幾日,多休息便好。”
“這幾日,只怕還休息不得呢。”李氏微微搖了搖頭,輕笑道。“初一到十五,都得忙活呀。”
“哎呀夫人,你就別忙了,年前就夠忙的了。”高延宗這會兒的確是心疼李氏了,尤其是一想到他先前還想帶着孫漣漪單獨出去玩,就更是內疚了,便朝着禹餘糧招手,等對方到了面前就說道,“禹總管,這幾日大事找我或是漣姨娘,小事你自己看着辦就行了,在夫人的病徹底好之前,別打擾她休息。”
“誒,可別找我,找五爺就好!我可想清閒點兒,而且找我好似是我要奪姐姐的權一般!反正五爺這幾日休沐,有空呀!大事小事都找五爺!”孫漣漪挽着李氏的手,朝着高延宗吐了吐舌頭。“你呀,別想找藉口出去玩,好好在府上待着,正好也能少點兒應酬少喝點兒酒了!”
“還是漣漪想得周道!”李氏讚賞地拍了拍孫漣漪的手,然後朝着衆人說道。“我也的確是乏了,先回去休息了,你們繼續……”
“姐姐,五爺要去陪你,我們這兒……也就散了吧。”孫漣漪看着廳中的衆人,都有些睏意了,也沒人反對她的提議。
“那便……散了吧。”高延宗心裡有些無奈,卻又早就料想到孫漣漪今晚會讓他去李氏那裡,便不再多言,扶着李氏起身。“夫人,我們走吧。”
“嗯,那……”李氏感激地朝着孫漣漪笑了笑,又望向禹餘糧。“禹總管,下着雪路上不好走,勞煩你送漣漪回她那邊了。”
“聽夫人的。”禹餘糧頷首,看着高延宗和李氏先離開之後,便是找小廝拿了燈籠,要送孫漣漪,“漣姨娘,請……”
孫漣漪這才收回了目送着高延宗和李氏的視線,也壓住了自己心裡些微的失落,轉臉便朝着禹餘糧客氣地說道。“辛苦禹總管了。”
西邊的廂房,是距離主宅大門最遠的一處。
高延宗和孫漣漪成婚之後,他提過要讓她搬到主宅這邊來,進出都方便些。
可孫漣漪喜好安靜,仍是想留在西邊,高延宗纔沒再多說了。
此時仍是下着雪,路上還結了一些冰,實在不好走。
禹餘糧在前面打着燈籠照路,梓璇在中間給孫漣漪打着傘,梓琪走在最後也拿着個燈籠,還拎着今晚得來的賞賜,時不時地踩着雪玩,偶爾還有些微的笑聲。
“你別太樂,小心摔着了!”梓璇一面給孫漣漪撐傘,一面還要擔心後面貪玩的梓琪,生怕她不注意滑一跤。
“你去看着她吧。”孫漣漪把梓璇手裡的傘接了過來,梓璇便是領命去了後面。
可是她還沒走近梓琪,卻是忽而被對方扔了一個小雪團。“姐姐你過來抓我呀!”
孫漣漪看着後面開始打雪仗的兩個女孩,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也不等她們了,回身疾走了幾步,把傘舉過了禹餘糧的頭頂。
“漣姨娘,這可是折煞……”禹餘糧的客套話還沒出來,就被孫漣漪打斷了。
“這個時辰這個地兒了,禹總管就別跟我客氣了,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現下一把傘下理所應當,就是有人看見了,爲了遮着雪而已,也沒什麼可添油加醋的。”孫漣漪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眼底,“或是,禹總管也可當成,我爲了方纔那不會爭寵還把自己應當死守的目標給推走的事情,向您賠罪吧。”
“漣漪這話說的……”禹餘糧倒是真的想笑,“你今日之舉,大氣妥帖,即給了李氏面子,又堵住了這府上其他人的悠悠之口。以後誰要是沒眼色地還跑去高延宗面前說你爭寵,別說他不信,李氏都不信……漣漪這一步看似退,實則卻是穩中求進,還進得不留痕跡,我誇你都來不及,何來要你賠罪一說?”
“哦?那就多謝禹總管理解了。”孫漣漪又是一笑,便沒再說話了。
兩個人都走得很慢,走得很穩,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一如他們往日的行事風格。
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落索,任何的一個行差踏錯,都可能是性命的終結。
當了細作的人,一旦到了連對着身邊最親密的人都要演戲的時候,那麼即便是明明存在於光芒下,卻也註定只能生活在陰暗之中。
這種感覺宇文邕不會懂,宇文神舉也不懂,可孫漣漪和馮小憐都懂,甚至,可能禹餘糧也是懂的。
這一路的平靜,是孫漣漪想要的,或許,也是禹餘糧想要的。
到了西邊廂房的門口,孫漣漪站到了可以遮雪的地方,便把手上的傘交到了禹餘糧的手中,屈膝行禮,“禹總管慢走。”
禹餘糧也沒再多說,朝着孫漣漪一頷首,轉身就離去了。
他向前走了幾步的時候,孫漣漪卻是突然問道。“我孃親過世那一日,也是下着這樣的大雪嗎?”
她問完便後悔了,她爲什麼會向禹餘糧問這件事?她何必再提起當年?
不論關於她身世的事情禹餘糧說得是真還是假的,孫漣漪無從考究,只能選擇相信,既然只有這個選擇,今日又何必多此一問,多添事端呢?
“禹總管,你當我沒問過吧。”孫漣漪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拳頭,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她對禹餘糧這個人的感覺,實在很難說清楚。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應當感恩;他是宇文邕的哥哥、周國的先帝,她應當敬畏。
可孫漣漪對禹餘糧,又有些微的恨,恨他間接使得她與妹妹自幼分離、身處陰暗,可若是沒有禹餘糧的介入,孫漣漪也不知道,她和溟濛,會過着什麼樣的日子,可能,根本就活不到今日,那麼這些恨意,好似又一點都不重要了。
還有的,可能就是今日這一路走來的感同身受,纔會令孫漣漪有此失態,“我只是想着,我終於找到妹妹了,如果我父母在天有靈,他們應該會很欣慰,所以……我便忍不住問了,禹總管放心,我以後再不會如此感情用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