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a,戶主:阮世聰)“老闆,租一套仙俠修真!”
“沒有。”
“那玄幻的也行。”
“沒有。”
“我靠,你這也算書店?那來個恐怖的吧,豔鬼纏身那種最好!”
“沒有。”
“大哥,我真熊啦,”高瘦的高中生甩着一頭汗,瞪大眼睛問,“您就先說說您這裡有什麼吧?”
他這才仔細端詳起店老闆來,大約二十七八歲,穿着皺皺巴巴的皮油衣服,一張看上去第一印象是很蠢的面孔,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總是眯着,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神經質地搖着一隻裝着瓶蓋的百事可樂空易拉罐,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老闆慢條斯理地說:“小朋友,你現在正是發育時期,我作爲一個善良的長者不得不語重心長地告訴你,你說的那些都不算文學,看了也沒什麼好處。我也是打你那時候過來的,我完全清楚你這個年紀的學生基本上腦子裡裝的都是屎。記住,科學纔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說着,用小指甲從黃牙齒縫隙裡剔出一片韭菜,然後順手**鼻孔裡摳一摳,接着對着窗外彈了半天,但還是沒彈出,於是就乾脆一把抹在易拉罐口,並向內一推,繼續來回搖易拉罐。
“老闆,你不租我說的那些書,你咋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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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書店,是真正的知識性書店。看到沒有:科普書籍、軍事書籍、探索發現,你要是想看科幻小說,我這裡更是應有盡有,就是作者本人也存不了這麼齊全。瑪麗?雪萊、凡爾納、威爾斯、阿西莫夫、別利亞耶夫、邁克爾?克萊頓、丹?布朗……你多看看這些書,纔有意義!”
高中生嘴上唔唔地答應着,心裡卻不以爲然,但這附近也沒別的書店可供選擇了,反正在他看來,只要小說的題材跟現實沒關係就行:“老闆大哥,你這裡租一本怎麼要二十塊押金呀?太貴了,我身上就帶了十八塊,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不行,做人要有原則,該多少就是多少。”
“老闆通融一下,我是這附近十三中的,我堂堂學生會幹部能騙你嗎?要不這樣,我手裡這份晨報也是花一塊五買的,就送給你了,這總夠了吧?”
“老闆”長期懶惰成性,反應慢了半拍,那高中生已經抓了本凡爾納的《隱身新娘》靈活地閃出店外,一路煙塵轉瞬間跑了個沒影兒。
他愕然半天,才無奈地拾起那張《雲口晨聲》,漫不經心地讀起了頭條:“晨練老人撿袋本來歡喜,內有殘肢碎塊驚魂報案!11月4日煙州市馬山區晨練老人孫嶽驊(化名)老人,經過一座橋時發現似乎有什麼東西陷在橋柱子下面的淤泥裡,撈上來覺得重量不輕,打開一瞧,嚇得魂飛魄散——反黑電視劇裡面常見的情景竟然在現實中極其殘酷的上演!原來裡面是一堆身體的殘肢碎塊,被石灰粉糊住,已經辨認不出本來面目,法醫也只能初步判定是名年輕的女孩……”
“這是嘛世道,人生啊人生……”他又啓開瓶可樂,灌了一嗓子,打算把報紙扔進垃圾筒,可就在這時,眼睛瞄過下方照片,登時凝固住了。那張照片是黑白的,又很模糊,只能隱約看清楚是一條截斷的、失去生命的胳膊。但他立即面色大變,全身劇烈顫抖起來,隨即感到四肢不停使喚,沒把握住平衡,一下子跌到在地。
他呆滯地凝視那報紙照片許久,驟然間哀傷地垂下頭,大滴的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嘩嘩地向下淌着。門外經過的人看到他這樣做生意,都覺得好笑,又不敢進門了。漸漸地,他的目光從極度的悲慟轉變爲隱含着雷霆怒意的憎恨,手中的易拉罐慢慢地被擠成兩片緊緊粘在一起的鐵紙,可樂灑了一地,猶如一灘污血。
他匆匆地翻箱倒櫃,翻出了大約兩千多塊錢,塞進口袋,又找了套還算乾淨的藍黑色麪包服穿上,掛起了一張寫着“暫停營業”的木牌,把書店的大門沉重地閉起。
煙州市區與清濟縣石冶鎮交界處是一大片濃郁的森林,被稱爲“石冶碑林”,不但因爲這裡有專門槍決犯人的刑場,還因爲森林旁是煙州第一公墓。這一帶近百年來充滿了各種各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故,據說當年老祖宗的習慣是不立石碑,下葬之後在逝者墳墓上種樹,每一棵樹下都是一個長眠的靈魂,故而沿襲下不準砍伐樹木的好習慣,儘管初衷不是爲了環保而是爲了迷信。然而,就算不迷信的唯物主義者,只要一踏進公墓的大門,也會感到陰風陣陣刺骨,聽到四面八方的悲鳴痛哭,聲調多半都走了音,變得更像野獸,撕心裂肺慘絕人寰,心情也會跟着失落、迷茫,甚至劇痛、狂怒、心如死灰。
這只是幾十羣送葬親友中的一羣,人並不多,看上去主要都是親戚,沒有幾個同事或者朋友。死者母親在火化室外哭暈了好幾次,臉部扭曲得有些可怖,而其父卻安詳地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面色冰冷陰沉,一言不發,不時地嚼着牙,目光凝結在美麗清純的女兒遺像上。
“哪位是佟小多的親友?”門衛喊起來,十幾名親屬紛紛圍了上來。
“咳!鑑於……鑑於……那個,屍體損毀得太嚴重,集體鞠躬這一環節就免了,直接送去火化,你們十分鐘後去那邊領骨灰好嗎?”
“小多……!小多啊——!”那母親聽完又一下無力地倒在地上,由於沒有任何預兆,她的頭部撞到地板上,旋即淌下血來,衆人連忙上前扶起,可又不敢出言勸慰。
佟父雙眼僵直,面色暗灰,仍舊一動不動,看上去像個沒有呼吸的蠟像。
這時,有人蹲下,對佟母說:“阿姨您好。我來拜祭一下佟多。”
佟多的哥哥佟立強忍着悲痛,起身問:“您是……?”
他仔細地打量着那人,相貌平平,個頭中等,穿着黑藍色的舊羽絨服,皮鞋和褲腿上全是泥點子。
“我叫南應龍,從雲口市來。”
佟立“噢”一聲,強顏笑道:“我能聽出你的口音。我們一家都是雲口人,自從多多在這裡有了好工作以後我們全家才都搬過來的……這麼說,你是她高中同學吧?”
“高中同學,也是大學同學。我們在煙州師範學院是同屆的校友,她是政法學院經濟法專業,我是機械的。唸完書我就回雲口了。”
“你和她什麼關係?”驀然,一個憤怒的高大青年撥開親友,指着他厲聲質問。
佟立淡淡地說:“人家同學怎麼了?你喊什麼?這會兒倒這麼威風了?你當時幹什麼去了?”
那男的面色有些緋紅,青筋繃緊,仍死死地望着南應龍,等待着他的回答。
南應龍瞄了他一眼:“我說了,我是她的同學。你是她的男朋友吧?”
那男的毫不客氣:“是丈夫!”
南應龍點點頭:“我知道,你叫阮世聰。你們是去年五月十五在煙州中贏國際酒寓結的婚。”
佟多的親友全都忍不住將目光聚焦,佟父也擡起頭,呆滯地問:“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的?小多從來沒有提起過你。”
“這個我不想說。我這次來不光是爲了拜祭她,還想知道這些日子她發生了什麼事。”
佟立一怔:“你是警察?你的同志已經來過了。”
佟母猛地瞪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告訴你又能怎麼樣?你能讓她活過來?連警察也不管!沒天理了!我們家小多死得冤啊……”
佟立和阮世聰都面色劇變,忙勸慰道:“媽,你可別亂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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