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意樓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凝滯,擡眼向華央的臉看來,看到她素來冷靜如斯的面上閃過一絲低沉,不由心下一動。
沉默沉吟半晌,他擡眉淡淡道:“一年,一年時間爲限,若屆時我尚未得手,又或者我尚未助你尋得生母,我蕭意樓便會放你離開,以後的事,我自行來承擔便可。”
聞言,華央愣了一下,一年爲限,這個說來,蕭意樓是有心在一年內成事?
“蕭公子說笑了。”她淡笑着搖搖頭,“你我既是有言在先,事成爲限,又怎可輕易改爲一年時間?”
說着,她轉過身去,語氣漸漸變得沉冷恢弘起來,“再者,若是合你我二人之力,一年時間卻還不能成事,又或者拿下形勢、掌握朝局,那你這大事和大志,也可就此放棄了。”
蕭意樓突然“哈哈”朗笑出聲,華央霍地一記白眼掃來,朝着臥房努了努嘴,低聲喝道:“竹沁還在!”
蕭意樓卻似絲毫不擔憂也不在乎,搖頭道:“放心吧,她聽不到的。”
“你……”華央正要說什麼,卻突然感覺到有一股異香隨風撲入鼻中,不由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你放了安眠香?”
“是我。”一道黑影幾乎是輕巧無聲地在兩人身後落下,華央聞聲投去目光,不出她所料,正是寧九。
沒好氣地瞥了這主僕二人一眼,華央不緊不慢道:“我竟是不知道,原來大月天策上將蕭將軍和禁衛軍統領寧九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如此之好。”
說着,她似有意似無意地挑眉淺淺一笑,卻笑不及眼底,“我明明聽說,你二人關係並不好,甚至平日裡互有嫌隙纔是。”
寧九皺着眉頭看了蕭意樓一眼,便是不說出來,眼底的疑惑和深意蕭意樓卻看得明白。他這是在問,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靠得住,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是個聰明絕頂之人。
“你懷疑?”蕭意樓目不轉睛地看着華央,話卻是問寧九的。
對於他的當面疑問,寧九偷偷瞥了華央一眼,點頭道:“畢竟不是自己人……”
“這麼說,你是自己人。”話未說完,就被華央接了過去,她站在那裡,側身凝望過來,眸光清冷如鋒,渾身上下似乎籠罩着一層看不透的朦朧煙霧,一時間怎麼也看不透。
面對她的質問,寧九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她,而是向蕭意樓看去。
蕭意樓不急不慢道:“她在問你。”
“我……”寧九有些猶豫,似乎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回答。
華央垂首,瞭然地幽幽一笑,淡淡道:“果然。”
蕭意樓擡眼看去,問道:“三小姐想說什麼。”
華央擡眼直直地看着寧九,回答蕭意樓道:“我之前很是好奇,你要我幫助你的目的和意義究竟何在,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現在見到他,也許,我應該能猜到些什麼了。”
她伸手指了指寧九,朝着他逼近一步,壓低聲音道:“聽聞當年,寧九被滅,一應成年男子無一生還,就連一個不滿十歲的小男孩也不放過,一把火燒了寧九府宅的時候,將那個小男孩也一併投入火中燒了。自那以後,京都之中姓寧之人便越來越少,即便是旁系寧氏也爲了活命,遷居別處,大月寧氏一族幾乎便不復存在……”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看向寧九的眼神越發寒冽詭異,嘴角笑意深邃,卻也清冷。
寧九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去,雙手緊緊握起,濃眉緊蹙,眼底有凜凜殺意,緊盯着華央看了兩眼,手中佩劍輕鳴一聲,出鞘三分。
卻聽蕭意樓突然輕輕笑出聲來,寧九不由回身向他看來,神色間有一絲疑惑,道:“將軍,這個人……”
“這個人,我們找對了。”蕭意樓淡淡說着,走到華央身邊,凝視着華央,“你可知道方纔你命懸一線,在地獄門口走了一圈?”
“知道。”華央瞥了寧九一眼,“聽聞寧統領雖年紀輕輕,一套臨淵劍法卻是練得出神入化,還聽聞,寧統領這柄劍原本是一位女子所用,有一個很獨特的名字……”
寧九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腳,動勢則是衝着華央的方向。
華央將他的舉動收在眼底,繼續道:“這柄劍,名爲‘禍水’,據傳此劍開鋒飲血,方纔能壓住其戾氣。不知寧統領這柄劍,已經飲了多少人的血?”
寧九壓下心頭的那一絲不好的感覺,沉聲道:“傳聞便只是傳聞,將此劍魔化了而已,現實中又怎會真有殺戾之氣那麼重的劍?便是真的有,入魔的也該是人心,而非是劍。”
華央頷首,“寧統領所言極是,看來這柄劍在寧統領手中,並未成爲嗜血之劍。”
說着,她突然挑眉一笑,在寧九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話鋒一轉,又道:“對了,寧統領是四年前入大月,爲京都禁衛的吧?”
寧九剛剛鬆弛了一些的情緒有驟然緊繃起來,緊緊皺眉,“三小姐究竟想說什麼?”
華央語氣卻淡然平和,搖頭道:“沒什麼,只是隨口一說,我是在想,四年前,當年的宮變一事已經過去了六年,應該已經沒有人那麼在意寧家的事情了吧,再說,不過是個姓氏,當也不會有人在意。”
“你……”
“寧九。”蕭意樓終於淡淡出聲,語氣雖然平淡,卻帶着一股寒冽之氣,寧九的氣勢當即被他壓了下去,他側身看了華央一眼,眼中有一抹讚許之意,勾了勾嘴角淺笑,“我早與你說了,三小姐算是聰明人,這下,你該可以放心了。”
寧九低下頭去沉默了片刻,點頭道:“是,將軍慧眼,三小姐心思敏捷聰慧,是寧九魯莽唐突了。”
蕭意樓道:“那今後,你也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寧九頷首道:“屬下明白。”而後又對着華央深深行了一禮,“寧九先行告辭。”
“慢着。”華央輕呵一聲,睨了寧九一眼,凝起眉角想了想道:“勞寧統領幫我一個忙,替我查一查這幾日在城中購得鶴頂紅的人。”
寧九遲疑了一下,朝着蕭意樓看了一眼,見他無聲默認,便點點頭,縱身掠去。
看着他離開的防線,蕭意樓眼角浮上一抹淺笑,道:“你倒是使喚得順手。”
華央狡黠一笑,“既然要合作,那就趁早練練手也好。”
蕭意樓不由淺淺一笑,搖搖頭,而後又沉了臉色,“你讓他去查鶴頂紅的動向,想是心中已有了思量。”
華央道:“鶴頂紅這麼重要的一味藥,慕門中領用記錄嚴明,她們絕不可能從府中得到,那就只可能是外面的藥鋪,而外面的藥鋪對這種藥也一樣會仔細記錄,何人何時買了此藥必有記載。”
“所以,只要找到近來購買了鶴頂紅的人,便能找到線索。”
華央沉沉一笑道:“準確來說,只要知道和慕門有關的人近來購買了鶴頂紅,這事便簡單明瞭多了。”
蕭意樓道:“你如何能肯定,她們不會消除線索和證據?若萬一,出面買鶴頂紅的另有其人,又或者,她們事先已經打點好了,又該如何?”
“不出意外,應該不會。”華央搖頭道:“我承認,她們很聰明,可是這些年來我在她們身邊待着,時刻都要提防着她們的謀害,縱然在遇見蕭公子之前,我幾乎都是失敗,可是多多少少我也瞭解了她們很多習慣和特點,她們是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在兗州,購買鶴頂紅可不是小事,若想要將此事消除,必然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再者,依她們所想,她們根本無需這般防備我,畢竟,她們不會想到在慕門中會有人在我陷入絕地的時候出面幫我,更不會想到,在我被禁足的情況下,還會有人出面爲我做事。”
話音落,身後響起清脆的掌聲,蕭意樓輕輕擊掌,衝華央幽幽一笑,“不得不承認,三小姐着實聰明。”
“是嗎?”華央微微挑眉,回身看他,“這一切不是早就應該在蕭公子的預料之中了嗎?”
蕭意樓淺笑,“蕭某瞭解的是三小姐,三小姐瞭解的是她們,僅此而已。”頓了頓,又道:“如此一來,即便三小姐現在有急事在身,沒有時間去揭穿她們,也會在離開慕門之前,可她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華央瞭然一笑,“讓她們提提神醒醒腦,不好嗎?至少,要在我回來之前,變得聰明一點,否則,那就太沒有意思了。”
說罷,她勾起嘴角,詭譎一笑,擡頭看了看天色,喃喃道:“怕是要下雪了。”
蕭意樓聞言,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又垂眸定定看了看她,頷首道:“下雪了,也是時候回大月了,這一路上也不會安寧,不知何時才能回到帝都風州。”
華央道:“蕭公子若要走,又有誰攔阻得了嗎?”
蕭意樓道:“總歸要做個樣子給他們看看。”說罷,他瞥了臥房一眼,“太晚了,去歇着吧,若寧九明天能把線索帶回來,明天還有得忙。”
見華央要解下外衣,他便又伸手攔住,“不必,留在你這裡就好,既然這流言蜚語要起勢,那邊所幸鬧得越兇越好。”
華央頓然明白他話中深意,不由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身去輕呵一聲,“蕭公子爲了坐實謠言,可真是不遺餘力。”
言畢,她擡腳朝着窗子走去。
身後,蕭意樓看着她的背影,勾了勾嘴角道:“未見得僅僅爲了如此。”
“什麼?”華央愣了一下,回身看來。
蕭意樓卻只是淡笑着搖搖頭,“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