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風漸漸變得大了起來,呼呼的怒吼聲一陣接着一陣。
窗子被風吹得輕輕搖晃,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青衣坐在桌旁,看着手中的字條,神色凝重不已,良久,她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推開門出了門去。
一路上腳步匆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她便饒過圍牆,到了宸王宮後院外面的竹林外,四下裡看了一圈,似乎在找什麼人。
“青衣姑娘。”黑暗中傳來一道沉沉的男子嗓音,隨後一名黑衣男子緩步走出來。
青衣皺眉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字條,問道:“這字條是你送來的?”
“正是。”
“你是什麼人?我們認識嗎?”
來人正是韓子碩,只見他沉默了一下,緩緩道:“我來替王爺傳一句話給青衣姑娘。”
聞言,青衣渾身驟然輕輕一顫,下意識地上前一步,“王爺現在怎麼樣?”
韓子碩面無表情,語氣冰冷道:“這與你無關,你只要知道,王爺現在有心放你離開便可。”頓了頓,他似乎有些沉不住氣,終還是又道:“你應該明白,王爺爲什麼要讓你離開。”
“我……”
“若非是你,王爺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你是害得王爺至此的罪魁禍首,是王爺仁善,以德報怨,不忍殺你,青衣姑娘,望你能好自爲之。”
青衣只覺心下驟然一沉,一陣刺痛,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顫抖道:“王爺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韓子碩道:“王爺什麼時候知道的,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王爺雖然早就知道了,但是卻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皇上,說到底,王爺還是想要保你一命的。”
青衣心口酸澀,心中滿是無奈與愧疚,想了想,垂首問道:“我……如果不走呢?”
“你……”韓子碩有些不解,又有些氣結,“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蕭將軍已經查到你身上了?若是讓他將你帶回去面見皇上,你以爲你還有活路嗎?”
青衣愣了愣,喃喃道:“已經查到了……”
“沒錯,是皇上親口告訴王爺的,蕭將軍正在尋找確鑿的證據抓你回去,你現在若不走,以後就走不掉了。”
“可是……”青衣神色複雜爲難,搖了搖頭,“王爺他……”
“王爺說了,他雖然救了你一命,但是這些年你在王爺身邊照顧他,盡心盡力,也算是還了這份恩情了,今後就莫要再念着這些舊事了,離開宸王宮,離開洛城,離開風州,最好能離開大月,永遠都不要回來,不要再念着王爺,王爺也不會念着青衣姑娘。”
“呵!”青衣不由慼慼一笑,“永遠都不要回來……果然,他還是恨我的,多一面都不想再見到我……呵呵……”
韓子碩被她這清冷的笑聲嚇得愣了愣,緊盯着她看了半晌,清了清嗓子,語氣也緩和了些:“唔,青衣姑娘,你……你還是離開吧,王爺也是爲了你好,你也知道的,王爺是被皇上接進宮中的,若是沒有皇上的允許,王爺不可擅自出宮,所以你想要再見王爺一面已是不可能了,而蕭將軍能耐和爲人你也都是知道的,他既然將目光鎖定在你身上,那找到所謂的證據不過是轉眼間的事,所以你現在越快離開對你越有好處,否則,若等到證據確鑿、封城捉拿的時候,你就真的無路可逃了。”
青衣沉默半晌,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王爺的用意……說到底,是我對不起王爺,是我辜負了王爺對我的信任,可是……”
“王爺讓我轉告青衣姑娘,你的苦衷他都明白,否則也不會讓我告知你,讓你離開。”
“可他還是恨我的。”青衣笑得悽冽,緩緩轉過身去,喃喃道:“他還是恨我的……他讓我走,遠遠地離開這裡,永遠都不要回來,遠比殺了我還要痛苦……”
“青衣姑娘……”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青衣擡手打斷他,垂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王爺的話我都記下了,你放心,我會離開,不會留下來再給王爺惹來任何麻煩。”
聽她允口,韓子碩終於悄悄鬆了口氣,點頭道:“好,既如此,那就請青衣姑娘儘快準備,明天一早卯時,我會派人來接你,送你出城去。”
青衣沒有出聲,點頭以應。
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很是複雜悲慟,韓子碩便不再多說什麼,輕嘆一聲,道:“青衣姑娘多加保重,我回去向王爺覆命了。”
說着,對着青衣抱了抱拳,轉身大步掠去。
直到韓子碩的身影完全消失,青衣的身形驟然一陣搖晃,她深吸一口氣,眼淚簌簌落下,擡眼向四周看去,最終目光落在北方兗州的方向。
悽悽一笑,她呢喃道:“離開宸王宮……這些年我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家就是宸王宮,離開宸王宮之後,我又能去哪裡?兗州嗎?”
話剛說完,自己便又笑出聲來,笑聲中滿是自嘲和無奈,帶着一絲苦澀,她輕輕搖了搖頭,向後退了兩步,靠着身後的一根竹枝,輕聲道:“爹爹、孃親,女兒怕是……沒法替爺爺正名、替我們這一系族人正名復位了,對不起……”
而後,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用眼角餘光朝着身側後瞥了一眼,抹了一把眼淚,冷聲道:“你們來了。”
身後傳來一道沉沉的嗓音,道:“我們來送你離開。”
青衣聞言不由輕笑一聲,點了點頭,“主人也真是煞費苦心,連我的後路都安排好了。”
那人道:“你不要怪主人,怨只怨你自己先背叛了主人,若不是你私自更改藥的劑量,又三番五次地推阻,風若宸早就中毒至深,受主人控制了,哪裡還輪得到那個假皇帝?”
“呵呵……假皇帝……你們都說他是假皇帝,可就是這個假皇帝纔是那個真心想要治好王爺的人……”青衣神色鄙夷,眼底滿是譏諷,“相較而言,主人是王爺的親人,卻做着這樣狠毒的事情,真是教人心寒……”
“住口!”那人沉喝一聲,“你死到臨頭還這麼多廢話,看來你是真的被風若宸收買了,像你這樣的叛徒,絕不能留,我現在就送你上路!”
青衣嘴角含笑,沒有絲毫要躲要逃的意思,聽着那劍鳴聲一點一點靠近,而後緩緩閉上眼睛……
“叮”的一聲輕響,雖然很輕,卻有一股強勁的力道伴隨着這聲音朝着她涌了過來,她心下一凜,剛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那個持劍朝着她刺來的男人一臉錯愕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前方,緩緩倒了下去,鮮血從他的頸間流了出來,一陣腥味兒撲面而來。
青衣驟然回身看去,只見三道黑影穩穩落在面前,領頭那人正是寧九,他對着青衣抱了抱拳,道:“青衣姑娘,皇上想要見你一面。”
青衣怔了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個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的男人,寧九心中瞭然,瞥了身邊的那人一眼,那人即刻會意,上前來打算將那具屍體帶走。
“不要碰他!”就在那人的手距離屍體只有三寸遠時,青衣驟然輕喝一聲,那人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而後便見那具屍體像是被銷屍化骨了一般,漸漸融化了,最後只剩一灘血水。
青衣嚥了口唾沫,後退一步,“他們的體內都種了毒丹,一旦人死了,毒性就會在一盞茶的時間內發作,將其銷屍化骨,毀屍滅跡,絕對不會留下屍體給你們尋找證據的。”
寧九身邊那人忍不住道:“好歹毒的手段!”說着忍不住朝着青衣看了一眼,“那你……”
青衣搖搖頭,“我沒有種那種毒,那種毒是在我離開之後纔開始傳播開來的。”頓了頓,她朝着寧九看了一眼,問道:“皇上要見我?”
見寧九點頭,她也跟着點了點頭,“好,我跟你去,只是,我有一個要求。”
“說。”
“讓我見王爺一面。”
寧九蹙了蹙眉,想了想道:“這個我做不了主,等見了皇上,你自己跟他說吧。”
說罷,他看了那兩人一眼,沉聲道:“帶走。”
馬車一路疾行,寧九手持令牌,一路上無人敢攔,直直駛到大明宮門外才緩緩停下。
丹琴捧着茶壺在紫宸殿外遇到了寧九一行人,擡眼看了看,與寧九小聲說了些什麼,然後便點了點頭入內去了,不多會兒又出來,垂首道:“皇上讓寧統領帶這位姑娘進去。”
寧九會意,領着青衣快步進了殿內,輕紗簾帳後,那道身影正立於案前,左手翻着書冊,右手時不時地在一旁的紙上寫着什麼,對於兩人的前來似乎並沒有十分在意。
“禮就免了,說正事吧。”不等兩人行禮,華央便揮了揮手,頭也不擡地問道:“可是青衣姑娘?”
青衣握了握拳,而後沉沉跪了下去,“罪民青衣參見皇上。”
“罪民……”華央輕輕唸叨一聲,停了手中的動作,擡眼看來,“你何罪之有?”