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耩完地之後的空閒,於昭湘命令李琪找泥瓦匠和木匠在南湖的岸邊搭起了兩間簡易的小樓。樓分兩層,下層是磚石結構,上層是用松木作柱圍成一個四角亭子,只用於夏天乘涼之用。這樣一來在南湖勞作的長工短工們休息時有個庇廕的地方,也讓喜歡在南湖釣魚的於昭湘更願意長時間地呆在那裡。
曾經污穢不堪的南湖現在成了鳳鳴村最好的風景區,人們有事沒事地去那裡看滿湖的紅鯉魚在水裡跳躍,人們喜歡去那裡看看百年不遇的好莊稼。——只此一項壯舉就確定了於昭湘在鳳鳴村人心裡的地位。
自從於昭湘身康體健地回到家鄉,南湖就成了懷春少女夢中的地方。很長一段時間,於昭成了許多春閨夢裡人。只要於昭湘在南湖,旁邊大路上走路的少女明顯地多起來。
最先看出端倪的是李琪,有一天他在南湖補種穀子,看到路上來往的女子,對旁邊釣魚的於昭湘說:“老三,看到了沒?這些人都是衝你來的。看中了哪個,我立馬給你說和。”
他的一句話突然勾起了於昭湘的心事,從來不問男女風情之事的他突然問李琪:“老李(從跑馬嶺上回來的那一天起於老三就對李琪改變了稱呼),當着真人別說假話,你到底是哪裡人,家裡的老婆孩子怎麼樣了,以你的本事,不會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吧?”
李琪的臉紅了一紅,旋即恢復了正常,回答道:“哪裡,也就是碰巧遇着三爺您賞我口飯吃,在遇到您之前我還在要飯呢!”
他的話於昭湘當然不信,但是他不喜歡對人刨根問底。
五月端午,於昭湘的舅舅、曾經的丈人李百順過生日。於廣源本想讓一個長工去周裡把賀禮送到就是了,但是沒有想到一大早於昭湘就來到他的屋裡告訴他說要去給舅舅過生日,李雲霞在的時候總是由他趕着馬車拉着她一塊去。
於廣源納悶,自己的兒子這是犯了哪門子神經,正是最尷尬的時候去個什麼勁?但是既然兒子提出來了,而且是祝壽喜事,他沒有法子拒絕。正在猶豫的時候,於昭湘又說:“讓李琪陪着我去。”
於廣源放心了,因爲他對李琪深有好感,知道他老成持重。從跑馬嶺贖回加官以來,於廣源不再把李琪當覓漢看。
“咱家對不起人家啊。”於廣源對着兒子嘆了口氣說道。其中的意思於昭湘明白:去過生日要穩穩當當不要惹是生非。
於廣源大包小包收拾了一大堆東西,對於李百順今年的這個生日,廣源夫婦格外重視,禮物超出往年很多。
當於昭湘坐着馬車來到舅舅家的時候,李家裡面已是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看到於昭湘從車上下來,李百順夫婦嚇了一跳,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李琪見狀,立即上前說:“恭喜舅老爺,少東家和在下李琪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李百順早就聽說過李琪的名字,女兒也談起過他,看到眼前的這個人,即使李琪不自報家門,他也能猜出來。於是客氣地對李琪拱拱手說:“久聞大名,請上座。”
李百順引着於昭湘和李琪來到正廳,於昭湘打眼一瞧,看到正廳之中擺着兩個大八仙桌,兩個桌子的周圍已經坐了好些人了。
看到他們兩個進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裡面的大多數人認識於昭湘,對他的到來都吃驚不小。
李百順把於昭湘和李琪引到多數年輕人在座的那一桌。
看到於昭湘落了座,李琪剛要往外走,被李百順攔住了,說:“李老弟不必客氣,常聽老三唸叨你。”李琪只好在桌子的下首坐下。李百順對主管這桌酒席的人略一示意就出去忙活去了。
在這一桌上於昭湘只有一個人不認識,這個人一身戎裝,年齡彷彿比自己大好幾歲,濃眉大眼,帥氣十足。
這個人早已佔據了主客的位置,而這個位置往年是於昭湘坐的。於昭湘一般不計較座位的高低,但是他看到這個人心裡就來氣,因爲所有人都站起來和自己打招呼,唯獨他安如泰山,一動不動。
他正在暗暗猜測這個人的來歷的時候,桌上的主陪發話了,他指着於昭湘對這個一身戎裝的年輕人說的,“這位就是李老闆的外甥於家三少爺於昭湘。”年輕人急忙站起來說道:“原來是表弟,久仰久仰!”臉上露出驚訝之色。於昭湘略一頷首算作招呼,正納悶自己何以成了他的表弟。
主陪看着於昭湘對主客很冷淡,只好鄭重其事地向於昭湘介紹對方:“這是李老闆的遠房表侄張士祺張連長。”
於昭湘又看了張士祺一眼,沒有言語。他心裡納悶:一個遠房親戚,大模大樣的坐着主客的位子,好大的架子!
其實於昭湘忽略了一件事情:在河陽,一向講究閨女女婿坐上席,姓張的安坐在上席不動,正說明了一個事實,此人就是李家未來的閨女女婿!
李琪早已經猜到了張士祺就是李家的準閨女女婿,他只是不知道張士祺將要娶的是李百順的哪個閨女。
很快,客人到齊,酒菜都上來了,開始喝酒。李家前院後院一共擺了六桌酒席,李百順需要挨個桌敬酒,所以他在正廳之內略坐了坐就出去照應去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於昭湘所在的這個桌開始向主客敬酒。衆人紛紛起身向一身戎裝的張士祺敬酒,言甘而語卑,頗有巴結之意。於昭湘聽着極不順耳,起身就出去了。
庭院裡到處都是賀壽的人,於昭湘不願意見這些人,就一徑地去了李家的機房,機房很大,平日裡幾十個人在裡面不停地忙活。今天因爲是李百順的生日,工人休息,裡面空無一人。
在空無一人的機房裡轉悠,於昭湘感到無聊之至,他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自己今天爲何神使鬼差地來給李百順祝壽,彷彿心中總有一塊放不下的心事,彷彿這個地方有一個難以割捨的物件在吸引着他,但是他說不清、道不明。
他百無聊賴地在機房裡轉來轉去,苦苦等着酒宴的結束。
“表弟!”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
猛回頭時,看到李雲霞正站在機房的門口。她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的上衣,下身穿青色陰丹士林料子的長褲,頭髮也恢復了婚前的樣子,渾身上下清清爽爽。
一陣莫名的緊張感讓於昭湘突然不知所措,愣了半天才說道:“來了?”
這樣的廢話以前他是極少說的,今天不但說了,而且自己都覺得聲音發顫。
倒是李雲霞還顯得比較冷靜,她關切地問於昭湘:“聽說前一陣表弟病了,現在可好利索了?”
“哪有的事,小病一場,早就好了。”
於昭湘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大病一場,立即矢口否認。他疑惑地問李雲霞:“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李琪對我說的。”彷彿被人窺破了心事,於昭湘一時無語了。
“少喝酒,世道不寧,注意安全。”李雲霞也似乎沒話找話。
於昭湘突然想起一件事,問:“席上穿軍服的那個人是誰啊?”李雲霞的臉紅了一下,但是瞬間又恢復了平靜,說:“我孃的一個遠房侄子。”
“是東鄰東的東房東,東房東的姑表兄,姑表兄的姑表弟,姑表弟的表外甥吧?”不知什麼緣故,於昭湘的話突然刻薄起來。
李雲霞不知什麼地方說錯了話,愣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了。
於昭湘自顧自地回到酒桌,叫上李琪,告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