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目光裡沒有什麼敵意,不是全部都帶着惡意,然而當那些目光是落在副董事長的身上,那麼便都很該死。
紫墨絕望了,低頭看着道殿光滑的地面,似笑非笑說道:“我們替神話集團立下如此多的功勳,就因爲多看了兩眼便要死嗎?”
“多看一眼,便很該死了。”李彤微笑說道:“如果不是想着你們曾經替神話集團立下些功勞,你們以爲我還會讓你們活着離開神話集團?”
紫墨看着墨玉神座上的她,帶着後一線希望顫聲說道:“副董事長,我們這些人還有些用處,一身修爲還能替神話集團……不,替大人您辦些事,就這般廢了着實有些可惜,請您給我們一個帶罪立功的機會。”
李彤有些疲憊,重撐頜半倚,說道:“我說過你們本就無罪,那麼何來帶罪立功的說法?我只不過是不想看見你們,。”
那名執事再次走上前來,看着這些騎兵統領,平靜說道:“稍後自去接受懲罰,副董事長憫爾等不易,特賜老馬一匹犁田,錢百萬安家。”
道殿內,數百人跪拜於地,五體顫慄,莫不敢從,紫墨垂在身畔的雙拳緩緩握緊,身旁的那些統領也忍不住擡起頭來。
李彤根本沒有看他們。
那名執事看着他們,卻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們此時情緒上的變化,繼續面無表情說道:“日後若爾等再踏入神話集團一步,死。若膽敢在世間提及自己曾效命於神話集團,死。若懷恨在心,口出妄言,死。”
紫墨看了看四周,一片靜寂,那些統領在聽到這番冷酷至極的判決後,也不敢再與他對視。
良久後,他臉上的掙扎神情盡數化爲濃郁的自嘲,他黯然嘆息一聲,緩緩雙膝跪倒在地,痛苦無言地接受了這個冷酷的懲罰。
……
道殿側方亮起聖潔而冷漠的光輝,響起紫墨痛苦憤怒如野獸般的嚎叫,統領們淒厲的痛呼聲,此起彼伏不停。
他們勤奮苦修半生,終於晉入金丹期,成爲了真正的強者,然而在今天,他們修爲被廢,成了比普通人不如的普通人。
漸漸的,黑色的道殿恢復了平靜,甚至變得加冰冷恐怖。
空曠的神話集團內幽寂有如非人間。
李彤坐在血色的墨玉神座裡,面容平靜。
墨玉神座很大,坐着似乎應該不舒服,。
但她坐着很舒服。
那名親信執事跪在神座前,低聲勸諫道:“副董事長,紫墨等人確實很有實力,而且看他們先前表現,對您的忠誠可以期待,就此把他們打成廢人逐出神話集團,着實有些可惜,而且羅大統領那處……”
李彤在神座上微低着頭,以手撐頜,似乎睡着了一般。
“羅克敵這個手下敗將何足道哉,將來某日,我總是要殺了他,既然如此,我何必還要考慮他的感受。而且所有人都沒有看到,這個世界正在變化,將要變化成很多人都陌生的模樣,在那個世界裡,即便是元嬰期的大修行者也隨時可能被人殺死,任何倚重金丹期修行者的想法都是那般的可笑。”
深春,七名神話集團統領被任副董事長李彤廢去一身修爲,逐出神話集團,嚴禁再踏入神話集團一步,這些曾經風光無限的統領大人們,牽着一匹老瘦的耕馬,懷揣着一百萬,帶着他們的扈從,像喪家之犬般走下了神話集團。
在神話集團教典的記載裡,這七名統領的罪名很含混,只有一個詞:墮落,於是他們擁有了一個恥辱的代稱:墮落騎士。
而神話集團裡的人們都很清楚,這些統領之所以會受到如此嚴酷的懲罰,只是因爲在前一年的春天,他們在人羣裡多看了那名少女一眼。
……
“廢物!渣子!”
“滾!”
神話集團深處,被青藤覆蓋的絕壁山崖裡,響起充滿怨毒和暴烈氣息的沙啞罵聲,罵聲尖細難聞,如同可以刺穿無數層盔甲的利劍,又不知因何緣故,被嚴密地封鎖在山崖四周,沒有向外界泄漏一絲。
青藤驟亂,一道身影從幽深的山洞中倒掠而出,重重摔倒在石坪上。
那是一個穿着舊道袍的年輕人,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甦醒過來,艱難地爬起身,扶着身旁崖壁上的青藤佝身痛苦咳嗽,血花從脣中噴濺而出,不一會兒便把道袍前襟染紅,顯得異常悲慘可憐。
道人自然便是雲正銘。
他抓着青藤休息了片刻,確認傷勢沒有大礙,走到崖畔,挑起水桶背起匣包,繼續向山崖上方那些洞窟行去,平靜的眼神裡看不到任何恐懼或者是怨毒,甚至根本沒有回頭看那個幽深的山洞一眼。
這些天每日裡爬這座青藤覆體的山崖,與洞窟裡那些身受重傷的老道們打交道,他深切地感受到這些畸餘之人的暴躁恐怖的脾氣。
被羞辱的次數多了,自然麻木,受傷的次數多了,越發清楚與老道士之間的實力差別有若天與地,哪裡有什麼怨恨報復之心。
洞窟裡的殘疾老道士們,雖然對雲正銘沒有任何好臉色,可以說是呼來呵去,打罵隨心,但他們清楚自己如果想要及時知道人間的消息,保持與外界的聯繫,便不能把雲正銘直接打死,所以他們下手還是有些分寸,既讓雲正銘痛苦不堪,卻又不會影響到他的行動。
只是山崖裡有很多洞窟,有很多殘疾的老道人,每個人都以爲自己有分寸,合在一處分寸便不知去了哪裡,雲正銘在每個洞窟裡受的傷都不重,但這麼多天這麼多洞窟加起來,傷勢依然是一天變得比一天重。
因爲有傷,雲正銘的動作要慢了很多,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道觀裡時,天色已近暮時。溫暖而火紅的夕陽,從神話集團羣山的那頭照耀着簡樸的道觀,他站在湖畔草屋前,看着美麗的景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中年道人緩步到他身旁,望向暮色中的湖面,沒有向他解釋那些洞窟裡的老道人的身份,而是淡然說道:“風景越美麗的地方,人便越少。”
雲正銘對中年道人施禮,請教道:“師叔,觀裡一直都這麼少人嗎?”
從南海來到董事會,除了三位師叔,雲正銘便沒有見到任何別的人,簡樸而美麗的道觀,始終被安靜籠罩着。
“十來年前,武秀和那個小姑娘都還在的時候,觀裡要熱鬧很多,不過後來大家都走了,李然也只是偶爾纔回來一趟,觀裡難免變得寂寞了些。”中年道人說道:“不過聽說那小姑娘已經繼承了副董事長之位,那麼再過些時間,觀裡會熱鬧那麼幾天。”
神話集團董事長及副董事長、總經理,還有天道盟守護者以及像賀颺這等人物,都需要在董事會裡接受洗禮,然後才能被授予職位。
雲正銘知道這個典故,只是想着李彤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神情不免有些惘然。
“道門弟子心中的聖地,修行界傳說中的世外之地,結果卻是這樣一座簡陋甚至安靜到無聊的道觀,是不是和你的想像有些不一樣?”
雲正銘搖頭說道:“既然世外,便不能想像,只能親眼來看,才能知道……不,就算在此間生活,也不見得能知道。”
中年道人微笑看着他說道:“能想明白這點,算是不錯。我董事會乃是世外之地,所以可以簡陋,可以安靜,甚至可以寂寞,若真以爲眼中所見的董事會便是董事會,那便是愚癡。那座山裡生活着的道人們,是董事會。神話集團是董事會。大董事是董事會,你我是董事會,整個道門都是董事會,只要被上天光輝照的地方,便都是董事會,你來董事會之前,便已經在董事會裡。”
中年道人這段句顯得有些深奧,但云正銘至少理解了第一句話。
要知道在洞窟中生活的那些殘疾老道士們在世間籍籍無名,但修爲境界異常恐怖,其中有人更是明顯已經逾過元嬰期,成爲了教典傳說中的聖人——這樣的董事會,果然是難以想像其偉大的地方。
“我很清楚,洞裡住着的那些老傢伙性情有多麼糟糕,既然受了傷也不需要強行忍着,雖然這對你的心性磨勵確實有好處,但道身有損,對日後修行終究會形成障礙,稍後你自行去藥房配些藥。”中年道人看着他說道。
雲正銘似乎無意間想起一件事情,問道:“師叔,前些日藥庫時,看見有藥鼎,不知我可不可以用?”
中年道人眼睛裡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說道:“看來你修行沙字卷有所得,心神並未因那些繁若河沙的功法所惑,居然還能注意到角落裡記載着煉藥之法,大概這便是你的福緣,想用藥鼎便用,事後洗乾淨便是。”
……
董事會的藥庫不在湖畔,而是在偏西的山崖上,是座二層道殿建築,樑柱間雕刻着繁複的符文,漆着華麗的花紋,透着一股清貴的味道,和湖畔供奉七卷天書的那些草屋比較起來,更像是道觀的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