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隔着數萬兵馬,根本沒有人發現華央的馬匹已經被人牽着離開,蕭意樓一馬當先,與風萬鈞一行人朝着東璃的兵馬而去。
一開始,璃軍發現他們之後,個個面露兇色,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手中的兵器都下意識地對準了他們。
有人走到雲冽身邊小聲說了些什麼,雲冽側過身看了看,面色沉凝地對着他們揮了揮手,示意衆人讓開一條道,他與走在最前面的蕭意樓相視一眼,似是默許。
見雲冽沒有說什麼,四周的將士也紛紛收斂,不敢輕舉妄動,然卻依舊警惕萬分,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蕭意樓在距離雲冽一丈遠處喚馬停下,翻身下馬,見狀,風萬鈞幾人也紛紛跟着下馬,將馬繮交到身後的隨從手中,與蕭意樓一道走上前來,與雲冽頷首致意。
傾無絕半躺着,靠在雲冽的身上,火光下看去,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眸色卻平靜得異常,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看到蕭意樓,他下意識地勾起嘴角淺淺一笑,定定看着蕭意樓走過來,吃力地擡起手,蕭意樓大步上前蹲下身,一把握住他的手,又低頭看了看他的傷,皺了皺眉。
“無礙……”傾無絕輕輕說出兩個字,語氣很輕,細不可聞。
蕭意樓擡頭看了看雲冽一眼,問道:“你們的隨軍大夫呢?”
雲冽面色一冷,沉聲道:“死了,你不知道嗎?”說着,他又低頭看了傾無絕一眼,明明眼底滿是遮掩不住的懊悔與悲痛,說話的語氣卻冷得剔骨,“害人終害己,當初將軍中的大夫騙出城害死的人就是你們,你應該怎麼也沒有想到,如今竟會害了自己吧。”
傾無絕卻根本不在乎,淡淡一笑,搖了搖頭,依舊只說了兩個字:“無礙……”
聞之,雲冽驟然變色,眉宇間有惱怒之意,一把抓着傾無絕,壓低聲音喝道:“你究竟想要怎樣?”
傾無絕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雲冽,又看了看蕭意樓和風萬鈞,閉上眼睛緩了口氣,這才徐徐道:“你自己說過的,只要……只要大月拿我的命來……來作交換,你就會答應議和,答應退兵,現在他們……他們已經做到了,你可以……”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劇烈地咳了起來,一俯身吐出一大口血來。
“雲傾你住口!”雲冽見狀,心下一陣說不清的慌張,緊緊抓着傾無絕喝道,而後又擡頭看向蕭意樓,咬了咬牙道:“慕華央呢?”
蕭意樓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微微回身瞥了一眼。
雲冽繼續道:“我沒記錯的話,她的師父是神醫一族的人,她……她也算是神醫一族的傳人,醫術了得,如果有她在,雲傾他……”
傾無絕無力地抓住他的衣袖,輕輕搖着頭。
見蕭意樓沒有應聲,雲冽的臉色不由得越發地難看,緊緊握了握拳,突然對着蕭意樓抱拳行了一禮,“算我雲冽求你,只要你能讓人救活他,我……”
“你東璃願意退兵?”蕭意樓挑了挑眉,垂首瞥了傾無絕一眼,“可是之前你和昭王談好的條件是,要他的命。”
“你……”雲冽一怔,看着蕭意樓不以爲然的神情,心中一陣焦躁,緊接着便又惱怒起來,將傾無絕交給身邊的人,上前一步一把抓着蕭意樓的衣襟。
風萬鈞霍地起身,上前一步護在蕭意樓身邊,腰間長劍出鞘,冷眼瞪着雲冽,“璃皇這是幹什麼?”
見狀,兩方兵馬紛紛拔刃相向,怒目而視,氛圍驟然緊張起來。
正僵持着,一名大月的副將匆匆而來,神色慌張不已,跑到蕭意樓身邊,來不及行禮便匆忙道:“皇上,不好了,慕……慕姑娘不見了……”
暗夜無邊,沒有光亮的地方几乎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藉着遠處的火光隱隱地看清輪廓。
不過,從暗處往亮着火光的地方看去,卻是一目瞭然,一切盡收眼底。
景陌嘴角掠過一抹淺淡的笑意,看着華央身後的大月兵馬驟然騷動起來,輕聲道:“他們好像已經察覺你失蹤了。”
華央抿了抿脣,“這樣的距離,如果我喊出聲的話,他們未見得聽不到,你爲何還要讓我出聲?”
景陌拉着她轉過身來,面朝着大月兵馬,幽幽一笑,道:“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我總覺得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說話了,你覺得呢?”
華央聞言,不由彎了彎眉,出乎景陌意料地點了點頭,“是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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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陌道:“我們何曾心平氣和地面對過彼此嗎?”
華央挑眉,“沒有嘛?”
景陌搖頭,“也許你足以心平氣和,可是我沒有,也不能,對於你,我從一開始的懷疑到試探,再到後來的沉迷,沒有哪一次見到你,我能心平氣和地。”
華央愣了愣,瞪着景陌看了兩眼,有些愕然,沉默了半晌,她斂眉輕呼一口氣,道:“你帶我來,就爲了跟我說這個?”
“不是。”景陌斷然搖頭,看着華央的眼神漸漸變得深沉,“我是在想,我究竟應該就此帶着你離開,遠走高飛,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還是要用你的命來要挾蕭意樓,殺了他爲景家復仇。”
頓了頓,他垂首看着華央,勾了勾嘴角,問道:“你覺得呢?如果我讓你自己來選,你選哪一個?”
華央沉吟不語,她現在不能移動,連擡頭低頭都不行,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那邊的大月兵馬手持火把朝着四周散去,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在找她。
東璃兵馬那邊亦是一片混亂,傾無絕的身份大白於世之後,東璃的那些老將絕對不會對此無動於衷,更何況,他現在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如今東璃兵馬又被大月及川蒙四面圍困,若是安寧無恙反倒有些奇怪了。
“無絕……”華央心下輕輕唸叨了一聲,又擡眼看了看景陌。
不管怎麼選擇,眼下都不可能兩全,她想要救傾無絕,就必須引人過來,景陌如今孤身一人,縱然他身手再好,也不可能敵得過千軍萬馬,他必死無疑。
可是,如果她想要保全景陌,她極有可能連傾無絕的最後一面也見不上……
遲疑半晌,她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景陌卻走到她面前,伸手將她攬入了懷裡,輕聲道:“不要回答。”
華央怔了怔,聽着他低沉沙啞的嗓音,似是能聽得到他心底努力壓抑着的悲痛。
不管何時,面對世人的時候,景陌始終都是一副冷冷清清、漠不在乎的態度,似乎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能讓他緊張、在乎、關心以及擔憂的,所以眼前這個忍不住心慌、心慌得微微顫抖的景陌,讓華央有一種莫名的心疼。
“景陌……”她深吸一口氣,哽咽了一聲,“景家是毀在我手上的,你若真心爲景家報仇,應該取我的命。”
景陌一愣,半晌,他緩緩鬆開了華央,直直望進她的眼底,幽幽一嘆,“到最後,你還是要護着他,就算是賠上自己的命也要護着他。”
“我說過,他就是我的命。”華央咬了咬嘴脣,眼神越發地堅定,“我知道,如果你想要用我來要挾他,他一定會答應你,他一定會用他自己的命來作交換,可是景陌,對不起,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也許,我可以先穩住你,答應和你一起離開,等我們離開這裡之後,再拼個生死,可是我不想欺騙你,這是我對你的尊重,對你這份感情的尊重,也是對我和蕭意樓的尊重。”
說着,她接連深吸了幾口氣,目光沉沉地看着景陌,“我知道,從理智上來說,我應該希望除掉你纔對,可是我終究不是那麼清醒理智的人,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如果可以,我寧願你們都能安然無恙地活着……”
停了停,她勉強一笑,“我是不是很貪心不足?”
“是。”景陌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你不僅貪心、自私,而且很殘忍,我真的沒見過能像你這樣冷靜又狠心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你還很聰明,像你這樣的女人世間少有,得之萬幸,失之……”
他突然挑眉一笑,湊近華央耳邊輕聲道:“致命。”
華央一愣,斜着眼睛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倒是景陌先笑了笑,後退一步,扶住華央的肩,點點頭道:“也罷,其實我早就知道我拿你根本就沒轍,我也沒有期待過你會答應隨我一起離開,我帶你出來,只不過是想就像現在這樣,能安安心心地跟你說說話。”
說着,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最終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土坳裡,微微一笑道:“過去坐會兒。”
華央斜着眼睛瞥了瞥,又上上下下轉了轉眼睛,而後撇了撇嘴,景陌會意,擡手正準備解開華央的穴道,可是就在他的手觸及到華央之前,突然又停了下來,定定看了看華央,伸手將她抱起來,朝着土坳走去。
華央無奈一笑,“你是不是在擔心我會逃走?”
景陌垂首衝她彎眉一笑,“你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