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略有疑惑地睨了一眼他的側臉,垂首仔細回想了一想他方纔說的話,琢磨着他到底說了什麼,走到了窗子下面,正要翻窗而入,就聽蕭意樓在身後道:“竹沁已經睡熟了,你可以從前門進。”
聞言,華央腳步驀地一頓,回身冷睇了他一眼,卻並未依他所言,一隻手撐住窗臺微微用力,便輕悄地躍進了屋內,動作輕靈敏捷。
身後,蕭意樓看了,不由勾起嘴角,眼角浮上一抹深不可測的笑意,定定看了兩眼,直到她臥房裡的燈光滅了,方纔緩緩轉過身去,足下輕輕一點,人影一閃,守在外面的守衛只覺看到了一道黑影從眼前一閃而過,定睛一看,卻是一個人都沒有看到。
到了這份兒上,該說的話說了,該交的底也交了,華央的心裡變得安寧起來,加之現在解語閣被封,她和竹沁被禁足,倒也省了一大早早起去各院請早的禮數,索性便不急着起了,任由自己睡去。
卻不想,正睡得熟,就被一聲驚呼聲驚醒。
睜開眼睛一看,竹沁還穿着裡衣,裹着一件厚厚的披風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臉驚愕和欣喜,“下了好大的雪!”
華央擰了擰眉,坐起身來,問道:“下雪了?”
竹沁似乎這才驟然想起自己這是在華央的屋裡,不由吃了一驚,跑到華央面前行了一禮,“呀,三小姐,吵醒你了!奴婢一時激動,給忘了,我……”
“沒事兒。”華央淺笑着揮揮手,揭開被子下牀來,不想剛剛解開了被子,一股寒意便襲遍全身,竹沁反應快,已經拿過一件披風給她披上,囑咐道:“下雪了,兗州的冷天這才真正的開始了。”
華央聞言不由輕輕笑了笑,隨她一起走到窗前看了看。
縱然她在雪山已經見識過兗州的雪景,可是這慕門中的雪後之景卻是別有一番風味,與她在現代見到的都完全不同,入目皆白,一片皚皚,看了着實心情一片大好。
打了個哈欠,她問道:“什麼時辰了?”
竹沁出去看了一圈,而後急急端着洗漱的熱水盆子回來了,低聲道:“這都快辰時了,我昨兒晚上怎麼睡得這麼沉?”
她一邊自責一邊伺候華央更衣洗漱,看着她自責的神色,華央不由垂首無奈一笑,卻又不能明說是寧九在屋裡放了安眠香,只能盡力安撫她,道現在不用外出不用請早,就她們兩個人,早一點晚一點的都沒什麼關係。
竹沁卻堅持這是自己的錯,道:“雖然咱們現在不能出解語閣,不用請早了,可是說不準就會有人一大早來敲咱們的門,找咱們問話呢。”
華央笑道:“誰會這麼一大早的來找我們?就算要來,也要等今天得空了,查到一些線索再來問話也不遲……”
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一陣談話聲,言語間提及了“三小姐”,華央和竹沁不由相視一眼,收拾好,走到正廳,只見管家和一名守衛正候在那裡。
見到華央,管家連忙行了一禮,道:“三小姐,老奴這麼一大早來打擾,還望三小姐見諒。”
華央揮揮手,“慕管家言重了,您老這麼一早前來,莫不是爺爺那邊有什麼事?”
慕管家連連點頭道:“三小姐真是聰慧,門主派老奴前來請三小姐前往瑯峫閣。”
竹沁不免擔憂地看了華央一眼,問道:“可知是因爲何事?”
慕管家搖搖頭,“這個老奴真的不知道,門主沒說,只是說,若是三小姐起了,就儘快過去,至於早飯,門主那邊已經備下了。”
聽他這麼一說,華央心知這事耽擱不得,點了點頭,接過竹沁遞來的披風,“下雪了,屋子裡該換的冬衣和被子你給整理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竹沁心中雖然擔憂得很,可是慕溫涵的意思很明顯,並沒有要她同往的意思,她便只能留下。
入瑯峫閣,慕管家並沒有直接帶她去見慕溫涵,而是先帶她去用了早飯,瑯峫閣的早飯準備得頗爲精緻,華央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的手藝着實精巧,在這個並沒有那麼多調味料的年代要做出這般味道的飯食來,很是不易。
如華央所料,到議事廳時,那裡坐着的並不止慕溫涵一人,慕識、慕榮、慕開文及慕夜泠都在。
華央上前行了禮,問道:“不知爺爺一大早找華央過來,所爲何事?”
慕溫涵擡手示意她入座,目光沉肅,緩緩掃過衆人,“人都到齊了,看茶。”
一旁伺候的丫頭立刻上前來給衆人沏茶,華央注意到,在她進來之前,除了慕溫涵之外,所有人的杯盞都是空的,心底當即存了疑惑,緊盯着下人沏的那杯茶看了兩眼,見慕溫涵擡手,她便端起杯盞送到嘴邊,卻又突然停了下來,下意識地擰了擰眉。
低眉向別人看去,幾乎所有人都是和她一樣,手中的動作微微頓了頓,有些疑惑地看了慕溫涵一眼,慕識最先開口問道:“父親,這是什麼茶?怎麼聞起來有股怪味兒?”
慕開文接過話道:“是呵,離得遠點倒不覺得,這一送到嘴邊,味道就聞得到了,是不是下人錯取了茶葉?”
慕溫涵看了兩人一眼,沒有應聲,而是嚮慕夜泠和華央看來,問道:“夜泠,你說呢?”
慕夜泠道:“回爺爺,確實有股奇怪的味道。”
慕溫涵復又將目光移向華央,不等他問,華央便垂首道:“回爺爺,這是川石香的味道。”
聞言,衆人不由向她投來一記疑惑的目光,慕溫涵卻神色不變,似乎這樣的結果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說下去。”
華央道:“川石香的味道很淡,也很怪,須得離得近了才聞得到,也就是說,如果川石香加在茶水中,不喝茶的人幾乎是聞不到的。”
這一言顯然是說出了慕溫涵想要聽到的話,只見他微微點了點頭,慕識卻忍不住皺眉,“父親此舉,有何用意?”
慕溫涵不答他,而是朝着華央瞥了一眼,似乎在說,華央會有答案。
見之,華央繼續道:“其實,這種味道並非川石香獨有,鶴頂紅也有。”
慕夜泠不由神色一凝,瞥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嘲諷一笑,“三妹不是懂醫之人嗎?怎的不知鶴頂紅是沒有味道的?”
華央道:“鶴頂紅本身確實沒有味道,可是若與玉露茶摻在一起,便會生出一股很輕很淡、微不可查的氣味,這種氣味便似極了方纔咱們聞到的川石香的味道,不同的是,川石香無毒,而鶴頂紅……卻是劇毒。”
聽她這麼一說,幾人都不由暗暗鬆了口氣,看了看擱下的那盞茶,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喝下,喝吧,雖然這麼擱着是聞不到什麼,可是一送到嘴邊,鼻子便正好能聞到那味道,不喝吧,這畢竟是慕溫涵讓人沏的茶……
正凝神間,就聽華央沉了嗓音,一字一句道:“敢問爺爺,昨天的那兩盞茶交由呂大夫他們檢查,可有問得是什麼茶?”
慕溫涵瞭然地垂眸,沉聲一字一句道:“恩施玉露。”
“怎會是玉露茶?”慕開文不由皺了皺眉,看了衆人一眼,又看了看慕溫涵,“爺爺,華央院裡沒有玉露茶,孫兒這段時間幾乎天天都去,她若是有玉露茶,早就拿出來給孫兒喝了。”
華央起身行了一禮,“回爺爺,正如大哥所言,解語閣所有的茶都是爺爺賞賜下來的,君山銀針、青城雪芽和一些普通的茶都有,卻獨獨沒有恩施玉露。畢竟這款茶原本產得就少,兗州所得就更不多,慕門中一年也得不了幾壺好的玉露茶,一般在春末前,便已經被爺爺分到各院去了,華央在府中倒是從來都沒有嘗過玉露茶。”
她說得極緩,嗓音平穩,語氣聽似沉冷,卻也平淡無波,明裡是在說茶,也不忘將解語閣的形勢說明了一番,惹得慕識和慕榮瞪了瞪眼,不由想起這些年來她在慕門中所遭受的種種,紛紛別過頭去。
慕夜泠的臉色卻沒由來地變了,握着杯盞的手稍稍收緊,低頭狠狠瞪了華央一眼,正要說什麼,卻又被華央話鋒一轉,搶先了一步。
“想來對三娘和四妹下毒、並意圖陷害我的人,並不知道鶴頂紅和玉露茶之間的這一點關係,自己也不可能去喝那杯茶,所以就絕不可能會知道茶裡有一股怪味。”
慕開文神色也漸漸變得凝重,他緊盯着華央看着,似乎再猜她的心思,聽到這裡,他終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連連點頭道:“我明白了,三妹的意思是,三娘和四妹並不是自己喝下那杯茶的。”
華央點頭,“三娘和四妹準備喝茶的時候,一定會聞到那股奇怪的味道,一如方纔我們所有人的反應,一定是先停下來,仔細問問,越聞越覺得不喜歡,以她們那般挑剔的性子,應該會要求重新換一杯茶。可是兇手又怎會容她們換茶?自然是要硬逼着她們把茶喝下去,換言之,三娘和四妹喝下那杯茶的時候,身邊有人,而且是能震懾得住、或者威脅得到她們的人。
既然當時沒有人聽到三娘和四妹的求救聲,四周也沒有劇烈糾纏打鬥的痕跡,那當時在三娘和四妹身邊的人,就該是一個身份地位都不輸於三娘、壓得住三孃的人,華央自認解語閣中還沒有這般能耐的人,而且事發之前華央和竹沁也都不在解語閣,也就是說,害死三娘和四妹的,並非解語閣的人,而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