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川蒙使臣的晚宴設在麟徳殿正殿,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將皆在列。
因着前一天已經見過了一面,加之川蒙煜太子與大月仁帝之間的私談似乎也很融洽,是以晚上的晚宴氛圍倒是不錯,和樂融融。
酒過三巡,場子熱了起來,司徒庸也不再是昨天的冷清模樣,四處舉杯,有說有笑。
“對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起身朝着華央躬身行了一禮,“老夫有個不情之請,不知……”
祁連煜神色一凝,看了司徒庸一眼,又看了看華央。
華央淡淡一笑,擡手道:“司徒大人有什麼話儘管說。”
司徒庸行禮道:“不瞞皇上,老夫早年也曾見過您的畫像,那時候您還是太子,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如今十多年過去了,那日剛見到皇上,老夫險些沒有認出來。”
華央心下了然,皮笑肉不笑道:“不怪,朕這容貌曾毀損,幸得神醫相助,容貌稍作了些改變。”
“難怪……”司徒庸連連點頭,“看來這件事是真的,那老夫就放心了。是這樣的,老夫有個侄子,年前與人賽馬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幾乎毀了整張臉,這段時間尋遍了各地神醫,也沒人能讓這張臉重新恢復,既然皇上曾經得高人相助,恢復了容貌,那不知……”
華央不由惋惜地嘆了口氣,揮揮手道:“不是朕不想幫司徒大人,而是實在無能無力,當年爲朕醫治的那位神醫,如今早已不知蹤跡,只怕就算是朕也未見得能找得到他,看來是幫不上司徒大人了。”
話音剛落,景晟便冷冷一笑,出聲道:“那倒未必,如今宮中不是也有一位神醫嗎?這位神醫既是能將皇上的舊疾醫治好,更是解了輔政王身上的毒,可見其醫術非同一般,改頭換面這種事,他應該也做得來。”
“哦?宮中還有一位神醫?”司徒庸神色一喜,連忙向華央行禮,“如此,可否請這位神醫現身一見?”
華央眸色微冷,瞥了景晟一眼,景晟卻故作不見,兀自持杯喝得暢快。
蕭意樓和風若宸相視一眼,兩人正想要起身說什麼,突然只聽華央輕笑一聲,點頭道:“好,既然司徒大人已經開口了,朕若是不允,倒顯得我們沒有誠意了。來人,去請忌先生。”
立刻有內侍應聲而去,不多會兒,第五忌就在內侍的帶領下緩緩進了殿來。
“這位便是皇上所說的神醫忌先生?”司徒庸有些疑惑地盯着第五忌看了看。
第五忌垂首作了一揖,淡笑道:“神醫不敢擔,只不過是學了點醫術,混口飯吃罷了。”
祁連煜笑道:“先生這口飯都混到宮中來了,連皇上都稱您一聲‘先生’,可見醫術非同一般,不知先生對於改變容貌之術,可有研究?”
聞言,第五忌微微一滯,下意識地朝着蕭意樓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華央,旋即明白了什麼,笑着垂首道:“殿下說笑了,這世上哪有什麼改變容貌之術?就算是你們曾經見到過的改頭換面,靨多爲人皮面具或者穴位易容,可是這些都只是暫時的,撐不了幾時,想要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容貌,又談何容易?”
司徒庸眯了眯眼睛問道:“這麼說,這是不可能的了?”
第五忌道:“若是醫術十分了得之人,興許能做到將一個人的容貌稍作改變,不過既然是基於原本的面容輪廓基礎上的,自然是與原本的模樣有幾分相似之處,若是想要完全改變……請恕老夫醫術不精,尚且做不到。”
說着,衆人下意識地擡眼向華央看去,如今的華央這張臉確實與衆人記憶中的風蕭逸並不相同,只是說不出爲何,那眉眼輪廓之間又確實有些相似,原本還有些人心中存有疑惑的,如今經第五忌這麼一解釋,衆人反倒覺得華央越看越像風蕭逸了。
“原來是這樣啊……”司徒庸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偷偷瞥了華央一眼,低垂在袍袖裡的手不由緊緊握拳。
本想要藉着容貌改變這件事來奚落華央一番,就算不能證明什麼,至少也要逼得她自亂陣腳,露出馬腳,卻沒想到這麼輕而易舉地就讓她應付過去了!
華央挑眉冷清一笑,對着第五忌做了個“請”的手勢,“忌先生辛苦了,快請入座。”
而後又轉向司徒庸道:“不知司徒大人可否等得了?若是等得了的話,朕稍後就發出詔令去,試着尋回當年救治朕的那位神醫。”
司徒庸連連擺手道:“不用了,不敢勞煩皇上,老夫……回去之後,另想辦法就好。”
說着,他給自己的杯盞斟滿,起身走到殿中央,對着華央行了一記大禮,滿臉愧然道:“皇上如此深明大義,實在是教老夫慚愧,這一杯酒是老夫自罰的,就當做是向皇上謝罪的,只願皇上大人有大量,莫要再計較當年老夫的人傷了皇上這事。”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沸騰開來,衆臣紛紛交頭接耳,小聲議論着。
風若宸和風萬鈞皆是暗暗一驚,有些不安地看了華央一眼,而後又看向蕭意樓,蕭意樓目光始終落在華央身上,眉宇之間有一瞬的擔憂,然迎上華央含笑的靜淡眸子,很快便又冷靜了下來。
“司徒大人說的是……”華央以手扶額,仔細想了想,“朕近來這記性是越來越不好了。”
司徒庸道:“算來,那是十年前了,老夫外出之時曾遇上一隊可疑之人,當時那些人已經受了傷,雖然他們喬裝打扮,可是老夫還是認出了他們是大月的人,因爲擔憂他們會對我們不利,老夫就只能先下手爲強,其中一名年輕公子的左臂被劃傷,傷口不淺,怕是要留下傷疤了。唉,老夫也是後來通過那隊人落下的令牌才認出,原來那位年輕公子就是皇上,這……今日想來,老夫這心裡實在是懊惱不已,難得皇上對此事不置一詞,可見皇上心胸氣度,如此反倒讓老夫更加愧疚了……”
說到這裡,他上前一步來,一臉關切地看着華央,“不知皇上如今手臂上的傷疤可好些了?”
言下之意已經再明白不過,這是要驗證華央手臂上的傷疤了?
“哈哈……”華央面上不見絲毫慌張,反倒朗聲而笑,“不知者無罪,更何況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朕早已經忘了,至於那道傷疤……”
她朝着景晟看了一眼,笑意深濃,“早就已經癒合了,景相也曾見過的,疤痕都已經淡了,景相你說是嗎?”
景晟心知她指的是什麼,那天晚上假扮成梁州來人的那些人意圖印證寧氏圖騰的時候,他確實曾經在華央的手臂上看到過一道利刃所傷留下的傷疤,當時風若宸、蕭意樓以及霓裳長公主都在,此時想要否認都不行。
勉強點了點頭,他道:“臣確實曾見到過一道很深的傷疤,只是不知是否是當年司徒大人之過而留下的……”
話音未落,祁連煜便起身,對着華央行了一禮,“聽聞皇上在外的十年間,曾經受了很多傷,只怕那手臂上的傷疤早已不止一兩個,究竟哪一個是何人留下的,都已經不重要了,正如皇上所言,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眼下我們應該向前看纔是。當然,皇上能不計前嫌,願意與我川蒙和談,就衝着皇上這番氣度,我都要敬皇上這一杯。”
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見狀,華央也淺淺一笑,舉杯飲盡。
如此一來,景晟的話頓然就顯得根本不重要了,司徒庸更是進退不是,不免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收場。
倒是風若宸及時出聲,道:“既然皇上和殿下都有心不再追究過往的事,司徒大人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此番你們是從川蒙而來,我大月的樂坊特意準備了川蒙的歌舞,司徒大人不妨入座好好看一看與你們本土的舞樂有何不同。”
見他給了臺階,司徒庸也不是不識趣的人,連忙點頭道:“如此甚好,皇上與王爺有心了。”
說話間,他起身回到座上,側身與祁連煜交換了一個眼神,趁着舞樂想起的時候,靠近祁連煜身邊,低聲道:“殿下今日言行怕是有些欠妥。”
祁連煜冷呵一聲,朝着殿門外瞥了一眼,“那是因爲老師還沒有弄明白現在的形勢。”
司徒庸不解,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之前他們入殿的時候,四周只有零星的幾個守衛,卻不知是何時,殿門外竟是聚了那麼多的禁衛軍,寧九從後面進殿來,在蕭意樓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聲音不大,司徒庸這邊卻隱約能聽得到,只聽他道:“整個大明宮都已經戒嚴了,麟徳殿四周都是禁衛軍,外圍還有弓箭手,內侍之中也安插了禁衛軍的高手,任何靠近皇上一丈以內的活物都會被人盯上,不等他動手,我們的人就能將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