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萬鈞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雖然近來的傳聞他早有耳聞,但是心裡卻一直存着一絲僥倖,想着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畢竟,雲傾是雲冽的親弟弟,不管怎樣,他都不會傷害自己的兄弟。
然而方纔聽雲冽說出雲傾兩個字,他的心便徹底沉了下去,對雲冽及東璃僅存的一絲耐性也消失殆盡。
“雲傾?”他冷了臉色笑了笑,“那不是璃皇的親弟弟嗎?”
“親弟弟……”雲冽不由垂首一笑,笑意清冷,“是,他是朕的弟弟,可是朕卻沒辦法與他同處這世間。”
風萬鈞沉聲道:“就因爲那個皇位?”
雲冽擡眼認真打量了風萬鈞一眼,似乎對於他態度的陡然轉變很是瞭然,抿了抿脣道:“你可以這麼認爲。”
“我怎麼認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裡是怎麼想的。”說話間,風萬鈞已經擡手示意衆人稍稍向後退去,座下的馬也緩緩踏着蹄子向後退了兩步,“不過,不管怎樣,本王都不覺得一個兄長能對自己的親弟弟痛下殺手,尤其是一個曾經救過你的人。”
“他救的不是朕,而是東璃,是他將要從朕手中奪下的東璃。”雲冽看出了風萬鈞的心思和用意,笑得有些無奈,只是比之一開始的時候,多了份坦然,“有些事情你們不懂,永遠都不會懂,你不會明白,朕曾經有多疼他,可是朕越心疼他,這心裡就越煎熬,想起當初所有人都說他已經死了的時候,朕也曾懊惱悔恨過……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如果故事重演,朕還是會這麼做,朕說過,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朕的皇位,任何人都不行,誰若阻攔朕,朕就殺了誰!”
風萬鈞滿臉的失望,他終究是沒有辦法理解和明白,一個兄長如何能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殺手,便是如風若宸與蕭意樓這般,兩人在朝中兩相對峙了這麼多年,中間隔着那麼多恩怨仇恨以及誤會,他們也沒有想過要置對方與死地。
而他,當年寧家和蕭逸太子的事情過後,所有人都說這是風若宸在掃除障礙,而風萬鈞便是下一個,他也曾生過戒心,懷疑過風若宸,所以纔會一直請命征戰在外,可是後來漸漸的,與風若宸接觸得越多,他才越發肯定,這位長兄絲毫都沒有加害他的意思,即便明知道他和蕭逸太子關係密切,即便知道他一直在想辦法爲寧家翻案洗冤,也未曾想過傷害他。
如風若宸所言:“你我兄弟,親兄弟。”
而今面對的雲冽,他與雲傾一樣是親兄弟,而且是幼時關係很好的兄弟,而今卻依然避免不了要手足相殘。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用力搖了搖頭,冷眼看着雲傾,“璃皇的狠心當真是超出了本王的想象,是本王錯估你了。”
說話間,他已經往後退了一大截,加之夜風很大,兩人的說話聲漸漸聽得模糊了,不清楚了,而風萬鈞也沒有再繼續與他說下去的必要。
在他心裡,如雲冽這般殘忍又心狠手辣之人,沒必要寬容或者饒恕。
雲冽神色鎮定,對着身邊的將軍做了幾個手勢,不一會兒六萬璃軍便做出了方圓防禦狀態,大有要拼死一抗的打算。
一名手持長矛的小兵一直低垂着頭,站在雲冽的附近,將方纔風萬鈞及雲冽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這會兒他擡眼看了看對面,風萬鈞兵馬已經退到半里外,而且各個士氣高漲,做好了衝殺的準備。
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俊冷的眉峰蹙起,正要說什麼,突然只聽得一聲厲喝:“放!”
對面風萬鈞的兵馬沒有異動,可是身後城樓上的弓箭手卻聽得號令,紛紛放箭,一時間,璃軍後方死傷一片,哀嚎聲連連。
東璃的幾位將軍高呼着“防禦”,奔向各處指揮,慌亂的兵馬很快便鎮定了下來,隨後弓箭手上前反攻。
然而,敵我兵馬畢竟懸殊太大,大月兵馬又充分佔據了有利的地勢,根本沒有相抗的可能。
不時地有人退到雲冽身邊,喝道:“皇上,咱們便答應了那和談的提議吧,否則我東璃就真的要完了!”
“皇上,臣等死不足惜,可是您不能有事啊,東璃還要靠您來治理……”
“住口,全都住口!”雲冽一聲怒喝,手中長劍一挑,“從現在開始,誰若再說一句讓朕投降的話,朕就殺了誰!”
“皇上,這並非是投降,這只是……”
“只是議和?”雲冽冷笑一聲,“你見過兵馬圍困,逼着你議和的嗎?朕今天若是答應了,從今往後東璃就會比大月矮一大截,就會像川蒙一樣,要臣服於大月……不對,川蒙至少拿回了一大半的青州,世人若知道了,只會說川蒙退兵是因爲得到了想要的,可是東璃呢?我東璃若就此退下,外人會怎麼看我東璃?”
一名老將忍不住皺眉喝道:“所以,皇上這是要爲了自己的顏面,而……而置整個東璃百姓的安危與不顧嗎?”
“你……”雲冽一怒,轉身狠狠瞪着他,欲要上前。
“只要我死,你就會答應退兵嗎?”一直站在他附近的那名小兵突然出聲道。
一聽這聲音,雲冽的動作便霍地一滯,臉上閃過一抹驚慌,垂首看了看那人,狠狠皺眉道:“你說什麼?”
那人道:“我說,是不是隻要我死了,你就會答應退兵?”
說着,他緩緩轉過身來,擡眼看向雲冽。
四目相對,雲冽身形沒由來的一晃,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滿臉的怔愕,瞪大眼睛看着那人。
儘管十多年過去了,面容早已改變,可是那雙眼睛他永遠也忘不了,更不會認錯,不管他的面容與身高有多大的變化,那雙眼睛始終還是那個人。
“雲……雲傾!”他低呼一聲,說出“雲傾”兩個字後,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有些頭暈目眩,坐立不穩。
那人不是別人,真是傾無絕。
聽得雲冽喊出自己的名字,他的眉角微微動了動,並沒有否認,將方纔問過的話又重新問了一遍,“我問你,是不是隻要我死了,只要我這條命交到你手中,你就會答應大月的議和,帶兵退回東璃?”
由始至終,他的神色、他的目光、他的語氣都沒有什麼變化,始終靜淡坦然,始終謙和溫潤。
雲冽深吸一口氣,驟然就暴躁起來,他翻身下馬,一步步走近傾無絕,神色憤恨,“你沒死,你果然沒死!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這麼不痛不癢、毫無知覺的面對,就好像一切都與你無關,你只是一個旁觀者……所有人都說你你的身上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強大氣勢,都說你有王者的霸氣……雲傾,你知道嗎?朕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什麼都不懼、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表情!”
傾無絕終於微微皺了皺眉,眸色漸漸變得複雜,隱隱還有一絲無奈。
見之,雲冽情緒更加激動,伸手指着他,點頭道:“就是這樣,就是這個樣子!連父皇都說你的骨子裡有常人所沒有的鎮定,說你有王者之氣……憑什麼?就因爲你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怕?雲傾你知道嗎?朕更希望看到你害怕、看到你無助、看到你不知所措的樣子,朕比你年長,朕是你的兄長,有任何事都應該由朕來出面,由朕來保護你纔對!”
聞言,傾無絕一向靜淡的眼底終於緩緩升起一抹暗流,他垂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擡頭看了看雲冽,輕聲道:“是我錯了嗎?”
“是!”
傾無絕輕輕搖了搖頭,“那時候我只希望我能儘快變得強大,變成一個強者,變成一個能保護別人的人,我希望能用我這雙手去保護我關心和在乎的人……可我卻不想到,我反倒因此成了別人的威脅。”
說到這裡,他定定看着雲冽淺淺一笑,笑得淒涼而苦澀,“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哪裡做錯了,卻原來……”
雲冽已然怔在原地,一臉惶然地看着傾無絕,喃喃道:“保護你關心和在乎的人……你要保護誰?你關心在乎的又是誰?”
傾無絕搖搖頭,低聲道:“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雲冽驟然厲喝一聲打斷了傾無絕,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強忍着渾身的顫抖,直直看着傾無絕,“說,是誰?”
傾無絕斂了斂眉,始終沒有回答他,突然話鋒一轉,道:“其實我知道,當年害死我母妃的人並不是你,她舊病纏身已經很多年了。”
“可是下毒害你的的人卻是我!”雲冽幾乎想也不想,乾脆應道,“就算你不爲你母妃報仇,難道就沒有想過要爲你自己報仇?”
傾無絕淡淡一笑,“我還活着。”
“你……”雲冽一時間啞然,不知道該如何回他,不由蒼涼一笑,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是故意在我面前顯示你的寬厚和仁慈,你是故意羞辱我、看輕我,是不是?”
傾無絕收斂笑意,定定地看着他,始終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驀地,他一揚手點了雲冽的穴,伸手解下了他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低聲道:“你是東璃的皇上,一言九鼎,我希望你能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