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見他?”聞景陌所言,慕夜泠微微愣了一下,擰了擰眉道:“你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了?”
景陌側身睨了她一眼,眼神頗爲冷冽,“就算我不告訴他,他也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慕夜泠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想了想道:“也好,你們早些見面,把話說開了,總好過彼此相互猜疑。只不過……”
她朝着門外瞥了一眼,“看那個丫頭臉色那麼難看,難道是你……已經猜到了他家主人的身份?”
景陌搖搖頭道:“我沒有那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我只是猜到了他們從哪裡來,不過,等見了面之後,也許就能知道他們的主人到底是誰了。”
慕夜泠不由輕呵一聲,搖搖頭道:“我不得不承認,你真的很聰明,所以我也很慶幸,你是我大哥,而不是我的仇人。”
景陌笑得冷冽,“你的仇人,有蕭意樓一個就足夠了。”
提起蕭意樓,慕夜泠的臉色豁然冷了下去,沉着臉色道:“這種時候,我不想提到他。”
“可是你還沒有忘了他。”
“是,我是還不能忘記他,那是因爲我恨他,他加在我身上的痛苦那麼多,我怎麼可能那麼輕而易舉地忘記?”慕夜泠用力咬了咬牙,緊盯着景陌道:“再說了,你不也一樣,你不也沒能忘記慕華央嗎?”
說到華央,慕夜泠不由深吸一口氣,低頭揮了揮手,道:“算了,不提這個人,我最近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穩的日子,我實在不想再提到這個人。”
景陌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端起手邊的杯盞,仰頭一飲而盡,而後把玩着那隻杯盞,似乎是在等什麼。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葉兒便匆匆回來了,許是從她家主人那裡得到了什麼回覆,她的臉色和情緒都緩和了很多,對着兩人行了一禮道:“景公子、景姑娘,我家公子今晚在設宴,邀請二位前去,還望二位屆時能夠賞光。”
說着,還遞上來一份帖子,很隆重的樣子。
這等作風與派頭,絕非尋常之人所爲,一來,體現了兩人的重要性,二來,也顯示出了主人家的嚴謹與威嚴。
景陌接過帖子打開看了一眼,一如他所料,帖子並未署名,他倒也不急着問葉兒,點點頭道:“去告訴你家公子,就說景某人謝過他的好意,今晚定會準時赴宴。”
“是。”葉兒垂首致意,而後緩緩退了出去。
直到確定她走遠了,景陌這才把轉向慕夜泠,輕聲嘀咕道:“景姑娘……”
慕夜泠輕笑道:“你我是兄妹,你是景陌,我自然也應該姓景纔對,否則他們一定會懷疑,這種時候,我們這種複雜的關係就不要與他們多說了。”
景陌道:“這麼說,你已經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了?”
慕夜泠點點頭,繼而又搖頭,“豈是我還不能確定,我只是有所懷疑而已,是與不是,還得要大哥你這雙慧眼卻確定一下。”
說着,她看向景陌道:“不如,你說一說你懷疑的方向,我看看與我是不是相同。”
景陌垂首看着手中的帖子,沉聲道:“東璃。”
慕夜泠雖然沒有說什麼,卻微微笑開,顯然,兩人想到了一處去。
酉時一刻,葉兒前來傳話,酉時三刻,她領着兩人朝着正廳走去。
今晚的晚宴便設在正廳,尚未進門便聞到一陣濃郁的酒香,擡眼望去,四下裡的佈置甚顯奢華貴氣,雖然地方不是很大,可是這作風與派頭,與皇宮並無兩樣。
下午的時候,慕夜泠已經大致跟景陌說了一下這幾天的情況,那天風如悠以一死替他們攔下了追來的騎兵,他們雖然僥倖逃走了,可是慕夜泠爲了讓景陌留下而給他下了迷藥,誰知那迷藥的藥效實在太強,景陌一直處於昏沉狀態,慕夜泠身上有傷未痊癒,沒辦法揹着他趕路,好在有一隊馬車路過,將他們救了下來。
那一隊馬車的主人便是葉兒口中的那位公子,這人看起來三十來歲模樣,面容倒也還算英俊,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貴氣,不管走到哪裡幹什麼,身邊都有至少四名侍衛跟着,可見其身份不凡,他並未說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說自己是一名商人,半路上遇上了他們,便將他們救了下來。
當時他問慕夜泠,他們這是要去哪裡,那時候的慕夜泠哪裡有心思去想他們接下來要去哪裡,直接說道,去哪裡都可以,只要儘快離開風州。
男子大致是明白了他們正在被仇家追殺,二話不說,直接將兩人帶到了這裡……大月與東璃的交界,梁州。
換言之,他們再往前走一點點,便進入了東璃境內,雍州。
兩人落座之後,神色出奇地淡然,不動聲色,只是靜靜地坐着,甚至對周邊伺候的下人都爲多看一眼,倒使得他們奇怪起來,悄悄地對着兩人指指點點,議論着什麼。
突然只聽得一聲“公子到”,景陌和慕夜泠起身,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年輕男子款步進了門來,他着了一襲淡黃色錦袍,玉冠束髮,腰繫玉璜,劍眉星目,面容俊朗,渾身上下有一股難言的貴氣。
對於以前從未相識的陌生人,慕夜泠只在兩個人身上看到過這種氣勢,一個是祁連煜,另一個就是眼前這人。
她心裡很清楚,那些身外的衣着服飾和佩飾都可以用錢買來,可一個人天生而成的氣勢,卻不是任何人都會有的。
“景公子,景姑娘。”年輕男子揮手示意身後的侍衛退下,而後對着兩人抱了抱拳,彎眉一笑,做了個“請”的動作,“快請入座。”
繼而又轉身對身後伺候的人道:“通知下去,可以上菜了。”
“是。”一名年輕女子應了一聲,退了下去,不一會兒一盤盤精緻的菜便送上桌來。
男子對着兩人道:“今天沒什麼外人,都是些尋常小菜,還望二位莫要介意。”
慕夜泠下意識地看了景陌一眼,只見景陌神色始終淡然,並無一絲波瀾,對於男子所言似乎絲毫都不覺得驚訝或者不妥,淡淡笑道:“閣下客氣了,蒙閣下相救,又如此盛情款待,景某不勝感激。”
“哎,景公子見外了。”男子連忙伸手攔住景陌,“這些都只是舉手之勞,景公子莫要記在心上,只要景公子住的習慣就好。”
說罷,又轉向慕夜泠道:“景姑娘的傷應該沒事了吧?”
慕夜泠淺淺一笑,輕聲道:“有勞公子掛念,有公子請來的大夫診治,早已經痊癒了。”
“那就好……”他連連點頭,看向慕夜泠時,眼底總是閃着一抹若有若無的悸動,“來,這第一杯酒就來慶祝一下我們有緣相識,我先乾爲敬。”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主人家都這麼爽氣,一點都不猶豫,景陌和慕夜泠也是見慣場面的人,此時已是沒有點滴的拖泥帶水,直接舉杯飲盡,而後翻杯照亮。
男子驟然朗聲一笑,點頭道:“好,爽快,我就喜歡你們這樣的朋友。”
景陌放下杯盞,看着有人上前來再次爲他斟滿,不由微微勾起嘴角一笑,淡淡道:“是朋友,還是敵人,現在下定論似乎還有些爲時尚早。”
短短一言,卻讓廳內的所有人都怔住,愕然地瞪了瞪眼,偷偷看着男子的臉色,似乎生怕他會生氣。
男子聞言也確實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便又輕笑一聲,擡眼看向景陌道:“景公子這話的意思是……難道要我成爲敵人?”
景陌道:“這得看雲公子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聞得“雲公子”三個字,所有人的臉色都一陣煞白,惶然地看着景陌,像是在看什麼異類。
男子手中夾菜的動作停了停,隔了片刻,他收回筷子,瞥了身後的人一眼,那人有些遲疑,警惕地看着景陌,男子便冷着臉色瞪了瞪眼,嗓音陰冷道:“放心,景公子不是那些卑鄙小人,他不會怎麼我的,說到底,我們是要成爲朋友的。”
聞言,那些侍衛便不再堅持,全都陸續退了出去,從外面關上了門。
男子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輕笑道:“雖然以前早就聽過景公子的名聲,可是未見到真人之前,他一直都覺得這世上不可能有這麼聰明的人,可今天,我是不得不承認景公子果然是聰明人,聰明得讓我覺得有些可怕。”
說着,他突然又搖了搖頭,道:“好在,我是想要與景公子成爲朋友的人,我相信,景公子也不會希望我們成爲敵人。”
景陌端起杯盞飲下,不緊不慢問道:“何以見得?”
男子看了慕夜泠一眼,道:“因爲知道,如今你們在大月已經待不下去了,也許用不了多久,整個大月都會貼滿捉拿你們的告示,而放眼整個九州,也就只有我們有能力與大月一較高下,換言之,也就只有我們有能力護你們周全,所以,景公子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會在這時候與我成爲敵人。”
景陌輕呵一聲,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幽幽道:“那要看雲公子打算拿出多少的誠意。”
那雲公子瞭然一笑,端起斟滿的酒盞對着景陌道:“雲冽敬景公子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