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遍尋記憶中師父的教誨語錄,也沒有與此相關的絲毫線索。而且,就算是那巨漢與胖子融合爲一體,可他們合體後的身體不但沒有變大,反而似乎縮小了一圈,但力量和速度卻是成倍遞增!

剛纔那巨漢未合體前所展現出的速度就已經讓我吃驚不小——如此巨大的身體居然能瞬間飈出近半倍音速,那強大的爆發力簡直令人難以想像。而如今,他更是快得幾乎接近了音速,若不是寒星真氣比他更快,只怕我已經被串在他那鋒利無比的鋼爪上了。

那巨漢一擊不中,一個急停後又“咚”的一聲如炮彈般朝側向閃開的我追了過來,我也隨之足下發力狂奔,帶着他就這般一前一後只間隔五米左右的距離在大廈頂部繞開了***。

狂風颳面中,我一邊凝氣衝穴,一邊足下不停,他也在後追得不亦樂乎。

突然,一片水泥磚夾帶風聲射至眼前,我揮劍挑開,忽覺足下一空,剛剛算好落腳的水泥磚竟已不知去向,一個趔趄下心知是那瘦子搗的鬼,左腳瞬間向前踢出,但聽得後面罡風猛的逼近,不得不咬牙強提了口真氣,右腳反踢向朝後心狠砸過來的鐵拳。

頃刻間,一股巨力貫足而至,震得我渾身僵麻,借力躍出時,但覺眼前倏然一花,風壓驟劇,再看清時險些沒飛出大廈外去。此時,右胸一陣脹痛,忍不住“哇”地噴出一口血來,窒悶的胸口頓時一片清涼,被阻塞的穴道竟然通了七八分。

左手長劍略一點地,我倏地停在大廈邊沿,向着正朝我疾追而來的那銀色巨漢微微一笑,深吸口氣猛的提升功力,左腕微晃間,兩記緋冥神羽箭霎時呼嘯而出。

那巨漢剛擎起圓盾想要硬擋,突然銀光暴閃,瞬間化作兩道人影左右乍分開來,竟正好避過了兩記緋冥神羽箭。

卻聽左首踉蹌倒地的胖子狠狠朝右邊正納悶撓頭的巨漢罵道:“不要命了?!這都看不出來麼!”

我不給他們喘息之機,又是一記緋冥神羽箭射向那胖子,他“媽呀”驚呼一聲連滾帶爬瞬間躥出去七八米遠,卻依然被如影隨形般劃出一道弧線的緋冥神羽箭射中右臂。我暗歎一聲,當真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若是經絡無礙,這一下就能要他的命了。不過,緋冥神羽箭上附帶的冰炎氣勁能讓人在無止盡的美夢中內息暴走而亡,就算他僥倖不死,只怕這一身武功也要廢了。

卻見那胖子左手銀光一閃,變出把利刃猛的齊肩砍斷右臂,追上前來的瘦子迅速撿起胖子的右臂,深吸口氣,雙手用力催逼,一道紅色冰霧登時從斷臂的中箭處噴射出來。接着,他又在斷臂切口和胖子的右肩傷處抹上一層淡淡金光,將斷臂接合後,從胖子左手接過一根穿着銀線的針對着接縫一陣密密匝匝地疾縫,眨眼間便又將那條斷臂完好無損地接了回去。

剛纔那瘦子的雙手如蜂舞螢繞般快得看不清,拾臂、逼傷、接臂,一氣呵成,短短數秒內便完成了如此複雜的手術,當真是令人歎爲觀止。待那胖子轉動右臂活動兩下站起身來,我才醒悟錯過了最佳的偷襲時間。而那巨漢也同我一般對着那二人怔怔發呆,神情頗爲緊張,直到見胖子站起身來才長長鬆了口氣。

待察畢傷勢,那胖子衝我微施一禮道:“承讓承讓。”

我面上一熱,也不說破,只是衷心感嘆:“精彩精彩。”

“先停手吧!”他對另一邊蠢蠢欲動蓄勢待發的巨漢喊了聲,又衝我恭敬道:“神戀派銷聲匿跡三十載,竟又出了個小兄弟這般的傑出人才,當真是武林之福……敢問羅特羅大人可是你師父?”

倘若不是經歷過暗月楓那獨步天下無孔不入的馬屁神功特訓,只怕我剛纔就已被他這番奉承給捧暈了!輕輕抹去嘴角的血沫,我搖頭道:“是我師兄。”

三人齊聲驚呼,那胖子更是誇張得連連舉袖抹汗,神態更是謙恭,“羅大人武功超卓,義薄雲天,好生令人景仰,想不到你竟是他師弟,怪不得,怪不得……不過,你怎會與馬蘭同流合污,沆瀣一氣呢?”

我愕然一愣,尚未開口,又聽那瘦子陰陽怪氣地介面道:“羅大人雖是英雄好漢,卻與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七十年前,你師兄殺了家師,今日正該讓我們討回點利息了!”

我瞪着他們,“七十年前的事情了,那麼長的時間,你們不找我師兄報仇,卻等到現在來找我報?”

“沒辦法,我們有能力報仇的時侯,你師兄已經歸隱了。”那瘦子哀嘆道。

我“哦”了一聲,順口問道:“你們師父幹了些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兒,總不會是平白無故被我師兄殺了吧?”

那巨漢老實答道:“也不過就是幫人販賣人口、走私毒品、偶爾逛逛窯子、殺幾個不講義氣的奸細之類的。雖說總對我們拳腳相加還不給飯吃,但跟別人比起來算很不錯了。”

我聽得哭笑不得,卻又對他們那個師父產生了莫名的興趣,人品姑且不論,但看他竟能調教出這三個武功流派截然不同的徒弟,就足見其高明之處,不由好奇道:“看你們的身手,你們師父也一定相當了得吧!他精通何種系別,是魔法還是……”

那胖子忙汗顏道:“家師武功低微,實在不足一曬,說是被羅大人殺的,其實也不過是羅大人的手下動的手罷了。只是我們實在不知到底是何人殺的,只好算在羅大人身上了。”

我更加驚奇,“他武功低微?那怎麼能教出你們三個來的?”

胖子答道:“家師只是教了我們些偷雞摸狗賭錢出千的散手,並沒有傳我們什麼武功。”

“那你們這身武功又是誰教的?”我納悶道:“總不會無師自通吧?”

三人相顧無語,似是不知該如何做答。

好半天后,那瘦子才期期艾艾道:“是神……神仙教的啦!”

“神仙?!”

見我莫名其妙,那胖子解釋道:“其實我們也不知道是誰教的,當時家師死後,我們三個無依無靠流落街頭,突然在一個夏天的晚上同時夢見有一奇人教我們武功,連續教了一月有餘,又突然不再出現。他在夢中只傳我們一些心法、口訣,順帶演示招式,而且每個人被傳授的口訣和招式都截然不同。不過說來也怪,我們醒來之後竟彷彿背了幾千遍般想忘都忘不掉,夢中的每一個細節至今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巨漢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太奇怪了。他從未見過我吃飯,卻能知道我一頓飯要吃七八碗才能飽,還算出我十八歲會大病一場,就連二哥三十歲時會被喜歡的妞兒甩掉,他也算得一絲不差。”

那胖子臉上一紅,打斷他道:“盡說些不相干的幹什麼?”

那瘦子突然一拍額,嗤聲驚呼道:“哎呀!人家想起來了!那位神仙還曾千叮嚀萬囑咐過我們一件事兒的,難道說的就是這位小兄弟?!”

“什麼?”我大吃一驚,“還說過我的事情?”

“嗯,讓人家算算……他說我八十歲的時侯,會碰到一名少年……人家今年正好八十了”那瘦子高興得直拍手。

“對啊對啊!他說的就是今年!”胖子和巨漢同時叫道。

那巨漢歪頭瞅着我道:“不過他說那位少年有雙重身份,有時戴面具,有時不戴……會不會說的是剛纔那個女娃?”

“他能男女都不分麼?少年少年,自然是男的了!要是女的,就該說是處女了!”胖子白了他一眼,又扭頭問我道:“小兄弟,你戴面具麼?”

“算是吧!”我心下更是駭異,卻又怕他們騙我,不動聲色道:“那他還說了些什麼?”

那胖子突然獰笑一聲,“他說—要我們殺了你。”

悚然一驚間,就聽那巨漢邪邪笑道:“算你倒黴,今天撞在我們手上。那人說了,只要我們三人合體,必能取爾狗命!”

那瘦子也附和般咯咯怪笑,“他還說,殺了你,我們就能獲得神奇的力量,無論是想飛天遁地還是長生不老,都無所不能。哎呀呀,人家等這一天等好久了呢!”

“胡扯!哪兒有那種事!”我呸了聲,“飛天遁地?你們還真信啊?”

“我們信!”

那三人異口同聲,氣得我說不出話來。

“我要年輕貌美!”那瘦子羞羞答答。

“我要英俊瀟灑!”那巨漢眉開眼笑。

“我要金槍不倒!!!”那胖子仰天長嚎。

“都他媽閉嘴!你們以爲我是阿拉丁神燈麼?

那三人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垂涎欲滴……彷彿我在他們眼中就是個白白胖胖鮮嫩多汁的人蔘娃娃,那一個比一個更加猥褻的眼睛裡毫不掩飾地透射出熾烈急迫的**——這眼神我太熟悉了,就跟當初武鬥場裡那羣一邊喊着要廢了我的武功,又一邊流着口水對我咧嘴傻笑的老富婆們一樣……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遏制住差點想逃跑的衝動,我長劍斜引,手腕微抖,一招緋冥神羽箭射向那胖子。

既然你們想找死,也別怪我無情了!

說時遲那時快,“轟”的一聲巨響,三人腳下的水泥板四散炸裂,石塊紛飛磚屑四濺中,緋冥神羽箭瞬間穿透那胖子的身形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而那三人卻紋絲不動,依然色眯眯地看着我……

陡然醒悟過來時,頭頂月色忽然一暗,周身寒星真氣也同時劇震欲爆,瞬息間我已急退出百米開外,在燈影闌珊的城市夜空中斜落而下。

卻見剛纔立足的大廈邊沿已經被砸出個一米多深的巨大弧形豁口,崩裂的石屑如煙花般漫天飛舞,而月光下,一道金光繚繞的人影正如一縷薄煙朝我隨影而至。

眼見那人影在空中無依無憑,我對準其胸口要害抖手又是一記緋冥神羽箭。緋色箭氣剛脫箭而出,他渾身金芒大盛,繞體急轉,霎時整個身體彷彿都化作一個高速旋轉的金紡錘,緋冥神羽箭剛欺近其身便被兩股力道牽引得失去控制。

那兩股無形氣勁一陰一陽,一柔一剛,一吸一斥,綿韌於外而剛猛其中,渾圓盈滿無懈可擊。那柔勁急旋在外,曳生出極強的吸拽之力,而那內裡的剛勁又生出股強猛無儔的斥力,兩相疊加,晰間便似抹了潤滑油的橡膠彈珠般將緋冥神羽箭斜引急彈了開去。

“……”我揉了揉眼睛,實在是難以相信看到的事實。

當年師父縱論天下武學之時,有一次曾提及過這種神功。

“……若單論這世上護體神功之優劣,‘金鐘罩’肯定排名第一了,當真是水潑不進,針插不進。不過這種功法極難練成,所以我也僅是聽說而已,從沒見過。”

“怎麼個難練法?”

一旁啃着雞爪子的阿呆立刻自作聰明插嘴道:“這種功法,一般都需要童子功來打底築基,一旦破功,就前功盡棄了,自然難練。”

“哦,童子功……”我似懂非懂地點頭,“那不破功不就好了?”

“哈,你說得還真簡單。”阿呆不屑笑道:“俗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那些肯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者,通常都藏有成爲‘人上人’的遠大抱負。例如錐刺股的蘇秦,功成名就後搞上了領袖的老婆;臥薪嚐膽的勾踐……唔,他之所以沒上成西施,主要是因爲他手下那個范蠡比他還能忍。”

阿呆說到這裡,忍不住唏噓了兩聲,“唉,就連那些肯忍氣吞聲低聲下氣討好上司以求上位者,也無不是爲了將來有一日能任意馳騁在美女身上啊,既然如此,哪裡又會有人去練這種一輩子上不了人的垃圾功法。”

“別聽那呆子胡扯。”師父把阿呆踢出門外後,剔着牙道:“這功法之所以難練,因爲必須是先由外而內,從小練就一身極強的硬功和內力,而後再習練精神系武學,待二者融匯貫通後才能御氣圓融,一正一反剛柔二氣流轉不絕。可惜啊,這世上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這第一步修煉,一般人就要耗費近半生的精力,待大成時,早已過了修煉精神系武學的絕佳時期。而且,精神系武學極講究天分,沒天分的人就算窮畢生心力也一無所成。可那些極有天賦者,又不屑耗費如此多心力去練什麼硬功,畢竟精神系高手很少需要和人正面肉搏。所以這功法雖多見載於武學典籍,卻絕少有人練成。一旦練成便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就算被萬斤巨石砸中也毫髮無傷。這招雖剛柔並濟,強悍無比,卻未必能無敵於天下,只是究竟該怎麼破,因爲沒見人用過,我自然也毫無頭緒,總之萬一碰上了,我們這些非精神系的,最好還是避之爲吉。不過現在估計也沒什麼人去練了,所以知道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唉,想不到這師父口中不可能有人練成的功法都能出現在我眼前,莫非今天真會是我的忌日?……

好不容易甩掉這頗令人喪氣的想法,飄然落於街心的我卻猛然瞥見正在一旁跟司機吵架的璐娜和詩藤蕊,頓時氣得踉蹌一步……天啊,若不是此刻強敵在側,我還真想把這兩個小混蛋給活活揍死。

“你這車自己壞了,關我們什麼事兒啊?”

“小姐,剛纔分明是有人要暗殺你,纔打壞了我的車!我不找你賠,找誰賠?”

“哪有你這麼不講理的!又不是我叫他們來暗殺我的。”

“通”一聲巨響,那人影也落於街中,硬生生在地上砸出個大坑,驚得行人紛紛駐足觀望。

“那是什麼東西?”

璐娜好奇扭頭道,這才瞅見了我,不禁又叉腰叫道:“阿蕊已經把那兩個混蛋解決了,你還在磨蹭什麼呢?!”

我苦笑一聲,衝着詩藤蕊道:“快把這個丫頭帶去機場,告訴他們立刻起飛。”

詩藤蕊驚疑不定地瞅着前方那渾身金光的壯漢,“他就是那個刺客?”

“嗯,我負責牽制他,你們快走。”

“你一個人對付得了麼?”她擔心道。

我瞥見那壯漢擎出一把金色長弓,連忙喊道:“你要想幫忙,就趕緊把這丫頭送走!不然後果如何,不用我提醒你吧!”

詩藤蕊緊咬下脣凝眉不語,顯然是猶豫難決。

我氣得隔空一劍刺裂她身旁的路牌,大喊了聲,“快滾!!”

她這才如夢初醒般抱起璐娜騰身而去,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隱約間,還聽得璐娜從遠處的大廈傳來一句叫罵聲,“死龍羽,你兇什麼兇!”

那司機呆愣半晌纔回過神來,氣得仰天長吼:“女飛賊!賠我車來!”

尚未吼完,他已被我壓在身下,一輪金箭瞬間掃過,他的車頂篷宛若紙糊般被射成漫天飛舞的碎片。

“想要命,就想辦法爬到巷子裡去躲起來。你的車,我會賠你的,如果到時侯你我都還活着的話。”我對他說完,縱身躍上旁邊一盞街燈頂端,衝那壯漢喊道:“想殺我,先追上我再說!”

壯漢充耳不聞,舉弓便是一箭。

我騰身閃過,躍往一旁的大廈頂端,尚在半空,又是一箭射至。避無可避之下,我只得使出破風式,手腕猛抖,令長劍在空中化作一條急旋的銀龍,柔韌的氣旋瞬間套中飛來的金箭,又用破電式的強勁粘勁吸着它向身側一引一帶,“嗡”一聲龍吟,金箭僅以毫釐之差貼身而過,激起的勁風劃破我的衣袖,同時右肩處“嘎啦”一聲脆響,劇痛中已被箭上剛勁帶得脫了臼。

此時,第三箭業已射至,還妄想着保留餘力待至無人之處再與他全力一搏的我,哪裡還敢託大,十六顆飛羽流星呼嘯而出,依次紛紛急轟在那金箭之上,憑着其上的螺旋氣勁勉強將金箭震偏,而我體內真氣也已被流星上感應的餘勁震得如瀑欲沸,亂作一團。

心中正暗想在法無依無憑的空中他若再射來一箭,我就小命休矣了,突地,背心一實,已撞在了大廈的玻璃牆面上,我立刻雙足側卡住僅突出牆面幾公釐的金屬邊框,不住暗念上帝保佑,背心早已被冷汗溼透。

剛纔那三箭輪發,也僅是眨眼間的事情,卻已如長達十幾秒的慢鏡頭般將我逼得山窮水盡,險象環生。

此時此刻,我哪裡還敢再稍有妄動,若不立足實地,再被他趁虛來一輪三箭齊發,我想我就可以去瞻仰我們偉大的天父了。

左手從軟軟垂下的右手中接過長劍,讓三顆飛羽流星分上下支着手心小臂與肘部夾起右臂,舉直後略一推送,“卡啦”一聲,已將右肩關節合攏。

一邊活動着痠麻的關節,我一邊衝着那羣越聚越多,在街上圍觀拍照的行人大喊:“不要命了麼?快逃啊!”

那壯漢聞言哈哈一笑,聲若洪鐘,扭頭看向四周人羣,用着巨龍低吼般的聲音冷然道:“聽他的話,快滾吧!”

回聲隆隆,良久不絕。

人羣中爆出一片噓聲,有人起鬨大喊“是在拍電影麼?什麼名字啊”,立時引來一陣鬨笑,卻也有不少人紛紛拉着孩子、同伴,快步離開。

壯漢衝我聳了聳肩,低沉笑道:“放心,我並不是嗜殺之人,可追來追去又頗費時間,你要是再敢逃,就別怪我拿他們開刀了。”

哈!想威脅我?我當即對着人羣揮淚作別道:“同志們,保重!!”貼牆便向大廈後面滑了過去。

那壯漢又是三箭連發,被我如壁虎般上躥下跳地躲了開去。

那壯漢喊道:“神戀派好大的名頭,卻出了你這麼個無膽鼠輩,當真可笑!”

已躲入大廈側面的我哈哈一笑,學着他的話反曬道:“陽痞派好大的名頭,卻出了你們這三個無恥之徒……”

才說一半,耳畔“嗖”一聲擦過一支金箭,卻是隔着大廈透射而來,駭得我心驚肉跳頭皮發麻,嚥下那半截話,匆匆逃命。

突聽遠處人羣傳來一陣驚呼,那壯漢哈哈笑道:“也怪不得我了!”

媽的,剛纔讓你們逃命不逃,現在又在那裡鬼叫什麼!我捂上耳朵,不加理會。

又跑出幾步,那幫人叫聲更是尖厲慘烈,咬着牙剛要邁步,突然一聲小孩子的哭喊劃過耳際,如一道流星劃破黑夜,我心頭驀地一震,腳已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恍惚中,彷彿又聽到了阿冰那隱隱的喂泣聲。

記憶中的阿冰,總會爲些芝麻綠豆般大的事情偷偷落淚。當時的我,尚不知她是女生,所以總是大驚小怪的,有時甚至還落力嘲笑。

一次,她在寢室裡又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身前放着一張報紙,上面有一個號啕大哭着的嬰兒,正被一條龍輕輕地舔着。

“很溫馨啊,你哭什麼?”我拿起那張報紙看了看,“這條龍怎麼渾身髒兮兮的?”

阿冰用手背拭去淚水着說:“它髒,是因爲剛被人從倒塌的房子裡挖出來。”

“不會是被這孩子挖出來的吧?”我坐到她身邊,半開着玩笑地納悶道。

“不,你知道麼?這條龍是專門被訓練來在廢墟里搜救倖存者的,而這個孩子,就是它救出來的最後一個人。當它發現這孩子時,已經三天三夜沒休息過了,可一聽到廢墟下傳來了孩子微弱的哭聲,它想都沒想地就鑽了進去。”

“誰知道就在它用胸前的葡萄糖水袋給孩子喂水的時侯,廢墟上的水泥板卻突然塌了下來……當人們把它和孩子挖出來時,發現它用身體撐住了整個水泥板,將孩子死死地護在身下,孩子完好無損地還在喝着水,而它自己……它自己卻連脊椎帶內臟,都被砸爛了……”

阿冰說到這裡,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在它短短不足七歲的生命裡,已經前後救出過三百多條人命,被授予過無數的獎章,可它卻從沒想到過,它也會有被人從廢墟里救出來的一天……拍這張照片的時侯,它已經不能發聲了,只能用舌頭安慰着這個嬰兒,就連拍這張照片的人當時都哭得泣不成聲,更別說它的主人了。”

直到那時,我才突然發現,那條龍自嘴角到脖頸,掛着一縷觸目驚心的血痕,而它臉上的表情,卻是如此的安詳、如此的歡悅,彷彿在舔着自己的孩子般滿足而又欣慰。

苦笑一聲後,我挫敗地低下頭去,想不到如今的我,竟連條龍都不如了!

長嘆口氣,我認命地喊道:“住手……老子不逃了!”

轉出了大廈,卻看到那壯漢單手擎起一輛轎車,正做勢要砸向四散躲避的人羣。

那轎車被擎的一側已被自身重量壓得彎曲變形,嘎嘎作響,四個輪子還在兀自空轉,而司機也早已跳出車外倉皇逃生。旁邊則另有上百人正衝着我的方向聲嘶力竭地慘叫着,彷彿在給這場景配音一般,看得我莫名其妙。

壯漢見我乖乖露面,微微一笑,對四散的人羣輕斥了聲,“回來,一個都別想走。”

只見無數行人立時如着了魔般,又茫然四顧着聚攏了回來。

我暗歎一聲,心說這廝簡直賤到無敵了,剛纔那個“尖叫合唱團”必然也是如法炮製出來的,苦笑搖頭道:“你這無che的境界,真讓我無地自容。”

他將轎車隨手丟在一旁,嘆了口氣道:“時間無多,不得已而爲之。只要你肯與我互對三拳,無論勝負,我立刻放了他們。”

“三拳?”我微微一怔,不是三箭?”

“不錯。”

“開什麼玩笑,被你打完三拳,我還能活麼?”

“沒說你不能還手,硬對三拳,不論生死,我都不再出手。”

“能躲不?”

他瞪我一眼,輕彈了個晌指,所有“ren質”立刻舉起雙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開玩笑的。”我連忙擺手訕笑,“你是那三人中的老幾?”

“怎的廢話忒多?!”他不耐煩道:“我數三聲,你再不過來,這幫人就一個都不能活了!……一!”

我掃過他身後那一張張呆滯的臉孔,有幾人已被自己掐得翻起了白眼,頸骨咯咯作響,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泛着青白……

從未見過此等陣仗的我,不禁心內一片茫然。

記得曾和阿源一起在網上做過一份調查問卷,題目是“如果你被恐bu分子劫持,你覺得誰會來救你”。

阿源的答案是:我姐。

“就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我姐也不會拋棄我的。”他說這話時,自信滿滿,理直氣壯,“誰叫她是我姐。”

二百五十一號的答案是:羞澀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就賴在我懷裡不肯起來了。我懷疑它當時就已經打算好要賴我一輩子了。

我的答案則是:不知道。

倒不是我對這個世界有多麼悲觀,而是我真的想不出來,誰會來劫chi我這種一年到頭都穿着同一身校服的窮鬼。剛入校時,阿冰還告訴過我,可以申請zhengfu救助,領取每個月五銀魯克的貧困生補貼,於是我興沖沖地去了,卻被市zhengfu辦公人員以“全世界的人口登記表上都查不到你的資料”爲由拒絕辦理——在這地球上活了十六年的我,那時才頭一次知道原來我連當個地球人的資格都沒有,也終於嚐到了什麼叫“天下之大,何處是我家”的悲涼滋味。

那天,我在早秋的黃昏中落寞地獨自走回學校,一路淒涼的蟬鳴聲震得我鼻子發酸,直到見我神情呆滯的阿冰合上書,嘆了句“咱倆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弟呢”,我才終於又忍不住哭着笑了出來……

“二!”

阿源說過,“一個人最可悲的,大概就是當他快要淹死在河裡時,岸上明明圍滿了無數的觀衆,卻沒有一個人肯下來救他”。

“誰來救我?!”

只有死神在他身下獰笑……

儘管他當時說得繪聲繪色,如今的我卻不以爲然。一個人最可悲的,是明明已經自顧不暇了,連個呼救的對象都沒有,卻還要去救一羣自己往河裡跳的白癡!!

誰又會來救我?

不知道,如今的我,真的不知道。

只有一羣死神在河裡衝我慘叫……

嘆了口氣,就在壯漢“三”字即將脫口而出時,我已站在他眼前,打斷他道:“出腳行麼?”

他欣慰地咧嘴一笑,立刻令所有人都鬆了手,想了想說:“也行。”

我輕輕地鬆了口氣,不然前兩拳左右手如果都斷了的話,當真是隻能閉目等死了。

他突然笑着對我點了點頭,“很好,很好,你師父若知道你因何而死,必然會很欣慰。”

死到臨頭,我也不怕了,哈哈一笑道:“你們師父若是知道你們如何殺的我,必然也會很欣慰。”

他淡淡一笑,表情復又漠然,右手一翻,從地上吸起三顆石子,依次彈向高空,“每落地一顆,出一次拳。”

我扔掉長劍,擺好架勢深吸了口氣,凝神看着他的雙手。

他捏緊雙拳,渾身骨骼爆響,冷然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