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
臨崖有黑白二色古閣,是爲劍閣。
劍閣建築往山崖裡去,是一方清幽的大洞,洞頂直通峰頂,有天光灑落,洞底有一片碧潭,一間草屋,彷彿一個單獨的小天地。
李山坐在自己的小天地裡,看着碧潭裡盲魚噴出的細密水泡,緩緩伸撥至身後,淡然問道:“誰能給我一個解釋?”
李峰雲在清夢齋慘敗,雙眼瞎了的消息,已經傳回了北陵,隨着這個消息抵達北陵的還有來自天道盟的兩封書信。
其中一封書信是由天道盟於龍天親手所書,另一封書信由清夢齋某位老婦書寫,現在正安安靜靜擺在李山的腿畔,封口已剪,大概他已經看過了。
碧潭側方,跪着十餘名劍閣二代重要弟子,聽着師尊的問話,他們沉默低頭,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峰雲在正面挑戰中落敗,這能怎麼解釋?
李山看着身前的碧潭,面無表情說道:“我的親弟弟,居然變成了一個瞎子,這件事情究竟誰能給我一個解釋?”
有劍閣弟子悲憤說道:“清夢齋下手太狠,我們一定要……”
“一定要什麼?報仇?爲什麼要報仇?”李山神情冷漠說道:“劍道在於一往無前之精神氣魄,我既然要他去敗秦傑,殺秦傑,那麼他被秦傑所敗所殺,都是理所當然之事。更何況我讓他去清夢齋,本來就是想讓他求敗,能夠磨洗劍心。”
衆弟子震驚無言,這才明白原來師尊早就料到李峰雲會敗。
李山看了一眼身畔那封信,聲音漸寒說道:“我只是不明白,我讓亦青去洗自己的劍,爲什麼他卻帶着唐添的劍去了?”
劍聖李山身上的一切都是劍,無論是披散的黑髮,腰間的繫帶,微擺的衣袂,目光背影以及他的聲音。
當他的聲音漸寒,潭畔的劍閣弟子們彷彿看到一柄神劍正緩緩從萬古寒冰中抽出,雙眼被凌厲劍意所侵,頓時開始刺痛流淚。
衆弟子驚恐萬分,匍匐於地,顫慄不敢多言。
李山緩緩轉身,神情冷漠看着潭畔的弟子們,說道:“我那弟弟除了劍道之外,別的方面都比較白癡,正因爲他白癡,所以他白癡到連用唐添的劍去激怒秦傑的方法都想不到,那麼是誰幫他想到的?”
劍閣後的崖洞裡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匍匐於潭畔的弟子中有一人緩緩直起身來,然後他站起向潭畔前行兩步,長揖行禮,卻沒有說話。
李山看着這名弟子,神情冷漠說道:“神話集團就一定比劍閣好?”
小碧潭裡的盲魚還在吐着水泡。 潭畔的黃草依然悽黃無力。
彷彿那間草屋上的同伴。
聽到李山的問話,那名走到潭畔的劍閣弟子身體劇震,他已經決定坦承一切,卻沒有想到,原來師尊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養了你七年,教了你七年,就算是一把冰冷的劍也能捂熱,卻沒想到神話集團的人,天生就是冰坨子。”
那名劍閣弟子沉默了很長時間,再次長揖及地行禮,誠懇致歉說道:“抱歉,我沒有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
李山面無表情說道:“神話集團要借我劍閣的劍殺人,事先應該要和我說一聲,不問而取那就不是借,而是偷。”
那名劍閣弟子感慨說道:“職司所在,我也不想這樣。”
“我知道你不想這樣。”李山很乏味地重複了一句。
那名劍閣弟子緩緩直起身體,平靜注視着碧潭對面的李山,能夠承受李山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凜厲劍意,表明他的真實修爲境界,要比平時強上很多。
當然就算他的修爲境界比現在再高出數個層級,依然不可能是李山的對手,只是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畏懼。
劍聖李山是世間第一強者,令無數修行者敬畏懼怕,但他是神話集團的修真者,他所執行的命令來自那座黑色的道殿。
用李山的話,他只是憑藉自己管理劍閣的權限,把那把唐添的劍借了出來,然後再借給即將遠赴瀋州市的李峰雲,同時對他說了幾句話。
不問而取確實不是借,是偷。
但既然是神話集團要借劍殺人,那麼借便是借。
就算在世人眼中是偷,依然是借。
李山終究是神話集團客卿,要奉昊天之命而行事,又能把自己如何?
“不管雲正銘死還是沒死,但想來他已經毀了。”李山看着他說道。
那名弟子恭謹應道:“正是。”
李山又說道:“聽說李彤自荒原回來後也廢了。”
那名弟子平靜說道:“正是。”
李山大笑說道:“你回去會接任部門經理?”
那名弟子也笑了起來,用沉默表示承認。 李山笑的愈發開心,說道:“那豈不是日後你可能成爲董事長。”
那名弟子微笑不語。
李山臉上的笑容驟然斂去,看着這名弟子面無表情說道:“雖說我劍閣弟子能繼任董事長,也是我這個做老師的光榮,只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你若真成了董事長,我要殺你便有些不方便。”
那名弟子身體驟僵,看着潭對面。
“既然你還不是董事長,那麼偷東西,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那名弟子表情驟寒,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嘴裡多了一絲甜意,齒間多了一段滑軟的事物,然後他發現那是自己的舌頭。
緊接着他的腦袋從頸間斷開,墜落在潭畔的地面上,骨碌碌滾動着,滾進碧潭,片刻後潭水裡多出了幾道血色。
盲魚感知着食物的味道,愈發歡快地開始噴吐水泡。
一直沉默跪在潭畔的劍閣弟子們走了上來,開始收拾那具無頭的屍身,他們注意到屍體頸部的腔洞平滑無血,斷口彷彿被一層透明的薄膜覆住般,能清晰地看到氣管食管骨血,覺得有些噁心。
殺死神話集團的一名重要人物,對李山來說,彷彿就像殺死了一隻老鼠般隨意尋常,他臉上的神情根本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當目光落在身旁那封清夢齋來信上時,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找到唐添,把他安安全全送回瀋州市,把我弟弟換回來。”
劍閣弟子們互視一眼,領命而去。
這時候一名中年男子從閣外走了進來,他看着碧潭裡浮沉的血花水泡,輕輕嘆息一聲,走到李山身後恭謹問道:“師兄,問題解決了?”
“如果殺人就能解決問題,那我眼中的世界會美好很多。”
那名中年男子苦澀說道:“聽聞董事長對他很是看重,這次真的準備讓他回去接任李彤的位置,師兄斬他一隻手便罷了,何苦非要殺了他。”
李山沉默片刻後,說道:“拿筆紙過來。”
……
天光從峰頂洞口灑下,凝成一束籠罩着碧潭,以及潭畔的草屋和人。
李山坐在潭畔,坐在天光下,靜思了很長時間,才拾起身畔的筆與紙,在微黃的紙張上緩慢而看似隨意地塗寫。
他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畫畫。
這幅面非常拙劣,看上去就像是頑童瞎弄出來的作品。
然而就這樣一幅拙劣而簡單的畫,卻似乎讓李山耗盡了心神,在水光的映襯下,臉頰顯得有些微白憔悴。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那幅畫,忽然身體僵硬起來。
“你看得出來我畫的是什麼?”李山問道。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後,聲音微澀說道:“師兄畫的的是一把劍。”
李山滿意說道:“能看出這是一把劍,師弟你的境界看來有所增益。”
中年男子強行壓抑着心頭的震驚,問道:“師兄這把劍要給誰?”
李山平靜說道:“寄到神話集團,寄給李彤。”
中年男子再也無法控制住情緒,雙膝跪倒在李山身後,顫聲說道:“師兄你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要寄給李彤?”
李山端詳着手中畫着劍的紙,說道:“因爲總經理死在瀋州市後,這整座神話集團,就只有這個女人還讓我有幾分欣賞。”
“但……但劍閣與神話集團之間已然決裂。”
中年男子焦慮不安顫聲說道:“如果李彤真的悟了師兄您的劍意,日後成長起來,豈不是要成爲劍閣的大敵?”
“就算沒有我這把劍,李彤一樣能夠再次走過那道門檻,我只不過是希望她能更快一些。”
他擡起頭來,看着峰頂灑落的天光,面無表情說道:“董事長老兒借了把劍給亦青,我就借把劍給李彤。”
借劍,自然爲的是殺人。
……
神話集團,某間偏僻的石屋。
“經理,卑職只是個傳話之人,還請千萬不要見怪。”
邢世國看着身前的李彤,目光被她身上那件有些寬大的青色道袍閃了閃,然後再次落到她美麗而清媚的容顏上。
他曾經是神話集團統領,雖然因爲雁蕩山弟子遇馬賊一事,被秦傑硬生生逼着領受了教律懲罰,被打了棘棍,又被奪除了一應職務,但他金丹後期的實力猶在,所以在神話集團內依然極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