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洵並不掩飾,點頭應下,“是我。”
祁連煜接着道:“這麼說,當初在大月,給我們送錦囊以告知大月仁帝有假的人,也是你。”
聞言,莫洵淡然鎮定的面上閃過一抹驚訝,擡頭認真地打量了祁連煜一番,而後輕輕一笑,“你已經知道了。”
祁連煜勾了勾嘴角冷笑,“原本不知道,直到後來和央央姑娘一起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梳理了一遍,驟然就發現這件事很是古怪和蹊蹺,後來朕仔細想了想,越發肯定一件事,當初告知我們這個消息的人,其實不單單是希望大月發生混亂,而是希望借川蒙之手引起這一切,而當初如果真的是因爲我們川蒙而引起了大月的動盪不安,大月勢必會把矛頭和仇恨指向川蒙,如此一來,這一戰在所難免,這正是你所想要看到的。”
莫洵攤開手,不解地看着他,“我想要看到的是什麼?”
祁連煜道:“九州動盪,戰亂四起。”
莫洵似乎覺得這話很可笑,不由聳肩笑了笑,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祁連煜遲疑了一下,朝着華央和蕭意樓看去。
華央也下意識地側身看了蕭意樓一眼,抓着他衣袖的手不由得收緊,倒是蕭意樓神色淡然,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看向莫洵的時候,眼神冷得剔骨。
只聽他不緊不慢道:“因爲你的身份。”
“哈哈……”莫洵搖頭笑道:“我什麼身份,竟是讓我有野心掀起整個九州的戰亂和動盪?”
“樓氏後人。”
話音落,莫洵的笑聲戛然而止,就此停了下來,華央和祁連煜看了看莫洵,又看了看蕭意樓,蕭意樓神色始終靜淡,面不改色,莫洵的眼底卻有遮掩不住的慌亂和遲疑,驚訝地看着蕭意樓,似乎全然沒有料到竟然會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你怎麼……”相識至今,蕭意樓和華央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種疑惑的表情,他緩緩站起身來,一步步朝着蕭意樓走去,“你怎麼會知道?這世上怎麼還會有人知道?樓氏後人不是已經……已經滅絕了嗎?”
驀地,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變得更加驚愕,甚至是駭然,瞪大眼睛看着蕭意樓,神色又驚又喜,看了看華央,又看了看祁連煜,不說話,只是呵呵笑個不停。
祁連煜一臉不解地看了看兩人,最終將目光落在華央身上,似是在詢問,華央心下了然,緊緊握了握蕭意樓的手,衝他點了點頭,而後繞過莫洵,走到祁連煜身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大步出了營帳。
見狀,祁連煜連忙跟着一起走出了營帳,隨着華央一起朝着不遠處的校場走去,最終兩人在外圍的臺階旁停了下來。
華央一手扶着木欄,輕笑一聲,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祁連煜呵呵一笑,“我的腦子這麼笨……”
“其實你很聰明。”華央說着回身看着他,“祁連,你真的很聰明,我一直都相信,你這九州四公子的名頭不僅僅是一個空銜,我一直知道其實你很聰明,甚至,你比聰明人更聰明,因爲你還知道適時地裝糊塗,有時候糊塗的人比明白人活得要輕鬆得多。”
聞言,祁連煜怔了怔,半晌,他垂首一笑,輕嘆一聲,道:“我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你比我聰明。”
華央道:“不如,你把這四公子之一的位置讓給我?”
祁連煜頓時哈哈大笑,連聲稱好,過了會兒,他點着頭道:“確實,我已經猜到了一些,只是我還不能確認,畢竟這些年他的所作所爲,或者說寧家的所作所爲根本就不像是……不像是一個想要叛亂的家族能做出來的事。”
華央聞之只覺心下輕輕一顫,她正面定定看着祁連煜,彎眉一笑,輕聲道:“祁連,謝謝你。”
說着,她側身看了看營帳。
營帳內的兩人一如華央和祁連煜離開時那般面對面站着,只是莫洵面上的驚駭之色早已散去,只留下一抹意味深藏的笑意。
須臾,他突然仰頭大笑,“好,這樣很好!我樓氏一族總算沒有滅族,永遠不會!即便我們所有人都失敗了又如何?至少你還在,只要你在,只要你坐在這個位子上,我們就沒有輸,你、你的兒子、你的孫子……你們會把這個位子一直坐下去,大月的勢力會越來越強盛,終有一天會一統九州,這樣一來,便意味着我樓氏一族將這皇位、這九州江山又重新奪回來了,哈哈……”
他笑得很是得意,就像是已經看到了那一天,滿懷激動。
蕭意樓神色卻始終冷冷清清,眸色也沒什麼變動,淡淡地看着他,“這些年,一直致力於挑起大月與九州諸國之間戰爭的人都是你?”
莫洵收聲,打量了他一番,點頭道:“是我。其實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又是何時知道的?”
蕭意樓道:“很簡單,你的身上有樓氏一族的圖騰,這個不難查。至於何時,並沒有多長時間,否則,應該不會容你到現在。”
莫洵瞭然地點點頭,“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對我爲什麼是這種態度,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的爺爺就告訴過我,說我們樓氏一族殘餘的後人中有一脈生了異心,不想再走這條復仇之路了,所以就叛離了族人,當時有人前去追殺,可是沒等族裡的人追上他們,他們就死於沙暴,本以爲這事就這麼了了,可現在看來,當年他們並沒有死,而是製造了一個假象,金蟬脫殼,換個地點、換個身份、隱姓埋名,過上新的生活了。”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盯着蕭意樓看了兩眼,道:“當時那個人應該就是你的外曾祖父。”
蕭意樓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寧氏一族族裡之前的事他知之甚少,最多也就知道外公那一輩的一些事情,知道當年是在外公的堅持下,寧氏一族從梁州突然遷徙至洛城,至於原因便不得而知,也許當年就是爲了避開其他的樓氏後人。
“寧氏一族已經不在了,是誰已經不重要。”
“可你還在。”莫洵說着忍不住笑了笑,“我說了,只要你還在,就什麼都好說。”
說着,他朝着帳門看了一眼,垂首嘆息道:“大月的人對你的身份沒有任何異議,可見他們並不知道你的身上也留着樓氏一族的血,如果我告訴了他們,你覺得,這九州的人還會想現在這樣對你嗎?”
蕭意樓微微眯起眼睛,眼底寒意頓生,直直看着莫洵問道:“你會嗎?”
莫洵呵呵笑了笑,搖頭道:“我不會,你不會給我這個機會的,不過就算你給我機會,我也不說,我爲什麼要說?你也是我樓氏的後人啊,我要想辦法保護你這身份的秘密還來不及,不是嗎?”
聞言,蕭意樓微微擰了擰眉,以示疑惑。
莫洵道:“你不用奇怪,也不用懷疑,我這麼做也不是爲了你,我是爲了樓氏,與我們而言,不管是誰完成了這件事,只要最後做到了,只要是我樓氏的後人最終坐在主宰九州命運的那個位子上,這便足夠了。”
蕭意樓心下一凜,身上的殺意收斂了些,漠然道:“沒想到,你對樓氏一族的感情這麼深。”
莫洵嘆息道:“怎麼會不深呢?爲了能復仇,我不惜從小就背離親人,混入神醫一族,跟着他們學醫術,最後在叛離神醫一族的時候,連我最心愛的女人都親手殺死……”
他身形晃了一下,後退了兩步,挨着桌邊坐了下來,雖然他一直都是一副不以爲然、不屑一顧的神色,可是剛剛那一瞬間,蕭意樓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悲痛,緊接着而來的嘆息聲亦是不由自主,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
“事已至此,我知道你是不會留我活路的,我害死了那麼多人,就算你放了我,那些人也不會放過我的。”頓了頓,他擡眼看着蕭意樓,笑了笑,“更何況,如悠公主也算是我間接害死的,風若宸和風萬鈞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蕭意樓道:“所以,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我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麼打算?”莫洵輕輕笑着搖搖頭,“不打算了,既然已經沒有什麼好遺憾、好留戀的,那就從哪兒來往哪兒去吧,塵歸塵土歸土,總有一處安身之所。”
說着,他定定看了蕭意樓一眼,“只可惜,我看不到大月一統九州的那一天,也就看不到我樓氏重新奪回九州的那一天了。”
看着他有些悵然的神色,蕭意樓不由擰了擰眉,問道:“如果我是騙你的呢?如果,我根本就不是什麼樓氏後人,又如何?”
莫洵搖頭笑道:“你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畢竟,不管你是不是,你都不會放過我,與其讓自己死不瞑目,倒不如帶着一絲幻想和希冀,你說呢?”
說罷,又呵呵笑了起來,神色坦然,不慌不忙。
見之,蕭意樓便不再多說什麼,最後看了他一眼,而後後退兩步,轉身出了營帳,出門的時候,他聽到莫洵喃喃道:“忙忙碌碌一生,沒想到全都白忙活了,看來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強求不得,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