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一聲“卿有心了”, 納蘭宓若卻聽不出其中情緒,面上帶起一絲欣喜,心中卻沉如水,靜靜垂首,出言:“確有遇一羣山匪,不過貢品無礙。”她說完,又在心裡默語:是啊,只是……傷了些官兵而已,貢品怎能有礙呢?
納蘭宓若眼瞼垂下,看似恭敬地垂首待話,實則掩住了眸間的一抹沉思,皇上怎麼會知道?難道是有好心人提及?還是爲那位藥童?然,心中很快否定了這一猜想,眠眠她只是藥童,決計不可能與皇上有什麼接觸,更有何能談及?況且,此事可大可小,劫貢品,六道有哪一道沒有遇過呢?
納蘭宓若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捏住,不由得擔憂,若是賞,納蘭再次被推上風尖浪頭,若是罰,便又成爲一次炮灰,只是聖心難測,皇上究竟想做什麼呢?
尹天啓笑展無聲,龍眸啓玉仿若春曉拂風,“將功抵過,卿此次深得朕意,”隨後他擺手宣旨,“納蘭宓若聽旨,開元朝貢,護之有功,奪思巧匠,甚得君心,即升六品副尉,舊職關內天魁營,”朗聲巍峨震,他頷首轉眸示意禮部外郎繼續。
納蘭宓若驀然擡首,便見上位人笑得如沐春風,只是稍稍晃神,忙上前單膝跪地,高呼:“下官納蘭宓若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隨後起身,不動聲色地保持着淡笑,退回自己的位置。
趙凌淵歸於座未久,遙遙見得人羣間的那抹身影,心想,剛剛皇帝哥哥才問過爲何沒來,現在應該不會再問了吧?清香撲鼻間,波濤暗涌,趙凌淵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嬌小的人、那個孩子,若菡萏唯一株,賞於憐美人宇文珞,雖是揭對其寵,可這份寵帶來的恐怕不僅是喜。
納蘭毅軒獨飲着几案上的瓊液,眸中瞧視着若兒所獻貢物,心中暗暗讚歎着,卻不想因帝一語,竟由這菡萏所惹出了事端,眉蹙,希望不要牽連若兒纔好,正思間,一抹身影入眸,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潤,熟悉的面容,竟然是大哥,心驚震,他終是來了,那高聳的束冠,絲毫掩飾不住他蒼白的面容,武官首位的座椅,終是不再寂寞,許久不見,他越發得憔悴,心中不禁擔憂他的身疾。
納蘭毅軒略頷首,似不經意間,算做招呼,耳畔是帝之詢語,微愕,卻聞若兒對答如流,帝喜,言復職,心中亦替她高興。
梓苒看到這事的進展,真如自己所想,心底最後一絲擔憂也全然散去,隨後見皇上示意自己繼續,嘴角上揚,恭聲道:“河朔道,呈,”清朗之聲旋繞在大殿,她雙眸對上如曦擔憂的眼神,脣角微勾,示意其不必擔憂。
宇文依世聽得“河朔”二字,暗下挑眉,皇那句“省得跑來跑去”,心中總覺有絲涼意,雖未曾經歷過真正官場沉浮,也知一步錯便會步步錯,眸色掙扎,微有遲意,然身已立而離席,宴前黑大人那番話,猶在耳際,此次下派宇文之人,皇心中是否亦有所計較,禮拜,沉眸,恭聲道:“秘書省校書郎宇文依世參見皇上,下官是此次下派於河朔備貢之官員。”
宇文依世言語榮辱不驚,見宮人上前雙手恭執錦盒立於兩側,恭敬啓左側錦盒,內中五穀,稻黍稷麥豆或一株或一束,顆顆金黃飽滿,而其餘皆運於京且放置於官倉之中,復禮言道:“稟皇上,河朔第一貢爲五穀,雪兆豐年。河朔地域豐沃,得天獨厚,五穀富碩,百姓連年溫飽有繼,生活安泰富足,實乃承天之恩澤,是以一貢五穀,以表河朔民心,”他雖自知,河朔所呈之物算不得稀奇之物,不若承帝恩,表民風,顯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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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依世側身啓右側錦盒,劍身星星爍爍現於衆人之下,劍身側爲劍鞘,此前一番“舞劍風波”,利器傷景記掛於心,謹慎地恭聲再言:“河朔以冶煉工藝名馳天下,是以第二貢爲劍。劍材取自河朔隕鐵礦藏,經劍師合力鑄造而成。自古劍爲‘百兵之君’,‘五穀食糧’爲民之天。謹以此二貢賀皇上大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映珊端坐案前,靜聞各道官員一一呈上貢品,心中自是有一番思量,關內最爲先,而宓若所上貢之物,脫俗不凡,菡萏之香,沁人心脾,別有韻味,將功抵過,此番進貢,宓若想也是花了不少心思,這樣也好,只是仍居職關內,難有見面之日,思此,她脣角下意識地上揚,心中暗自爲宓若高興,這番欣喜確爲真心,幾番風雨,她再也不是當年初見的那個小丫頭了,宦海浮沉,終究是會讓人成長。
沈映珊拉回思緒,再望而去,繼而上貢之人卻是未曾見過,河朔道宇文依世,又是宇文家的人,蹙眉望向一側淡然飲酒的宇文赤劫,心中頓然間波瀾起伏,上屆舉子,宇文家大放異彩,如今可真是光耀門楣。
沈映珊凝神細聽,然,當聞得那進貢之物之時,案下的手不禁一抖,神色一黯,五穀麼?國泰民安,糟糕,這豈非與劍南貢品略重,本是無事,只是因這先後順序,待輪到劍南之時,該如何是好?
沈映珊儘可能定下心神,眸光之中卻是掩不去淡淡地緊張,河朔過後,很快便會是劍南了吧!
不等尹天啓開口,福炎已會意將錦盒呈上,五穀、劍鑄,光看外表都非絕世精品,然其中賦意卻深蘊幽遠,尤其是這五穀豐登,龍袖撫,捻株穗,粒粒飽滿甚可預見百姓安康,頓暢,讚道:“好!”覷擡顏展,“好一個‘百兵之君’,‘爲民之天’”口欲待啓,稍頓,忽地詢問,“卿,屬秘書省?”
聖上語出自威,宇文依世聞言微低首,眼觀鼻鼻觀心,兀自鎮定而應答:“是,皇上。”
殊行風端坐於席,見那令河朔的官員,便是那日與自己邂逅於藏書地的人,沒有想到,除了豐厚的五穀,這般竟呈了利器,古時名劍就層次不窮,不去說那神話般的干將莫邪,便是那吳王夫差的劍,傳說削鐵如泥,劍出鞘,一劃便可斷紙數張,不知這柄又有什麼出色的地方,便是看外表,華而不實之物甚有,便是隨意美言,眼見也不一定爲實,見帝王高坐,同樣讚不絕口,也不知真是幾分實在,不過這河朔之地也是盛產金,美金醜金俱全,這師父手藝也是絕佳到也在理。
殊行風輕輕念出:“這利劍只一柄,也不過可配一人,便是確實討了聖上的歡心,要論上是對國家邊防,社稷有利,還是要充沛的軍需,也不知這樣的利劍,縱使竭盡鑄劍師的一生又能做出幾把?”他笑中帶諷,舉樽提袖拂面飲,將笑意隱了去,其實完全不用在意了,似乎這國泰明安的富貴繁華景象,家國天下,城郭萬里,那些軍務之人都可以舍了去,沒有外患內憂,又要它何用?這閒暇盛況,便是強悍的將領,那沒有任何壓力的兵卒也要衰敗無用,要優質的軍需也沒有用武之地。
黑豐息微蹙眉,戶部外郎一言亦是盡數入耳,淡而一笑,脣勾輕言:“殊大人青年才俊,卻已深謀遠慮,那柄劍依本官看只是利用定州冶鐵之術,外加巧匠所鑄,倒非什麼絕世精品,宇文大人不過是把可表河朔的象徵加以形式上呈,縱使帝不出京都亦可知遍天下,”他看了眼上座後又續言,“那貢物非重在劍及五穀,而是欲藉此表率,穎州務農,五穀豐登,百姓安康、定州冶鐵,可造軍事,助以國力,各需所長。”他聲不大,談敘般言論,並未影響臺上舉動,只是看向戶部外郎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意,難得這殊行風便是輝月欲寄託終生之人?
“何以六道進貢,會派京官外調?”尹天啓一語道出,聲聲慢,目光望之禮部。
梓苒接收到上位的似是探詢的目光,宇文初蘅既然讓自己代表禮部,解答這一詢問,自是由自己出面,靜立的身子調轉面對着上位,垂首俯身,恭道:“回皇上,河朔道因暫無人任職,貢品一事無人着手辦理,而禮部負責督查六道貢品,遂調派秘書省校書郎宇文依世前往河朔道,着手操辦貢品一事……”言罷,靜待其言。
黑豐息聞言淡然,這一問,似在意料之內,起身行禮道:“皇上,河朔缺少官員已有數載,所幸民風向好,無內憂外患,然此不是長久之計,”頓,他看了眼臺上二人,復而垂首續言,“宇文大人此番下六道,河朔之民風水土了掌甚多,微臣建議不若就由宇文大人下道河朔任職,以補空缺。”
尹天啓驟聽河朔無官,不禁眉蹙,此下聞吏部侍郎一言,倒不失爲好辦法,稍沉吟,眸轉,語吐溫潤,“卿意下如何?”
宇文依世垂首間數語入耳,數念流轉,任親備貢,不明帝意。貢品之上本着低調從事才選了這平常之物,倘以此爲機得賞晉職或許未必是件好事,下派河朔,出京離鄉,茫茫無所親,然此一舉亦是避得風頭,先不論願不願意,合不合心,此一進言可爲一個不錯的選擇,況河朔民風勝景早已深得己心,遨遊於外,撇下種種紛爭,於此時於己實乃大快之事,然自己再多心思,亦不及帝一言,思此種種,唯有上前領旨從之,“下官並無異議,若能爲河朔百姓盡己所能,亦是下官之幸。”
“好!”尹天啓眸間有賞意,心悅而道:“宇文依世聽旨,朕封你七品定州牧,次日轉調河朔。”
宇文依世得旨,斂色,榮辱不驚,無喜無憂,得一身自在,再拜承旨,“下官宇文依世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退下時眸色掠過梓苒,說好的“不醉不休”不知又會推至何時?他心下微嘆,此次走得並不是如此前一般無掛無系,入座,靜待下一貢。
尹天啓命人收了錦盒,示意禮部繼續。
梓苒雙眸盯向在黑豐息身上稍愣神,一絲不明劃過,隨即斂眸,繼而聞上位之詢,便知這調派一事已無法挽回,再次擡眸,卻對上依世歉意的雙眸,心中不禁一暗,相約一醉方休,而今調派,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次日”的期限,帝皇心思果真難測,這般迫不及待,連喘息的機會都不曾給予。
梓苒平靜的面容,對於依世的離去有了一絲的變換,然,隨即恢復如初,再次接收到上位者的視線,緩慢退至一側,清朗而語:“劍南道,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