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小兵來報景姑娘來見的時候,那位將軍剛好站起來準備離開,聞是慕夜泠來了,神色有些慌張,不安地看了祁連煜一眼,祁連煜卻神色淡然,不見一絲慌亂,揮揮手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有事朕會再傳你。”
慕夜泠走到門口的腳步一頓,撩起門簾看了看祁連煜,又看了看那位將軍,而後很自然隨和地與那位將軍點頭致意,擦肩而過。
走到祁連煜面前,她又下意識地回身看了一眼,問祁連煜道:“剛剛那位是邵將軍吧?”
祁連煜點點頭,“你認識?”
慕夜泠彎眉一笑,“都在這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也時常聽那些兵將們談論起幾位將軍,都說邵將軍是你的左膀右臂,對於此番攻入青州有很大的功勞,你莫不是在想着賞他一些什麼?”
聽似隨意的語氣,淡然的神色,祁連煜卻下意識地挑了挑眉角,這話語中的刻意他聽得出來,可是,他不想點破。
“是該賞。”祁連煜點點頭,“但凡對我川蒙有功勞的人,都應該賞,等此次回去了,我會好好想一想,究竟該賞他們一些什麼。當然,對於那些破壞軍紀、擾亂人心之人,也應該嚴懲,要有賞有罰,賞罰分明才行。”
慕夜泠點頭表示贊同,“你現在已經越來越有一位帝王的模樣了,先帝若是看到了,一定會很欣慰。”
說着,她微微擡眼瞥了祁連煜一眼,似乎在觀察祁連煜的反應,卻見祁連煜神情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那麼淡淡的,讓人看不出深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慢慢變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整天嬉笑頑劣的不羈少年,如今的他是川蒙的君王,肩負川蒙興衰存亡的命脈,笑得終究是越來越少了。
“也許,等我拿下青州,將青州收回川蒙,父皇就會欣慰了。”良久,他垂首輕嘆一聲應道,站起身繞過桌案走到慕夜泠身邊,突然垂首一笑,“你怎麼來了?冷嗎?”
說着,伸手替她將披風散開的帶子重新系好。
慕夜泠愣了一下,擡頭看他,恍然間覺得,眼前這個人不知何時已經從一個少年變成了一個男人,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凌人氣勢和霸氣讓她心裡有些隱隱的不安。
原來,這就是與生俱來的傲然與貴氣,是天生而成的,這些東西一直存在與他的骨子裡,只是以前他一直習慣了隱藏,藏起那些他覺得會束縛他的東西,他想要自由自在,而如今,既然逃不開,既然只能安安穩穩地守着川蒙,那些東西便也沒有必要再隱藏了。
“祁連……”慕夜泠定定看着他,有些晃神,“我……”
“來找我喝酒?”祁連煜低頭,伸手抓起她低垂的手,拿過她手中的酒壺,輕輕晃了晃,笑道:“雖然軍營中不應該喝酒,不過今晚是除夕,且兩軍正在休戰中,少喝一點也無礙。”
說着,他拉着慕夜泠走到一旁坐下,倒了兩杯,“沒想到我們第一次這麼安寧地對酌,竟然是在軍中,在兩軍對峙之時。”
慕夜泠卻笑不出來,看着祁連煜似笑非笑的樣子,她微微皺了皺眉。
酒過三巡,兩人微酣,慕夜泠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祁連,你真的開心嗎?”
祁連煜動作愣了一下,擡眼看她,“爲什麼不開心?”
慕夜泠道:“你那麼喜歡自由,可是現在卻只能被捆縛在這裡,你的親人背叛你,你的朋友欺騙你,你……你真的開心嗎?你的笑都是真心的嗎?”
祁連煜垂首,終於沉了臉色,喃喃道:“親人背叛……朋友欺騙……”
而後突然勾起嘴角一笑,笑意淒冷,“罷了,人都已經不在了,說這些又有何用?”
“未見得。”慕夜泠沉着臉色搖搖頭,“她沒死,她還活着,只不過她沒有告訴你,她一直在欺騙你罷了!”
祁連煜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慕夜泠,“你說的是……誰……”
“慕華央。”
祁連煜豁然皺眉,一臉不可置信,捏着杯盞的手也下意識地用力,慕夜泠看在眼中,輕嘆一聲,道:“我這一次趕往冀州又匆匆趕回來,就是爲了此事,只是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該怎麼跟你說,我知道,你若是知道真相以後,一定會很難過,可是如果我不跟你說,那我……那我豈不是成了那些欺騙你的人的幫兇?”
放下杯盞,祁連煜深吸一口氣,“你說明白點。”
慕夜泠道:“明白點就是,慕華央根本就沒死,她的死只是一個假消息,一個障眼法,爲的就是要打消那些大臣對她的牴觸和排斥,之前她混入冀州岑城,試圖與風萬鈞裡應外合,被我發現之後,被人救走了,而後我便得知她離開了冀州,來了青州,我擔心她會對付你,所以又匆忙趕回……祁連,慕華央是個怎樣的人,你太不瞭解了,她這個人自私至極,不知得你把她當做朋友,你若是一直這麼執迷不悟,她會……她會毀了你的!”
聞言,祁連煜沉默良久不語,似乎在思考慕夜泠的話。
見狀,慕夜泠趁機繼續道:“她從來都沒有真心把你當做朋友,否則也不會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你,甚至利用你對她的信任和她對你的瞭解來幫助大月對付川蒙,她……”
“夜泠。”祁連煜突然出聲,“在這個世上,善惡是非都是相對的,一個人再好,也有不喜歡他的人,同樣的,一個人再壞,也有他想要保護的人,也有喜歡他的人。在大月衆人眼中,你是景家叛臣餘孽,可是在我眼中,你始終都是那個曾經於危難之中救我性命的人。”
慕夜泠愣了一下,看着祁連鎖緊的眉頭,喉間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拿起酒壺一陣猛灌,見狀,祁連煜連忙將酒壺奪下來,“你不能這麼喝,會醉的。”
“呵呵……”慕夜泠輕笑兩聲,湊到祁連煜面前,“祁連,你喜歡我,對不對?”
祁連煜伸手扶住她,神色沉斂,沉吟片刻,沉聲道:“是,我喜歡你,從你當初不顧自己有傷在身、也要盡全力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你,到後來你助我回朝、爲了我而受傷,我就更加確信這一點。”
慕夜泠卻搖搖頭,“你確定這是喜歡,而不是爲了恩情?”
祁連煜沒有應聲,只是扶着慕夜泠的手漸漸收緊。
慕夜泠顯然是感覺到了,不由彎眉柔和一笑,身子向前一頃,整個人靠在祁連煜懷裡,“祁連,你這個人太善良了,只知道付出去幫助別人,卻不懂得索取,你……你真的很傻。”
祁連煜微微勾了勾嘴角,垂首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容,曾經在他心裡,這個人是這個世上最善良、最溫柔的人,她的心裡就像是藏了很多化不開的憂愁,惹人憐愛。
可是爲何,如今一切都變了樣?
若是可以,他寧願自己那次被她救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這樣的話,至少她在他心裡永遠都是那麼美好的一個人……
“夜泠……”他微微太息,輕輕喊了一聲。
慕夜泠緊緊抓着他的手臂纔不至於摔到一旁,擡眼看着他,醉眼迷離,嘴角是似有似無的笑意。
眼看着那張面容一點一點靠近,祁連煜的氣息也下意識地屏住,突然,他眸色一沉,就在慕夜泠靠過來的那一瞬間,一把按住她的肩,側過腦袋在她耳邊道:“天色不早了,你醉了,早些歇着吧。”
說着,他輕輕將她推開,幾乎是用強硬得不可抵抗的力道將她抱起,放到了軟榻上,“你就在這裡休息吧,我去看看將士們。”
說着,他替慕夜泠拉好被子,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出了營帳。
身後,慕夜泠一臉的不可置信,雋眉緊緊蹙起,眼底拂過一抹赧然,而後漸漸轉成了憤恨。
“祁連煜……”她緊緊握拳,咬牙一字一句道:“你竟然……”
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道:“你們想要休戰,我偏不讓,我就是要讓整個青州都淪爲地獄,讓慕華央活在地獄裡!”
正坐在校場邊上的華央突然打了個噴嚏,身後傳來蕭意樓醇朗的嗓音,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外面太冷了?”
華央揉了揉鼻子,道:“可能是有人在詛咒我,說我壞話。”
蕭意樓輕輕一笑,彎腰將她拉起來,“誰會詛咒你?”
“慕夜泠。”華央毫不猶豫,“你是不知道,我和她就像是心有靈犀,她說我壞話,我肯定會知道。”
“好了……”蕭意樓將她拉進懷裡,用自己的外衣給她裹起來,“大過年的,不說這些晦氣的東西,我讓人給你帶了樣好東西,看看去。”
“什麼好東西?”華央縮在他的懷裡嘟囔着,“難不成,你把蓬萊客的酒弄來了?”
蕭意樓挑眉一笑,沒有應聲,見之,華央眼睛一亮,“你……你真的把酒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