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似乎猶豫了片刻,隨後只聽得一陣響亮的口哨聲,接着便是一陣悉悉率率的離開的聲音,只消片刻,四周的人便撤得乾乾淨淨。
雲冽這才從怔愕中回過神來,擡眼看着身邊的白衣男子,有片刻的晃神,他猶豫了一會兒,出聲問道:“閣下是……”
那人卻並沒有搭理他,而是深深看了景陌一眼,雖沒有多說一言,兩人卻似已然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見他不出聲,雲冽不由翻身下馬,朝着他走過去,沉聲道:“你爲什麼要出手相救?我們是不是認識?你與他們有什麼交易?你到底是……”
話音未落,白衣男子身形一晃,轉眼間便移到了人羣外面,微微回身瞥了雲冽一眼,而後足下一點,如一抹輕紅掠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雲冽怔了怔,一臉的疑惑和茫然,盯着他離開的方向看了半晌,復又轉身看着景陌,皺眉道:“你們是不是認識?”
景陌沉聲道:“認不認識不好說,不過見過幾面。”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在雪州,無絕樓外。”
聞言,雲冽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身形一晃踉蹌了一步,景陌伸手扶住他,只聽他垂首喃喃道:“是他,一定是他……”
說着,他緊緊抓着景陌的衣袖,深吸一口氣道:“是雲……雲傾,他是雲傾!”
景陌道:“他是誰現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方纔救了你。”
“怎麼不重要!”雲冽甩開景陌,後退兩步,伸手指着傾無絕方纔離開的方向,“雲傾,他是雲傾,是要回來找朕報仇、奪朕皇位的雲傾!你剛纔沒有聽到他說什麼嗎?他說交易……他和青城的那些人之間有交易,他和蕭意樓、和祁連煜有交易,他……他是要回來從朕手中奪走東璃的!”
突然,他轉身看着那些親兵,喝道:“來人,快來人!去,去把剛剛那個人抓回來,快去把他抓回來,朕要活的!”
“皇上!”景陌一把抓住他,“你真的沒有聽出來嗎?他方纔是在救你,如果不是他及時出手擋下那支箭,你現在……”
他沒有把話說完,冷着眼神直直看着雲冽,雲冽神色有些惶然不安,“救朕……他爲什麼要救朕?他不是應該來殺朕報仇的嗎?”
景陌擰了擰眉,不管是以前的聽聞,還是後來親眼見到了雲冽,他都是那種冷傲之人,目光高冷,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什麼也都不在乎,永遠都是以一副不可一世姿態面對衆人,他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有絲毫的行差踏錯。
可是,自從那枚手令出現之後,自從雲傾沒有死的真相確認之後,自從傾無絕就是雲傾的事情明瞭之後,他就變了,即便平日裡他還是以前那個不可一世的璃皇雲冽,可是每每提及雲傾的事情他都會慌神,慌亂無措。
也許雲傾就是他的剋星,一顆永遠藏在他心底、永遠無法被拔除的心結。
當初離開東璃的時候,所領十五萬兵馬,而今竟是隻剩下了不足六萬。
六萬人不多,可是對於一個不大的薌城來說,守城卻足夠了,只要他們死守城門,以城中的百姓爲要挾,相信大月和川蒙都不會輕舉妄動。
雲冽冷笑道:“你別忘了,蕭意樓和祁連煜都是重視百姓、不忍傷及無辜的人,如今這青州諸城的百姓有川蒙的人也有大月的人,朕倒要看看到時候他們能不能下得了這個手!如果他們爲了拿下薌城而不顧百姓的死活,嘖嘖……”
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冷冷一笑。
景陌看了他兩眼,沒有說話,垂首斂眉,而後擡眼送四周掃過,整個薌城安靜得讓人覺得有些可怕,除卻寒風聲,他幾乎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甚至,連一絲人氣都感覺不到,目所及處皆是荒蕪蒼涼。
“皇上……”他輕輕喊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情況不對。”
雲冽收斂笑意,看了看四周,問道:“怎麼不對?”
“皇上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雲冽擰了擰眉,點頭道:“確實很安靜,像是一座死城……”
“不是死城,是空城。”景陌一針見血地點破真相,“這裡的百姓早已經全都撤離,現在的薌城裡根本沒有百姓,除了我們,空無一人。”
雲冽霍地一怔,緊緊皺眉,“怎麼可能?”
話音剛落,幾名前往打探情況的將士便策馬匆匆而回,個個神色惶然,相視一眼,而後其中一人搖了搖頭,道:“皇上,沒人……”
“沒人是什麼意思?”
“末將已經仔細檢查過了,整個薌城已經空了,所有地方都沒有人,連一個鬼影兒都沒有看到。”
“別說人了,就是連個家禽牲畜的影子都沒看到,沿街的商鋪已經空了,沒有人,連鋪子裡的東西也都轉移走了……”
雲冽只覺腦子裡“嗡”了一聲,身形搖晃了一下,一陣激烈的眩暈,衆人連忙扶着他坐下,雲冽以手扶額,定了定神,這才擡頭看着衆人,喃喃道:“他們留了一座空城給朕……空城,連一個活口都沒有……”
說着,他擡眼看着城門外面,突然呵呵笑了出來,表情卻比哭得更加難看。
能做到這種撤離,絕非尋常的百姓所爲,換言之,這是一早就計劃好的,有人早已料到東璃如果從青城退兵,很有可能會退到距離青城最近、也最好防守的薌城,所以一早就派人護送這裡的百姓撤離了,只留下了一座空城、死城給東璃,沒有百姓、沒有牲禽、沒有糧草、沒有草藥,什麼都沒有。
“難怪……難怪他們不急着追上來,原來是早就知道我們走投無路……”雲冽一邊說一邊冷笑,搖頭道:“現在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接下來他們還準備做什麼?”
說着,他擡頭看了看景陌,眼神是景陌從未見過的暗淡,甚至是絕望,“你說,朕現在還能做什麼?”
景陌沒有立刻答他,而是看了四周一眼,雲冽會意,揮揮手屏退衆人,而後指了指身邊的位置示意景陌坐下,景陌倒也不推辭,大方地坐下,略一沉吟,丟出一個字:“等。”
“等?”雲冽愣了愣,而後擰緊眉沉思片刻,疑惑道:“等青城來人?”
景陌道:“大月和川蒙如果想要對我們趕盡殺絕,並非難事,根本用不着等我們撤回薌城,可是他們不僅這麼做了,還特意騰出這麼一個空城給我們,那就意味着他們並非要滅絕東璃,而是另有目的。”
雲冽道:“什麼目的?”
景陌道:“等青城的人來了便知。”頓了頓,又道:“也許,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只不過是爲了結束這一戰。”
聞言,雲冽不由搖頭笑道:“不可能,蕭意樓可不是那麼仁慈的人,東璃與大月早已不和,他也早就想要滅了東璃,怎麼可能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會的。”景陌的語氣很是肯定。
雲冽不由皺眉,“你怎麼知道?又爲何如此肯定?”
“因爲這是傾無絕與他們之間的約定和交易。”
雲冽一愣,“傾無絕……”
景陌道:“這一路上我都在想,傾無絕也就是雲傾,他爲何能在青城,在大月、川蒙與東璃三方兵馬會合之地安然無恙,祁連煜明明知道他就在青城,爲何沒有告知皇上,更沒有要下令追殺他的意思,而之前在岑城,他又爲何甘願冒那麼大風險救下慕華央,如今又怎會突然出現在我們撤兵的途中,救下皇上……這所有的一切都讓人匪夷所思,讓人琢磨不透,那是因爲我們一直都沒有把他和蕭意樓以及祁連煜聯繫在一起。”
雲冽神色駭然,思索道:“你的意思是,雲傾早已與他們勾結在一起,他們之間早有約定要停止這場戰爭……可是,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的交換條件又是什麼?”
景陌定定看着雲冽,深吸一口氣道:“他們的約定必然是在這場戰爭已經開始之後,甚至是在離開岑城之後,否則祁連煜就不會一路攻到青城,突然在青城收了手,至於雲傾的交換條件,按照眼下的情況來看,只有一個可能……”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想要不要說下去,他相信,以雲冽的頭腦早已經理清了這一點,也早已猜到了這一點,只是,他應該並不願意去承認這一點。
“什麼可能?”
“保東璃安穩。”
果然,雲冽聞言當即哈哈大笑,連連搖頭,“雲傾要保東璃?你不覺得可笑嗎?他怎麼可能會……”
驀地,他笑聲一滯,狠狠皺了皺眉,隨後長嘆一聲,點頭道:“對,他要保東璃,只有保東璃安然無恙,他才能從我手中拿走這個安然無恙的東璃……這就是他的條件,原來他早就想好了,早就做好了打算……”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垂首輕笑,笑得苦澀而又無奈,搖頭道:“論頭腦,我始終還是不及他的,以前不及,現在還是不及,只可惜,我能殺他一次,卻再也不可能又幾乎殺他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