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一路狂奔,納蘭燁耳邊的風聲吹不走那沿途的謠傳瘋語。
“聽說了麼,納蘭三女大婚,洞房花燭竟然遇刺,聽說新郎新娘深受重傷。”
“真是禍不單行啊,納蘭二少纔出事,現在又輪到這一對新人,真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夠狠吶!”
“多事之秋啊!”
狂風緊簇,納蘭燁眉間的蹙難舒難展,只得一遍遍加快了跨下的坐騎,朝着容止山莊狂奔。至莊前,他翻身下馬,亦來不及牽了馬繩,徑直敲了莊門,急促的門聲在開啓之際,難以掩飾老管家面上的震驚。未多言,未多語,緋衣如風竄入莊門,一路朝着內院而去,亦不管身後的驚呼和訝異。而他心裡只念叨着:“紫蘇…媚姝…”眉擰川紋,方至琅琊軒,直直推門,只待看到心中夢縈千繞的身影。
“小姐,吃一口吧,你昨天就幾乎滴米未進,晚上又自己跑到青城山,你怎麼這麼傻啊,容止山莊上上下下的人都把青城山翻了個遍了,你爲什麼還這麼傻的,要亂跑?你看你的腳,傷成什麼樣了?你這樣下去,怎麼能讓依依放心,是不是要依依晚上在門口守着,你才聽話嗎?昨天要不是珏少爺回來碰上你,將你送回來,你若是在外面出點什麼事,你還讓不讓依依活啊?”依依丫頭正苦心勸說着宇文媚姝。
宇文媚姝耳邊聽着依依的嘮嘮叨叨,眼神卻遊離着的無助,緊緊斂着的眸,突地在兩行清淚滑下之時,綻開,小手捉住依依的無助。“怎麼辦,依依,我也不想亂跑,可是我很害怕,你知道嗎,我很害怕,找不到阿燁,便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他是受着重傷掉下去的,那裡好深,你看到的,對不對?”她不敢再想,可是偏偏管不了自己腦子的胡思亂想,將碗推開,無助地縮回牀上。“我吃不下,依依,你下去吧,我睡一會,讓我安靜一會。”
依依丫頭推門而出,媚姝無奈地嘆息,躲於被中輕輕地抽泣,突地又聽到門響,卻是沒有起身,只是將被子緊緊蓋住頭,裹之更緊。“都說了,別打擾我,爲什麼還要吵,出去…出去!”
而此刻納蘭燁,當他的心在聽到那聲聲叫喚,爲之一顫,是喜是泣,還能再聽她的聲音,就是上天的恩賜。而此刻,於濟世堂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眼前,就在那觸手可及之處,心底瘋狂的思念,是該上去緊擁,卻只是按捺住激動的情緒,慢慢,慢慢向她走進。多少個日夜,多少個白晝,腦中始終停留着落崖前那絕望的雙眸,如針,刺入心,沒有大痛大徹,卻滴滴血淚折磨着心神。待至榻側,緩蹲,哪怕牀被裹着看不見,但依舊肯定,是她,是自己的嬌妻,是心中思念的媚姝。“媚姝!……”他略帶嘶啞的聲音,壓抑着太多的情緒,卻只融得這兩個字輕喚。
“媚姝”那一聲喚,如此熟悉,阿燁,可是幻覺,夢太多了,於是一切都顯得那般不真實。然聲音彷彿就在自己身邊,宇文媚姝小心地掀開錦被,猛的坐了起來,眼淚奪眶而出。她小手輕輕地、顫抖地朝他的眉眼撫去,那是一張讓自己想念了多久的臉,如今鮮活而生動的在自己面前,冰涼,好涼的臉,外面一定很冷吧,晶灼的眸,梨花帶淚的溫柔。下一刻,猛的撲進他的懷裡,緊緊的貼在他的胸膛,大聲地哭了起來。“阿燁…是阿燁…阿燁回來了,以爲你不要姝兒了,嗚嗚……”她緊緊地摟着他的脖頸,心裡無比激動,對自己說,這一次不鬆手,一定不能鬆開,如果是夢,就把我徹底地帶進夢裡,別讓我醒過來。
納蘭燁看到她這被窩裡探出來的小腦袋,遠比最後一次相見時,削瘦了許多,那悵惘失魂的眼睛該是飽受了多少苦難?!他心裡泛起陣陣疼意,下一秒,眼前探來的手,於她眸,依舊顯的那般不真實,再也忍不住撲入懷的身軀,緊緊,緊緊而擁。再一次,感受着她的溫度,再一次,瀰漫着她的芬芳,一切,都不是夢,不是夢。他摟的好緊,仿似要嵌入心,融爲一體,再也不放開,淚水沾溼了衣襟,那聲聲哭喊,碎了心。
“阿燁回來了,媚姝的阿燁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不放手。”
他哽咽着聲,身後一衆聞風而至的僕從亦是悄然退出屋,將門輕掩,留有餘地空間於二人彼此。而他眼裡,始終只有媚姝,再顧不得其他,一度以爲,再也,再也見不到,此生無緣,而現在的相擁於那數日的煎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將頭深深埋進她的脖頸,手上力道再一次加重,深嵌。
“對不起,媚姝…對不起…”(我沒能好好保護你,保護我們的孩子。)他想到那懷中的骨肉,心又一次抽痛,痛得無法呼吸,只有用眼前人的溫度來緩解心中的悲涼。
媚姝面對着他,緊似窒息的擁抱,才能讓自己感受到真實,如果此時會痛,也是幸福的痛。有太久沒有快樂了,沒有阿燁的天空,姝兒只看到灰暗的烏雲,雲散不去,便沒有豔陽的照耀,如今,太陽回來了,姝兒溫暖了。
她抽泣着自己所有的委屈,痛哭着失去他這上百個日日夜夜帶給自己的惡夢,緊擁着失而復得的阿燁,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感動。
她百感交集地凝着心神,久久地失聲痛哭,帶出了自己多久的鬱悶和絕望。她小手摸着他的臉,他的胸口,他的手臂,他的腹…一點一滴,心裡想着,都要摸個遍的真實,熱了,他是我熱了的阿燁,真實地回來了。
她再次涌泉而出的熱淚,耀眸,剔透晶瑩,深埋在他的懷裡,又開始了喋喋不休。“這些日子,你在哪裡?你傷到哪裡了,傷可好了?讓我看看。你瘦了,可是在外面又遇到什麼壞人了?爲什麼這麼久,爲什麼不給家裡帶個信,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姝兒害怕,沒你的日子,我害怕……”
納蘭燁聽到這耳邊第一句話,無不包含這數日的思念和擔憂,句句入耳,皆融入心;拉開彼此距離,看着她焦急的眼睛,淚水已是止不住地泛溢,心疼地拭去,復又擁入懷,輕喃:“沒有,我沒事,傷已經好了,不會再離開姝兒!”再多的言語都顯得蒼白,唯有用自己的溫度去融化她心中的恐懼,倏而離身,俯首相視,蹙眉問道:“姝兒的傷要不要緊?”,腦中又想那那一片殷紅,心刺痛,卻只能深藏,隱隱而憂。
媚姝被他再次擁緊在懷裡的時候,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聲,小臉輕蹭着他的胸膛,那唸了多久的懷抱。“嗯,我不要再離開你,一刻也不要。”她小手環住他的腰際,枕着他的溫暖,卻是發生心落入心房的踏實,好舒服。忽聽他問自己的的傷,忙將傷腳縮進被子裡,腰上還是昨晚又纏上的紗布,只是那麼抱着他,不讓他看到,帶淚的雙眸掩不住的喜悅,呶着嘴,暢然輕語:“你回來了,姝兒什麼傷都好了。”
納蘭燁身後異樣的一動,又怎能逃過他的眼睛,眸凜,轉身掀開被子,入眼的紗布,不覺蹙眉:“媚姝,你?”復望,她腰側亦同樣包裹,這絕對不是那日留下的傷,莫不是之後又出了什麼事?急急然相詢:“怎麼回事,這些傷是哪來的?”
“我沒事。”媚姝被他猛地掀開被子,忙用手又將被子扯了回來,回了句。
這時依依丫頭站在門口,看到二爺回來與小姐二人重逢,熱淚盈眶,腳移不動的在門口,估摸着一會能讓姑爺哄着小姐吃點東西,突地聽到姑爺這般言語,率性的較真,在門口呶着嘴,不進門,卻足以讓姑爺聽見。
“姑爺,小姐這些時日,不好好的養傷,三番五次的跑出去找你,昨夜她又跑出去找你,沒有穿鞋,光着腳爬青城山,要不是珏少爺,這個時候,便是全家在山上找她的時候了。這樣周而復始了幾次了,她身上是舊痕添新傷,要不是姑爺你現在回來了,怕是……”
“依依,怎麼這麼多話,還不去熱粥,我要吃飯。”媚姝打斷了她的話,不能由着她這般言語了,聽着門外腳步聲遠,小手巴着他的手臂,低首,咬脣輕語:“你不在,我一個人害怕,尤其是颳風下雨的時候。”
門口侍女的每一句話都刺到納蘭燁心裡,眼中的疼惜不加掩飾。“你怎麼這麼傻,不穿鞋,這麼冷的天。”他的責備,卻關懷滿溢,然待那“珏少爺”三字入耳,神經爲之一震,毫無一絲準備,霍然起身,眼中震驚夾雜着數不清的情緒暗涌,自語:珏,珏,他回來了?!
他猛然回神,傷痛劃過眉間,望向眼前人,詢問心底想要的答案。
“我做惡夢了,我當時很迷糊,我就跑出去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鞋子就沒了。”宇文媚姝嘟着嘴,卻是能感到他的心疼,輕輕地撫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小聲地迴應道:“你回來了,以後我天天乖乖地按時吃飯、吃藥,早早地便把身體養好,絕對不會讓你擔心的,好不好。”
她一邊保證着,卻不知他聽到阿珏之時,顏上卻有着別樣的情緒,感覺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是啊,阿珏回來了,昨晚我在青城山遇到他的,我的光腳丫是走不回來的,是坐着珏兒的馬車回來的,你是不是太高興了?這麼久沒見到的弟弟,他纔過來看過我,離開不久呢。阿燁,你怎麼了?”
納蘭燁腦海裡翻騰着,那日斷崖上男子的冷語“如果我告訴你,買我殺你的人是你的同父弟弟,鈺公子,你會不會死不瞑目?”那日的冷語夾雜着崖邊的風聲,揮之不去,亦是記不起多少次,驚醒於這般的夢魘。一直告訴自己,不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阿珏,那個自小相伴的兄弟,又怎會做出如此絕決之事?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們要這樣栽贓,而又傷媚姝如此,若真是這般,叫我情何以堪?
他低下頭的思緒,翻涌而過,再擡首,看向眼前擔憂如澈的眼睛,又怎忍讓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努力壓抑下情緒,輕步上前,習慣的撫起她的髮絲,迫着自己揚起笑意,柔聲:“沒事,只是太想念他們。出這樣的意外,定也很擔心。”頓了頓,抿脣複道:“那日落崖,我並沒有死,而是被人救到了濟世堂,因爲傷口比較重,所以休養了好一段日子,才能回來找你們。”
媚姝被他習慣地勾着秀髮,然後繞於耳際,那觸膚即熱的手,便是自己久候的溫柔,姝兒始終是等到的。她溫柔如水的眸,這些日子第一次彎成了月牙,脣弧起的嬌媚,帶出所有思念, 乖巧地聽着他言着其他,小聲地說道:“前幾日,姝兒太想你了,便去找你,在一個酒館裡碰到一個醉酒的女子,她說她救了一個叫阿葉的男人,對,她說的就是濟世堂,後來她又說着胡話和瘋話,姝兒當時只想去濟世堂找你,便也未問她名叫什麼,哪裡的,可惜還是晚去了一步,到的時候,你亦不在,也無人知道你的來去。那天喝的有點多,莫非她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想着那天自己摔門而出,卻不想,果然是她,努力地想記起她的模樣,卻是隻記得一襲紅衣的靚。
想想他當時的處境,沒有線索,沒有頭緒,又是孤身一人,實不敢輕易告訴他人自己的身份,怕又惹來滅頂之災,所以遲了這麼久,亦是錯過了紫蘇的大婚。他微蹙眉,想起於途中的傳聞,復詢:“媚姝,紫蘇…她真的在婚禮上遇刺了?要不要緊?莊裡的人可都去了晨曦,大哥去了麼?”頓,忽而系起那一絲萬縷,有些疑惑不確定,然終是開口道:“阿珏…他也去婚宴了麼?”
猛聽到他言及紫蘇受刺,她不覺大驚失色,莫不是家人怕她受刺激,竟然無人告訴她。“怎麼會,紫蘇出嫁,我有去送嫁的,宴到夜幕纔回的容止。怎麼會出事,紫蘇怎麼樣了?阿燁,我要去看她。”
她嬌身顫抖着一種恐懼,感覺這一切似乎纔開始,猛的捉住阿燁的手,眸含瑩晶的恐懼。
納蘭燁蹙眉,猶豫着開口:“我憶不起。,是誰把我救出崖底,帶到濟世堂。”深嘆,抑出,卻忽聞她激動的情緒,急急回神,出手按住她的柔荑輕慰:“沒有,不會有事,不要多慮!”
他攬過她的身子倚入懷,讓她靠着自己的體溫,去緩解內心的不安,眸於其頂深邃,暗沉。若真是有計劃的行事,那下一個,還會有誰?然突兀一個身影闖入腦海,眉間劃過一絲痛,緊蹙。阿珏,會是你麼?
他復又深嘆,摟了摟懷中嬌小的身子,儘量壓住情緒,緩道:“媚姝,你好好的呆在家裡,不要再亂跑,我已經平安回來,不會再出事。”頓,念及遠方的親人,心中一緊,複道:“我要馬上動身,去晨曦。”
媚姝被他捉着小手,倚於其胸口的溫暖,安撫了心,於他的懷抱,久違,卻依然還是那般厚實,靜了心,卻聽及他要立刻動身,不覺有些不捨,但想着紫蘇如今的處境,不覺也是擔心萬分。
依依丫頭端着小米粥和幾碟小菜,推門而入,見相擁的小姐和姑爺,不覺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沒事,依依,端過來吧”媚姝溫柔地接過托盤,放在牀邊,輕觸着他消瘦了的臉,不覺心疼萬分。
納蘭燁出手握住她於前的柔荑,心中一聲輕嘆,眸望漸深。“阿燁此生得妻若此,夫復何求!”他挑脣一笑,溫融入心,端過碗,抿脣道:“媚姝也一定記得要按時用膳,不然傷很難好起來,知道麼?等我回來,恩?”
習慣於他的拂,聲聲暖,媚姝徑然又將頭枕上他的胸口,泠音於一聲:“嗯,我等你回來。”突地想到什麼,她轉身從被子裡面,拿出一襲墨色外衫,轉向他,一顏楚楚之姿。
“這轉眼就入冬了,外面天涼,一會你們還要趕路,把這冬衣穿上好嗎,裡面我墊了貂皮,很暖和,穿上再走,莫要我擔心!姝兒等你回家。”
納蘭燁望着手中接過的衣服,還暖暖的有她身上的味道,一時竟不知何言以對,搖頭一抹笑劃過脣邊,飽含情緒的眸望,笑雖苦,卻潤於心,抓着她的雙手,傾身額前一吻,極輕,難得的柔情於堂堂男兒身,讓之懵懂的二十載終於領悟到幸福的真諦。我願化爲三世塵埃、三世浮木、三世汪洋,受輪迴之苦,但只求與你一世情緣。
媚姝望着他拿着厚衣轉身離去的背景,淚卻落了下來,百感交集於此刻,恍然若夢。“阿燁,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喃喃之語似遊離一般從脣間飄出,回身抱起那堆自己做的衣服,一件件,厚薄不定,一針一線凝着自己的思念,捧於手中,緩緩捧起,小臉輕埋於間,囈語:“姝兒願化石橋,受五百年風吹,雨打,日曬,只盼你的歸來,爲你做生生世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