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景晟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景陌,神色不復方纔的盛氣凌人。
風若宸緩緩起身走下臺階,將手中的小札遞給了景晟,“這裡記錄了本王所知的這七年來蕭意樓所遇到的刺殺和偷襲,從天策府到兩軍交戰的戰場,幾乎每一個地方都留下過印記,若細算下來,每一年都有數十次,每個月都有三次以上,規模或大或小,手段不一,圍殺有之,設陷有之,下毒有之……總之,但凡是能想到的法子,對手幾乎都已經用上了。”
頓了頓,他凝視了景晟一眼,“這其中還不算景相的作爲。”
景晟聞聲,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神色訕然。
風若宸道:“景相認爲,你的人裡,又有誰能在承受這一切的基礎上,不但沒有絲毫的退縮,卻反倒愈戰愈勇,而且氣勢越來越盛,絲毫不讓?”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垂首想着什麼,而後輕笑一聲,搖頭道:“也許本王應該問,你的人有誰能撐到這個地步,還安然活着?”
景晟沒有應聲,神色有些心虛。
“景相現在可知,這大月第一將的位子不是那麼好坐的。”風若宸太息一聲,回身看着父子二人。
景晟有些遲疑道:“所以王爺的意思是,你是故意將蕭意樓捧得高高的,讓他成爲衆人的目標,等有一天他爲了大月而清理掉所有的阻礙之後,自然而然也會成爲所有人的敵人,屆時,不用我們動手,也會有人出面替我們除了他,而我們正好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風若宸擰了擰眉,擡腳朝着座上走去,沒有應聲。
景晟只當他是默認,輕笑了兩聲,點頭道:“看來,王爺從一開始就已經布好了全局,就等着蕭意樓這個爭強好勝、居功自傲的人自己跳進來?”
“景相認爲,蕭意樓是爭強好勝、居功自傲的人嗎?”
景晟垂首想了想,道:“即便他不是那種人,可是他現在依舊是衆人的目標,撇開那些小國不說,就說東璃和川蒙,雖然他們現在還沒有能和我們大月抗衡的力量,可是若把目標和矛頭指向一個人,那就簡單容易多了,只要他們願意,終有一天會除掉蕭意樓這個眼中釘的,我們只需等着那一天就好……”
他後面似乎還有些話沒說完,可是擡眼看了看風若宸之後,終是沒有說出口,又咽了回去,輕輕一笑,對着風若宸行了一禮,“是臣一直誤解了王爺,纔會說出這般有失理智的話來,望王爺莫怪。”
風若宸抿了抿脣,神色沉肅,沒有說什麼。
景陌定定看了他兩眼,略一沉吟,垂首行禮,“臣魯莽。”
聞言,風若宸朝他投來一記深沉的目光,略有遲疑,卻終是沒有多問什麼,只揮了揮手,“景相還有別的事嗎?”
景晟回神,這纔想起今天來的真正目的,點頭道:“臣今日來是想問問皇上的病情,王爺,皇上他當真是……病了?”
風若宸淡淡道:“景相不信?”
景晟道:“臣只是覺得皇上這病症來得可真是又快又奇,而且除了太醫之外,不能見其他的人,不知是何病症,可有臣等能幫得上的地方?”
風若宸搖頭道:“皇上在外十年之久,身上傷痛無數,而今突然病重也不足爲奇,好生調理便可,景相的好意本王代皇上領下了,至於能不能幫得上,且等本王問了幾位太醫,屆時若有需要景相出手相助的地方,本王一定不會客氣的。”
“是……”景晟連連點頭,“皇上病重,王爺重新代理朝政,這段時間就要辛苦王爺了,王爺若有什麼爲難之處,大可說來,臣一定會盡心竭力去做。”
“如此,本王就先謝過景相。”
正說着,一名內侍匆匆而來,行禮道:“啓稟王爺,鳳安宮差人來請王爺過去一趟。”
“鳳安宮?”景晟稍稍驚疑了一下,“長公主殿下找王爺有何事?”
內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搖頭道:“奴才不知。”
景陌意有所指地看了景晟一眼,轉向風若宸道:“既然王爺還有事,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就此告退。”
景晟也跟着應聲道:“臣先行告退。”
看着兩人漸漸走遠了,邢立峰這才從外面匆匆入內,一把扶住身形搖晃的風若宸,擔憂道:“王爺,您怎麼樣?”
風若宸搖了搖頭,緩步走進內殿,拿起桌案上的藥瓶倒出一粒服下,順了順氣,過了半晌,他沉聲道:“派人盯住丞相府。”
邢立峰暗暗一驚,“出什麼事了?”
風若宸沉聲道:“景相那邊……近來怕是要有所行動,派人盯住,若有情況即刻來報,切不可自行輕舉妄動。”
邢立峰點頭沉沉應了一聲,“是,屬下馬上就去辦。”
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這個時候長公主請王爺過去,不知是因爲何事。”
風若宸淡淡一笑,道:“走一趟不就知道了?”
說罷,擡腳朝着門外走去。
丞相府出宮的馬車一路搖搖晃晃,難得這一次從風若宸那邊回來,景晟的臉色沒有那麼難看,一路上靠着身後的軟墊閉目養神,神色悠哉。
倒是景陌神色凝重,心中似有疑惑。
走到半路,景晟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幽幽一笑,道:“在想什麼?”
景陌道:“孩兒在想父親那沒有說完的半句話。”
景晟聞言,不由呵呵笑開,神色有些得意,喃喃道:“王爺他……已經許久沒有叫我一聲舅舅了。”
景陌俊眉一蹙,神色微冷,“父親在打王爺的主意?”
景晟搖頭道:“他畢竟是我的外甥,他的母親是我的親妹妹,我又如何忍心殘忍待他?只要他安安穩穩的不要擋我的路子,我自然不會怎麼他。”
說着,他看了看景陌,陰邪一笑,道:“你不是想知道爲父沒有說完的那半句話嗎?你只要老老實實告訴爲父,你爲何會甘心從一個四品太常少卿降爲七品軍器監丞,卻安穩做着不辭官,爲父就告訴你。”
景陌輕呵一聲,狹長眉眼微微一轉,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的精光,“父親沒說完的話,應該是正好藉着蕭意樓勢頭正盛,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時候,培養自己的兵馬,屆時蕭意樓一倒,便趁機取而代之吧。”
景晟一愣,繼而笑了笑,“你猜到了?”說着長嘆一聲,“可惜,爲父老了,猜不到你們年輕人的心思了。”
景陌道:“我猜到了不要緊,重要的是,怕只怕王爺也猜到了。”
景晟冷哼一聲,“他猜到了又如何?”
景陌道:“有件事父親可能還沒有看得明白,雖然王爺病重多時,可是這大月朝堂與皇權可是一直都握在他手中,他纔是主宰和操控大月命運的人,他能將蕭意樓扶上來,同樣也能將你的人壓下去,父親最好……謹慎些。”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沉也很慢,景晟自然聽出了其中深意,收斂起方纔的得意囂張之色,皺着眉仔細想了想,而後沉沉點了點頭。
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向景陌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景陌輕笑一聲,靠着身後的軟墊閉上眼睛,道:“父親不妨猜猜。”
時正午,連千月從書齋裡走出來,在下人的攙扶下緩緩下了馬車,馬車一路朝着連府的方向駛去。
這兩天天氣正好,街上一片喧鬧,一陣陣嬉笑聲傳入馬車,連千月伸手撩起窗簾的一角看了看,輕嘆一聲,道:“許久不見這般安寧。”
身邊的丫頭道:“可不就是?自從皇上回朝之後,似乎一切都漸漸安定下來了。”
連千月垂首斂眸,輕聲道:“說到底,那是因爲人心安穩了,心安了,自然日子也就慢慢安穩了。”
丫頭點頭應聲:“小姐說的是,皇上畢竟是以前的太子,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之人,是正統的,與之前的那些不一樣,只是……唉,不知皇上這病情如何?但願能快些好起來。”
聞言,連千月的臉色微微沉了沉,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輕嘆一聲,正要放下簾子,驀地,她目光一滯,定定落在從身邊擦肩而過的那輛馬車上。
就在方纔,輛車交叉而過的時候,那輛馬車的窗簾被風撩起,她看到了車裡的那個人,心像是驟然漏跳了一拍,暗道:“姑姑!”
丫頭沒聽清,問道:“小姐,你剛剛說什麼?”
連千月哪裡有心思回她,連忙撩起門簾喊道:“停車,快停下……”
車伕不明所以,卻還是連忙喚馬停下,剛剛停穩,不等他們拿下踩腳凳,連千月便顧不得形象跳了下來,險些摔倒。
“小姐,你怎麼了?”
連千月不理會她,轉身追去,奈何這裡本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四周小道小巷很多,等她追過來,四下裡早已不見方纔那輛馬車的影子。
她顧不得丫頭的阻攔,擡腳就要朝着一條路追過去,突然腳下一個不穩,身形一晃,正好一人策馬而來,連忙翻身下馬上前來將她扶住。
“千月,你怎麼了?”風萬鈞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順着她的目光四下裡看了看,“你在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