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裡只有一隻扁平的瓶子,裴湘瑤緩緩取出來捏在手中,像是看着一塊寶。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羅布麻的藥汁,是用來清熱降火、強心降壓的……只可惜對你來說,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聽說這味藥對你可是大忌,爲此,華央那個丫頭不惜派人天天守在這裡嚴加檢查,一湯一水都不放過,可真是夠仔細的,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確實聰明,卻不如泠兒聰明,泠兒早就料到了這一切,所以特意準備了一個帶着暗格的食盒,就是爲了來對付你們的檢查,爲此,我還特意讓人連夜熬了一份湯,門主你可有口福了……”
她說着咯咯笑了兩聲,打開了藥瓶的蓋子,將羅布麻藥汁倒進了湯裡,攪勻之後,一口一口給慕溫涵餵了下去。
隨着湯藥一點一點喝下,她的神色也跟着一點一點變了,變得深沉凝重,“我原本不想這麼做的,我不想要走到這一步,這是你們逼我的……當年慕修帶着兩個孩子一起回來的時候,你們爲什麼要留下、要容忍另外一個孩子的存在?爲什麼!我纔是慕修的正妻,只有我的孩子纔有資格留在慕門,纔是慕門的後人,爲什麼你們不聽我的,非得要把那個野種留下不可?”
“哪一個纔是真正的慕門後人,你自己心裡最清楚……”身邊突然響起一道蒼老而後沙啞的聲音。
裴湘瑤大吃一驚,霍地站起身來看了看四周,驀地,她動作一滯,緩緩將目光移向牀上的慕溫涵,只見此時慕溫涵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緊緊盯着她看着,眼底是剔骨的寒意。
“門……門主……”
“你還知道我是門主?”慕溫涵神色慍怒,輕咳兩聲,掙扎着坐起一點,“你……你眼中若真的還有我這個門主,就不會……就不會想要毒害我……咳咳……”
裴湘瑤下意識地後退兩步,連連搖頭,想了想,突然神色一沉,又上前來幾步,“你……不是說這羅布麻會要你的命嗎?你怎麼會……怎麼會醒了?”
慕溫涵吃力地深吸一口氣,冷聲道:“是老天不讓我走,是老天讓我留下拆穿你的惡行,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你住口!”裴湘瑤怒喝一聲,“究竟是誰惡毒!我再怎麼惡毒,也不及你惡毒!你這樣一個連自己的親孫女兒都能視若不見、任其自生自滅的人,有什麼資格說我!”
說着,她朝着四周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便上前一步走到牀前,“你爲什麼要醒來,爲什麼?你應該就這麼死了纔對!”
只見她眼底拂過一抹殺意,一把拔下自己頭上的髮簪,朝着慕溫涵刺去。
眼看着就要刺中,突然只見一抹白影一晃而過,有人足不點地進了門來,穩穩定在裴湘瑤面前,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裴湘瑤看了看她,皺眉道:“你就是那個隨華央一起回來的黎媽?”不等蒼黎答話,便又喝道:“你這個老不死的快鬆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
“你殺得了我嗎?”蒼黎冷冷一笑,一甩手將裴湘瑤丟了出去,力道之大讓裴湘瑤踉蹌了兩步摔倒在地上。
她顯然沒想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子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不由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着蒼黎,“你……”
蒼黎擡手取下自己的假髮,摘下人皮面具,露出她自己的那張臉來,“二夫人,好久不見。”
一見這張臉,裴湘瑤頓時愣住,神色駭然地看着蒼黎,一邊伸手指着蒼黎一邊下意識地向後退,“你……你這張臉……”
蒼黎垂首一下,搖了搖頭,“看來,我們確實曾經見過,又或者說,你曾經見過我。”
“你是……”裴湘瑤低頭想了想,突然厲喝一聲,“蒼黎!你就是那個蒼黎!”
聞及蒼黎的名字,牀上的慕溫涵也下意識地愣了愣,盯着蒼黎的背影看了看,用沙啞的嗓音喃喃道:“蒼黎……”
蒼黎回身,看了慕溫涵一眼,一見到蒼黎的面容,慕溫涵也忍不住一驚,瞪了瞪眼,“你怎麼……”
“老門主,這件事我稍後會向你解釋,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話音未落,裴湘瑤突然掙扎着起了身,往着外面跑去,喊道:“來人……快來人,有刺客要謀害老門主……”
不想她剛剛跑到門口,腳步霍地頓住,定了定神,她突然一把抓住來人的衣袖,把他往屋裡拉去,喊道:“大哥快看,那個人想要毒害父親……”
慕識和身後跟着進來的慕榮臉色都沉冷至極,看了看蒼黎和慕溫涵,又看了看牀頭的湯藥,只聽慕識沉聲道:“應大夫。”
應大夫即刻會意,從慕榮身後走上來,端起湯碗重新檢查了一番,驚了一驚道:“有羅布麻!”
說着又拿起一旁的食盒看了看,遞到慕識面前,“這食盒有暗格。”
聞言,慕識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側身瞥了微微顫抖的裴湘瑤一眼,深吸一口氣,問道:“果然是你……”
裴湘瑤愣了愣,下意識地鬆開手後退兩步,“大哥在說……說什麼?”她指了指蒼黎,“我……我方纔正在給父親喂湯,那個人突然闖出來,往湯裡灑了藥汁,她要毒害父親……”
“那個人是我慕門的客人,是神醫一族的大夫,是我請來爲父親治病的人。”慕識沉沉說着,看了蒼黎一眼,又看了看身後的慕榮,握拳道:“派人去把華央和夜泠叫來。”
裴湘瑤渾身一顫,像是能察覺了什麼,連連向後退去,卻發現自己已經退到了桌邊,沒有退路。
解語閣內有棋子落下的清脆響聲,慕夜泠不緊不慢地落下一顆白子,瞥了華央身邊一眼,輕笑道:“沒想到竹沁這個丫頭命這麼大,那麼大的火竟然沒有燒死。”
竹沁垂首絞了絞衣袖,輕聲道:“也許是閻王爺不屑收奴婢這條小命,又把奴婢放回來了,也得多謝那位救下奴婢的姑姑……”
慕夜泠咯咯一笑,“謝,必須要謝,畢竟是一條命……喲,三妹,你這一步當真是要落在這裡?”
華央擡眼看着她,淡淡一笑,“落子不悔,這是下棋最起碼的規矩,二姐放心。”
“唉……”慕夜泠不由輕嘆着搖了搖頭,“我本以爲有蕭意樓那樣的人幫助三妹,你的棋藝會有很大的漲進,怎麼現在覺得還不如當初沒有去過洛城的時候?”
“是嗎?”華央故作驚訝,“蕭意樓棋藝很好嗎?”
“你不知道嗎?”慕夜泠挑了挑眉,看向華央時眼底帶着一抹冷意,“你可是他未過門的妻子,難道竟是不知他棋藝如何?”
華央手中的動作停了停,擡眼看了看慕夜泠,“有些事情二姐可能誤會了,我這一次去洛城可不是奔着精煉棋藝去的,裡裡外外有那麼多大事小事要處理,哪能顧得上?”
“呵呵……”慕夜泠的臉色漸漸冷了下去,“我差點忘了,三妹當時可是假扮成皇上的,不知道那龍椅坐着可舒服?”
“怎麼?二姐也想試試?”
“我可沒有你那麼好命,況且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整日扮成男裝與一羣男人呆在一起有什麼意思?女子,就應該在女子的位子上,否則,還要那麼男人幹什麼?”
華央笑了笑,沒有應聲。
慕夜泠撿起一片黑子,繼續道:“聽聞三妹已經有十足的把握治好爺爺,不知爺爺何時能夠醒來?”
華央挑眉想了想,道:“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應該能醒來了。”
慕夜泠一愣,“今天?”
“對,今天。”華央說着擡眼看了看天色,“時辰差不多了,二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爺爺?”
慕夜泠遲疑了一下,而後輕笑一聲,點頭道:“也好,且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
說着兩人齊齊起身,相視一眼,正要擡腳走開,一名下人便匆匆跑來,氣喘吁吁道:“老老爺讓二小姐和三小姐立刻去……去瑯峫閣……”
華央故作一驚,“這麼匆忙?出什麼事了?”
下人擺擺手表示不知,慕夜泠嘴角拂過一抹笑意,“三妹別急,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着一把拉住華央的手,與她一道朝着瑯峫閣去了。
剛一進院門就看到裡裡外外的守衛加了一倍,個個神色肅然,一臉嚴謹,與之前的那些人完全不同。
慕夜泠心下驚了一下,再看華央,華央似乎根本沒有注意這些,一心想着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快步朝着屋內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突然只聽得屋內傳出一聲驚呼:“泠兒不要進來,快離開……”
話未說完,聲音便戛然而止。
慕夜泠心下一驚,霍然停下腳步,看了看身邊的華央,下意識地鬆開華央的手,卻不想她剛剛鬆開了華央,就被華央一伸手反手抓住了手腕,衝她幽譎一笑,“既然來了都來了,二姐不想進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